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传

8 大呆子


呼呼的冷风如刀般刮着我的脸,商少长抱着我如一阵轻烟般瞬间飘过数里之外,有如风驰电掣,几乎足不沾地,间或在树枝上轻轻一点,身子又纵起数丈。
    天哪,这就是古代的轻功!我看着左右的树木刷刷从身边掠过,突然油然而生一种想要尖叫的感觉。居然真有人能象腾云驾雾般的奔跑!而我被商少长抱在怀中,仿佛身上顿生双翼,好似也要随他飞了起来!
    几个起落后,商少长突地发出一声悠远的长啸,啸声远远传出数里。未过一会,远方隐隐传出一声嘹亮的马嘶――
    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长嘶着欢快地向商少长跑来,黑马异常高大神骏,跑动在风中如一团乌云,只一眨眼地工夫便跑了过来,商少长一纵身,已抱着我跃上马背,双腿一夹,喝道:“跑――”黑马一声欢嘶,撒开四蹄越跑越快。
    这就是追风的快感!
    黑马猎猎的长鬃在风中飞舞,我的黑发也在长风中飞旋在我的周围。看着一排排景物从身边呼啸而过,我能感觉到黑马的肌肉有力地伸缩,鼻孔不住喷出白气。
    我正享受这种驰骋的快意,商少长的声音戏谑地在我耳边响起:“为什么不喊叫?”
    他一手抱住我,一手轻拍马颈,黑马轻嘶一声,步伐慢慢缓了下来。我抬头,看上他乌黑深遂的眼,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抬眼望向他的脸,缓缓道:“你跑的尽是人烟稀少之处,又在马上,我喊叫后能有几人追来,又有谁能追得上你的马?”我轻轻一笑,悠然道:“那么我还不如省些力气,看看周围的风景。”
    “哈哈哈!――”商少长放声大笑,“你也不想知道是谁派我来追杀你的么?”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难道现在的杀手都这么罗嗦吗?
    我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难的,用脚想都知道。我们现在正与益州孟家做一笔大生意。原来孟家一直是与绛州最大的绸缎商霍家往来,现在改与我们。霍家一定怀恨在心,据说现在霍家的当家三教九流都行得方便,黑白两道都通,又放下话来让归云庄好看,不是霍家当家派的你,又能是谁?”
    商少长慢慢止住笑声,目光盯住我的脸,沉声道:“好!看来传言你为白衣卿相,识人之眼天下无双,果然非虚!”
    “天下第一的神眼遇到天下第一的杀手,不是也得甘拜下风么?”我淡淡一笑,“你问我两个问题,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好了?”
    见商少长微微颔首,我想了想,道:“为什么你费尽心力地抓我出来,却不杀我?”
    “因为……”商少长薄唇边落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慢慢在马上俯下身来,看着我睁大的双眼:
    “你的眼睛透出淡淡的天蓝色,很美,我喜欢!”他居然凑近我的脸,乌黑的双眼离我的脸近在咫尺,近得他温热的呼吸吹在我的脸上,突然,商少长亲了一下我的眼。
    “你的眉毛弯弯的,很漂亮,我喜欢!”他又亲了一下我的眉毛,“你的皮肤真白真细,我喜……”商少长笑嘻嘻地说一句,亲一下。他一口气说了七八句,也接二连三地在我脸上大亲特亲。
    我的眼睛几乎要射出火苗来,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笑得开心无比,众人口中厉害无比的杀手。
    天哪,这是杀手,还是色狼?
    商少长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最后执起我的手,笑道:“真不明白,怎么有人会把你当做男人,你的眉毛这样细长,眼睛又这样大,就算这些都有黑纱遮住,你的手……”他轻捏了一下我的手,笑道:“又哪里象男人了?”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摸够了没有?”
    商少长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又捏捏我的脸颊,□□笑道:“便宜一次不能多占,留着下次再占好了。”
    “你……”突然,我看着商少长的青衫,眼神慢慢转向他的脖颈处转了几转,渐渐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我眼波一转,唇角落出一抹妩媚的笑意,柔声道:“你占了我的便宜,我可也要占占你的……”
    商少长眼神一挑,笑道:“好啊,你想怎样占呢?”
    我笑容愈加温柔,道:“你不解开我的穴道,我可是什么也做不成的。”
    “这还不容易。”商少长手指轻点,我只觉上半身传来一股热气,手顿时可以动了,我慢慢活动几下手臂,伸出手去,轻轻抚上商少长的脸,唇边笑意愈浓:
    “你的脸……怎么……怎么……”突地“唰――”地一声,我的手中多了一张如蝉翼般薄透的面具。随着面具撕下,我的声音也变得清冷:
    “脸上有东西贴着,肯定不会很舒服。”我冷冷地望着他面具下的脸,看着他的脸现出一抹微笑――
    “啊――”我不敢置信地看着摘下面具的商少长,几乎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指着他的脸:
    “你……你……那天晚上……你吹的笛子!”
    这是一张颇为清秀的脸,线条柔和又不失刚毅。但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就是他的眼睛,乌黑深遂如远古的夜空!仿佛一看进去,就沉醉在无止尽的黑暗中。
    他的人已没有想象的那般年轻,眼角似已有了浅浅的皱纹,但他的眼睛却仿佛一泓春水,永远蕴含着一种年轻而悠远的活力!
    就是这一双眼在哪晚深深印进我的眼,让我即使在酒醉时也记忆犹新!
    商少长就是我在重阳夜半喝醉酒后,那个吹笛的青衫男子。
    商少长的眼睛慢慢流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你是第一个看见我真面目的人。”他突然扬起手,已掠回面具又戴到脸上,顺手封了我上身穴道:
    “小丫头,那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商少长带着我或急或缓,黑马蹄声得得,穿过几个市镇,未过两个时辰,已到了绛州与渝州边界。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在集市上买卖交易,好不热闹。突见如此高大神骏的黑马行过,马上一个青年男子抱着一个黑衣姑娘,莫不是指指点点,指手划脚。七嘴八舌说得煞是起劲,“咦,这是哪家的姑娘家居然坐在这么高的马上……”,“张大叔,您老可真是胡涂,这位怎么能是姑娘,应该是夫人了,被夫君带着出来看风景罢……”“我看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这么光天化日之下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众人之声零零碎碎入耳,我看着商少长,眼睛几乎要射出把刀来。
    我白衣这二十多年从来没被这样“议论”过。这个混蛋加三级的商少长!
    再看这个始作俑者,坐在马上悠哉游哉地抱着我招摇过市,一副好不快活的样子。我看在眼里更是火冒三丈!若不是全身动弹不得,我真想把这个天下最大的杀手兼混蛋砍成八段!
    商少长笑嘻嘻地看着我,轻声在我耳边道:“小衣衣,看来你的眼神比我还象杀手。”
    “你……”我看着他嬉皮笑脸的表情不禁气结。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未过一会,黑马到了一户庄院,慢慢停了下来,早有几个仆人出来迎接,口称“商公子”,商少长抱着我跃下马背,拍拍黑马颈,笑道:“大黑,你自己去吃些干草罢,我先进去了。”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这么漂亮英武的马儿,居然叫这么一个“平庸”的名字。
    但这个“大黑”可高兴得很,一扬头,发出几声“唏嘘”的叫声,马头在商少长的身上亲昵地跳蹭了几下,又“顺头”在我手上舔了舔,才一溜小跑地跑得不见踪影。
    商少长脸上现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顺手在我后背轻轻一拂,我顿觉背后一股热流涌过,四肢已能动弹,不由晃动几下手臂,脸上露出喜色,刚要迈步,却觉手已被商少长握住,被他拉着向庄院大门走去。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别想跑啊,小衣衣,还没有人能在我的手下逃跑的。”
    我闻言回身,就看见他笑得无比灿烂的笑容。
    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有谁能逃脱天下第一杀手的追捕?
    刚走进大门,突然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重重地扑在我身上。
    这个“东西”几乎搂得我快喘不过气来,先重重地在我脸上亲了几下,后又用嗲得几乎让我把隔夜饭吐出的声音说:“商公子,奴家等你等得好心焦呢……”
    我不耐烦地把攀在我身上的女子拉下来,向商少长身上一推,没好气地说:“拜托你看清了再亲再咬,你的商公子在旁边,不是我!”
    “哈哈哈哈……嘻嘻……嫣红姐姐抱错人啦……”我这才发觉周围站了一圈穿红着绿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身上的香粉气传得老远,我鼻子一痒,不由得“啊欠,啊欠――”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看清抱着我的女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长得还算眉目齐整,脸上的胭脂水粉却足有一尺厚,身上穿一件粉红色勾花湘裙,一双小脚倒缠得瘦稍。手儿正挂在商少长的脖颈上,甜甜地看着商少长。而商少长也一只手牵着我不放,另一手却环倒了她的细腰上。呵呵笑道:“才两个月没见,小嫣红长得可又俊俏了许多。”
    “嫣红姐姐这几天都在梳妆打扮呢,可就等着公子了。”“公子偏心,来了只顾着嫣红这小蹄子,也不看看我们姐妹。”“商公子来了可就不能走了,定要多陪陪我们才好……”众女子七嘴八舌喋喋说个不休。直说了二十几句,才有一个年小的穿着淡绿衫裙的女孩子叫道:“咦,商公子又带来一个姐姐呢。”
    “啊,真的呢!”“咦,她穿黑衣裳啊。”“这黑衣好奇怪呢,不是裙子呀,倒象是男子衣服。”“怎么冷冰冰地不说话?”顿时又是议论纷纷,你来我往。我不由暗自□□一声。觉得头又痛了起来。
    这里的女人足可以比上一万只鸭子!
    耳边传来商少长的笑声:“这个姐姐叫白衣,她呢,名叫白衣,但却爱穿黑衣服,虽然是女子,但却爱穿男装,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好玩不好玩?”
    周围马上响起一片“咯咯”的女子欢笑声。伴杂着“当真好玩”、“这不是不男不女么”的议论,又是一阵喧哗。
    我慢慢吸了口气,唇边落出一丝优雅的微笑,缓缓道:“世上名不符实之人多矣,又何况我白衣一人,商公子又何必在我身上大做文章?”我的声音悠扬清亮,顿时把一众喧哗声压了下去。我清冷沉静的眼波掠过众人,被我看过的女子都停住了笑声,院里刹时一片寂然。
    一个仆人打破了沉寂,跑到商少长身边,递给他一羽小小鸽子,鸽腿上绑着一张小纸条。商少长取下纸条看了一眼,顺手在掌中一搓,纸条已化成片片蝴蝶。他转过身来对我笑道:“原来你辅佐的归云庄少主也不算阿斗,居然未过一天,他用飞鸽传书已传遍各州,凡有救出白衣卿相者,归云庄愿以一半蓄产相谢!”商少长仰天长笑道:“那若在下把你送回归云庄,不知那个毛头小子肯不肯把五十万两银子拿给在下?”
    我微微而笑,淡然道:“他一定会给的。因为他知道,我白衣的身家远不止这区区五十万两。”我伸出五指,慢慢屈伸,“八个月前我初到归云庄,那时归云庄加上房产田产也只不过二万两而已,而现在已逾百万两。他应该知道,我的价值……”我伸出一个指头,笑道:“何止一百万两,就算现在拿出五十万两换我回去,又算得了什么?”
    商少长沉吟半响,突地抬头笑道:“你想劝我把你送回去,然后得那五十万两么?”
    我悠然道:“不错,你的雇主肯定不会给你这么多,是不是?”
    “不错,当然不会。”商少长突地抓住我的手,笑得更是开心,“不过我要是把你留在我身边,又何止五十万两呢,所以,还是留下你好!”他招手唤来嫣红,道:“你和白衣换换衣服,然后拿二个蒙纱斗笠来。”
    商少长转向我,眼中满是捉摸不透的笑意:
    “现在南北十二州都为了五十万两找你,就算我跑得快,可也比不过这许多人一拥而上,嫣红和你的身材相妨,她要是穿你的黑衣扮了你,肯定会骗过很多呆子,你说是不是?”
    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隐去。
    嫣红咯咯笑道:“公子果然好主意,这位小姑娘,咱们就来换一换罢。”说着就来拉我的衣袖。我眼神一冷,射出一道冰寒的目光,冷冷道:“你说谁是小姑娘?”
    嫣红的手顿时凝在半空。
    商少长轻笑道:“小衣衣,你还是随嫣红换过来的好,不然……”他笑得很是悠然,缓缓道:“不然由我帮你换,好不好?”
    我看着他的笑容,叹了口气,道:“不好,我……我随她去换就是了。”
    嫣红笑嘻嘻地带着我穿过几个花厅,来到一间小小内室,道:“好了,你把衣服脱下来,我们就开始换装罢。”
    我眼波一转,流出妩媚又温柔的笑容,轻轻道:“急什么,你看你的脸,都沾上了灰,这可不好,来,我为你擦擦……”
    “啊,灰,哪里哪里?”嫣红一急,连忙把脸伸到我眼前,道:“快!快帮我擦去!”
    她的笑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扑了粉的脸白得象粉墙的颜色。
    一把小刀准确地抵在她的脖颈上,而这把小刀就握在我的手上。我的笑容比方才还要灿烂:
    “不要喊叫啊,否则……”我的刀在她脖子上又紧了紧,“我是个最不会用刀的人,手一慌可不能保证发生什么后果呢。”
    “小姐……不不不,女侠,”嫣红的汗珠一滴滴从额头上滚过下来,颤声道:“你……让奴家……做什么都行……只要……”
    我眼珠转了几转,笑道:“你这样听话,我怎么舍得杀你?来,你把这个给我吞了。”说罢,我从怀里摸出一丸药,趁嫣红张嘴欲叫时扔进她张大的嘴里。
    “啊咳咳!――”嫣红抓住喉咙不住吐气,丸药却已经吞了下去,嫣红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的颜色,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这……这……是什么……”
    我似笑非笑道:“这是什么?”我轻拍她的脸,甜甜笑道:“当然是蚀心腐骨丹。”
    两个头戴遮面斗笠的人影,一黑一红,先后从内室走出。
    黑影走出庄外,红影走到庄内,商少长的面前。
    商少长笑道:“小衣衣,你穿红衣服比穿黑衣服可漂亮多了。”
    “小衣衣”却站在场中,身体不住抖动,也不说话。
    商少长渐渐收住笑声,突然身形一动,手中已将斗笠摘下。不由大惊失色!嫣红的涂满了胭脂水粉的脸已变得红一道白一道,泪水不住地流下,弄花了厚厚的妆容。嫣红突然大哭出声:
    “商公子,救命啊――-”嫣红不住哭喊道:“那……那……那个白衣用刀比着我,给我吃了□□,哇啊―――我活不成了――”
    “□□?”商少长皱眉道,手已拂上她的腕脉,未过一会松开,道:“你根本没有中毒,白衣就算再博闻广识,也从未听说过她会用毒。这又是怎么回事?”
    商少长耐着性子听着嫣红连骂带喊哭诉了半响,听了个大概后,连忙起身,失色道:“不好,白衣必定逃了!”忙随着嫣红来到内室,果然已是人去楼空。只有粉墙上留下我龙飞凤舞、墨迹未干的七个大字:
    商少长是大呆子!
    商少长望着字怔了半响,突然不顾众女子惊讶的目光,哈哈大笑:
    “好个可爱的白衣!”
    可惜,本姑娘是听不到商少长的溢美之词了。
    我穿着自己的黑衣,出门雇了一辆马车,向归云庄驰去。
    坐在马车上,我的唇角不由得落出一丝欢快的笑意:
    哼,商少长,你想抓住我,可还早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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