默言流年

他不由得别开视线，低头又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叶从寒”，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永远都写不完一样。此刻手中的钢笔竟然有千斤重，压的叶从寒的手微微的颤抖。虽然只是一份商业合同，可是为什么感觉他签下的却是陈默言的卖身契，从此以后陈默言便真的再也不可能属于他了，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儿关联。
  无尽的苦涩蔓延，这感觉着实是撕心裂肺，原来他近日来对合作案的刻意拖延和回避就是为了逃过这一刻，签字的这一刻。人总是容易自欺，他总以为不签字陈默言便还在，瞧，这阿Q精神是多么的可笑。
  签完字，两位董事长交换文件，走近，握手。林潇的笑容依然得体，而叶从寒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在两人握手的那一刹那，林潇很亲切得体的说了一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紧接着竟然又接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话“感谢叶先生这四年来对默言的照顾。”
  声音很小，几不可闻，但是叶从寒却听得清晰至极，甚至刺耳！他脸上的表情几近有几分扭曲。
  接下来的记者提问，叶从寒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像失了灵魂一般。索性今天的记者们没有太注意他，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林潇的身上，特别是闻讯赶来的娱记们，更是对林潇投去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如同狂轰滥炸一般，偶尔有一两个问叶从寒两天前医院绯闻的，也被叶从寒一句当时昏迷所以豪不知情给一一堵住。
  林潇简单的回答了几个问题便抽身离开会场去寻新婚娇妻，留下刘洋溢来应付剩下的记者们。
  走在铺着红地毯的长廊，林潇看着尽头处穿着淡蓝色礼服的陈默言，满足的微笑爬上了嘴角，却又在目光触及到哪白皙腕间的红痕时瞬间凝固，那红色明显是被人用力紧握而留下的痕迹。
  陈默言嘟着红唇小跑了两步来到林潇面前，手指覆在了林潇的眼睛上，任性的揉了揉才无所谓的甩甩自己的红手腕，今天可是林氏太子爷见光的“大喜日子”，她不希望在那双黑眸看到除欢乐以外的任何一种情绪。
  “不必看，只不过刚才逗弄了一只小狐狸，不小心伤到了。”
  “狐狸？”
  “恩，一只红眼睛的小狐狸。”
  陈默言挽着林潇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
  狐狸，一只怨愤的红了眼睛的狐狸。谁不会想到在换衣服的时候会蓦然对上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如果不是之前读报纸事先打了预防针，陈默言大概真的会被胡理吓到。然而“如果”永远都是“如果”，所以当胡理抓住陈默言的手腕不松的时候陈默言只是无声的笑了一下，那笑看在胡理的眼中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似乎在说：你就这点儿能耐？闹吧，再闹你们家也玩完了。
  定力和耐性往往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胡理自认为在这方面已经有了一定的修为，然而当再一次面对陈默言的时候他才恍然，原来所谓的“处乱不惊”也是需要资本的。背景雄厚、根基稳当自然可以不慌不忙的笑看人间，他曾经以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一份子，但天会变，地会裂，房会塌，他的大厦变成了废墟，而陈默言的小屋之后原来隐藏着一栋又一栋高楼，所以这一次静默中的较量注定陈默言赢得轻松。
  胡理低头深深的吸一口气，率先开口打破了两人长久的沉默对视。
  “对不起，我从我爸那里知道了当年的一切，他，他现在已经被双规了，就在当年李叔叔被关的地方。没想到啊，咱们两家一直交好，居然也会有这一天。对不起，我替我爸向你道歉，虽然……虽然我知道这声‘对不起’说的有点晚。”
  胡理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想起还差一年便可以退休回家颐养天年的老父和心脏病发躺在医院的爷爷，心中难免不是滋味。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快，他前一天还和许明辉、许明威一帮子人在泓居打牌说笑，没想到第二天登着他父亲双规消息的报纸就已经铺天盖地，连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李老爷子闭门在家谁也不见，他自己的爷爷也是闭门不出只坐在病床上连连叹气，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对当年的事情爷爷和李老都是多少知情的，李老爷子等了五年才为儿子平反，除却收集证据的因素，明显也是顾念了老战友的旧情，所以爷爷还能再说什么？
  如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戏码在胡、李两家上演，他这个当儿子的到底还能为父亲做些什么？胡理看着面前一直安静注视着自己的女人，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即便穿着高跟鞋也仍是娇小的，可是就是因为她才加快了胡家的事发，毫无回旋余地。
  “我不求你放过我父亲，毕竟林洋溢拿出来的证据确凿，可是我弟弟胡俊还小啊，他大学都还没有毕业，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能就这么毁了呢！”
  未等胡理说完陈默言便已经嗤笑出声，这样的求情他怎么能说出口？想起李默文那几年的牢狱生活，陈默言对胡家小儿子入狱的遭遇便再不可能有半点怜悯之情。
  “如果你是为了替弟弟来见我的，恐怕你该失望了，因为当年的那些事我并没有受到什么直接的牵连，你真正该找的应该是默文，李默文，当年才14岁就被送进少管所的人。胡理，其实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胡俊根本不算无辜，他是大学生，早已经有能力分辨是非，也有能力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而默文当年只是个不懂世事的小男孩，他尚且要为自己的‘误入歧途’付出代价，胡俊为什么不该受到惩罚？”
  陈默言的冷静回绝让胡理哑口无言，可是叫他怎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入狱而袖手旁观。
  “求你，算我求你，还了你当年在‘夜色’欠下我和胡俊的那个人情。”胡理的手再一次抓住了陈默言，阻止她离开的脚步，“当年要不是我们你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出了包厢，后来也不能‘毫发无损’的跟着叶从寒离开‘夜色’，所以你欠我和胡俊一个人情。”
  若不是之前叶思的那一通视频，胡理大概永远不会想到当年在夜色放过的某一个女孩竟然会和林氏少夫人是同一个人，他更不会想到四年前对一个女大学生随手丢下的怜悯如今竟然成了他要求“回报”的砝码，他觉得自己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恨不得会咬掉自己的舌头。“夜色”的幕后老板就是他父亲，当年陈默言在需要钱的时候好巧不巧偏偏进了夜色，其中到底有没有关系他和陈默言大概都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要求陈默言顾念四年前那个可笑的人情。
  李晓梦蹿到更衣室找陈默言的时候，小嘴仍然不住地嚷嚷着“其实我真的觉得洋溢哥比姐夫帅”的言论，她的手附在门把手上盯着房内笑容凝固。不知对立了多久的两人显然是在很不愉快的僵持着，陈默言感到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蓦地加重，那双布着血丝的狐狸眼闪光一瞬难掩的低落。
  李晓梦径直从胡理的手中抢救回陈默言已经被捏红的手腕，二话不说的往门外带，仿佛胡理只不过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一般，这似乎像一根钢针一样将胡理扎的一颤。面对喜欢的女孩对自己的无视，大概所有的男人都会不好受吧！所以在几轮对话之后，与胡理争执的对象从陈默言变成了意外到来的李晓梦，这让陈默言轻松了不少，却也因此听到一段她绝不愿意听到对话。
  “……我不好，可是至少全心全意的对你，他呢？你一定还不知道吧，那些推倒我爸的罪证都是他提供的，他把自己的母亲、舅舅和整个义帮都交了出去，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和林潇兄弟情深吗？还不是因为……”
  李晓梦毫不客气的“啪”的一巴掌阻断了胡理最终的话语，却已经足够让陈默言猜到胡理口中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第 84 章
  靠在林潇的怀中，陈默言盯着走廊上挂着的向日葵油画出神，恍然又想起之前探望叶从寒之后站在花店橱窗外发呆的自己，心底不由得低叹了一声。世界其实有时候就是这么小，纠的缠恩怨从上一代到这一代总是有着扯不清的微妙联系，而她显然已经被这巨网牢牢的困住，岁月流淌却没有将她喜爱的那一抹阳光带走，只因反复挣扎之间一直有他们在护她周全，这样的人生若是看在别人的眼中也不失为是一种幸福吧！
  安抚了要捕捉狐狸的林潇，陈默言顶不住对方不悦心疼的目光，只得乖乖的上楼找个手镯饰品什么的遮遮丑，临走不忘用力拉了拉林潇微抿的薄唇，揉弄间直到看那完美的嘴角扬起一个还算柔和的弧度才满意的独自离开。
  电梯门合上的时机恰好，陈默言在电梯中按下顶层的按钮，低眉轻笑，所以没有来得及看到电梯外突如其来的一拳，和那个出拳的男人。
  “叶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林潇一边擦去嘴角的鲜血，一边冰冷的发问，叶从寒刚才的一拳力道不小，以至于他虽然敏捷的向后躲了，嘴唇却还是被牙齿划破，瞬间流出了鲜血。
  叶从寒不回答，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完全不属于他风格的冲动到底要怎么平息。较量了这么久，一直处于被动的自己甚至从没有和真正的对手面对面的对决过，这该是怎样的讽刺，是他还不够格吗？所以林潇连亲自出面都省了，只一个传话的“林洋溢”便将他大发了，一败涂地。
  打起来吧，和林潇打一架，就算是给他的失败画上一个句话，就算这方式野蛮的让人鄙视，也要和林潇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