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

第140章


    记得我初次怀孕的时候,也在这梨树下,梨花开的如同冰雪,拂面生香,那时与玄凌的欢情,仿佛少年闺阁的一个春梦,一如这年华,匆匆去了再不回来。
    而如今的我,这身孕有的何其辛苦,唯觉惊拗不已,永远似没有坏到最底处那一日。    风吹散了我得长发,和着远处不知明的虫鸣,轻柔佛过我日渐尖削的脸庞,我突然无措的痛哭起来。纵使是痛哭起来,也被我极力压抑成一缕轻微的呜咽,散在了夜风里。
    有一双手把衣裳轻轻的披在我身上,我转头,却是槿汐。她关切道:“娘娘赤足跑了出来,小心着凉才是。”
    她手上提了一双柔软的缎鞋,扶我坐下小心为我穿上。她只作浑然不见我的泪意和痛恨,缓缓道:“娘娘不应该觉得高兴么?”
    我质疑:“高兴?”
    “娘娘几番疑心安小主的用心,从前她若是暗箭,今日也算成了明枪,娘娘反而更能防范是不是?如今娘娘在明处,暗处的敌人自然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最好。”她轻声问我:“娘娘可是痛心当日姐妹情谊?”
    我意欲点头,然而却冷笑了:“如今看来,她与我可还当得起姐妹情意这句话?”
    槿汐笑笑淡然坐在我脚边,轻漠笑道:”娘娘与沈婕于的情意的确份属难得。既然是难得就不必奢望人人如此。“
    我出言,心底悲伤:“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对我?”
    槿汐笑笑:“娘娘不必明白,若有一日知晓,也必定是极丑陋不堪的真相。娘娘的确对安芬仪很好,可是这宫里,不是你对他好,她就会对你好。”
    我知道,眼下的我没有任何能力去反击,哪怕我咬碎了银牙,一定,要忍耐。
    我撩开眼前乱发,“你说得不错,好与坏,都是为了自身利益使然,我也曾疑心她或许受人指使,但是否是她议员使然,是她做的就是他做的。”我握一握槿汐的手,感激道:“槿汐,你总是能及时叫我明白。”
    她有些羞涩,更多是坦然,“奴婢自幼生长在深宫,如今已经三十岁了,自然不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懂的。”她温和且坚定,道:“安芬仪的事或许是有人幕后指使,她无论怎么样,娘娘若此时伤及自身,才是大大的不值,请娘娘安心。”她唏嘘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娘娘重情才会伤心,在宫里哪怕亲姐妹也有反目的那一日,何况不是亲姐妹呢。”
    我听她语中大为感怀,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慢慢宽解了自己的心情,安心去睡觉。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最为酷热,我素性最不能耐热,怀着孩子更不能食用生冷食物,越发觉得焦苦不堪,性子也有些烦躁。唯觉得欣喜的是,腹中胎儿的胎动似乎有些明显了。
    那一日在殿内午睡,因着我有孕以来总是睡得不好,难得有一日好睡,众人皆是高兴,为怕扰着我睡觉,只流了浣碧一人在我身边服侍。中午雷雨刚过,北窗下极凉爽的风卷着清凉的水汽徐徐吹进,我睡得极舒服。
    朦胧中,觉得浣碧的手劲极大,一下一下扇得风大,更觉舒畅。我做着一个遥远的梦,还是我刚承幸那一年,在太平行宫,也是午睡着,天气热,玄凌来看我。那些情话依稀而蒙昧地在耳边,低回而温柔。他忽然唤我:“莞莞,你的惊鸿舞跳的那样好。”我正对着镜子梳妆,他为我描着远山黛,手势熟练,其实我的眉型更适合柳叶眉的。我忽然害怕起来,大声疾呼:“四郎,我是??啊,不是莞莞,不是什么莞莞!”他却只是依依深情望着我,依旧款款道:“莞莞,你的惊鸿舞--”
    我头痛欲裂,几乎要哭出来,惊鸿舞的舞姿迷乱而摇弋,翩若惊鸿,落花如雨里,一抹幽幽的笛声追随在我身边,是笛声还是箫声,我几乎不能分辨。娘的笑语清脆在我耳边:“学得了惊鸿舞是要给自己心爱的郎君看的呢,女儿家苦心孤诣学来的舞整好叫旁人轻易看了去。”
    我难受得紧,恍惚中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温暖覆盖在我的额头,担心道:“她时常这样?睡不安稳。”
    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浣碧的声音低低的,“小姐总是睡不好,吃得也不香。”
    他“哦”了一声,一块凉凉的绢子覆在了额头,我觉得舒服些。仿佛有一双手在抚摸我日渐浑圆的肚子,然而并不真切,有轻微的触觉。我只觉得困倦,隐约听得他与浣碧一问一答着什么,依旧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入夜了。我挣扎着起身,道:“肚子越来越大,行动更加不方便了。”
    浣碧笑道:“小姐的身形倒不见臃肿。”
    我微微一笑。问:“刚才我仿佛听见你和谁说话了,是有人来过么?”
    浣碧道:“现在有谁过来呢?是小永子才进来,见小姐睡的出汗,搭了块凉绢子进来。”我见手边果然有一块雪白的方巾,似是抹过汗所用的,也不以为意,正要换了浣碧取水来喝,忽然觉得腹中一动,似被踢了一脚一般,我顿时愣在当地,一动也不敢动,过了良久,又是这样一下。
    我欢喜的落下泪,拉了浣碧得手搭在我得肚子上,语无伦次道:“你听!你听!他在踢我呢。”
    浣碧笑中带泪,越发喜悦,“是个好孩子呢,懂得体谅娘亲,所以前些时候小姐恶心呕吐也不厉害。将来一定是个最孝顺的皇子!”
    我只是微笑,静一静道:“何必是皇子呢。我倒希望是个帝姬。”
    浣碧“咦”了一声,奇道:“小姐不希望是皇子么,只有皇子,小姐才可翻身,重得恩宠啊."
    我淡漠摇头:“恩宠?我并不希罕。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我低头,轻声道:“若是个帝姬,就可避免混入来日的夺嫡之争了。你可知道,帝王家得皇位争夺从来是你死我活,太血腥不过。”我迟疑片刻,“何况这孩子并不一定能得到他父皇的喜欢。”
    浣碧若有所思,轻声道:“那也难说,奴婢只希望这孩子能够平安了。”
    我宁和微笑,再不言语。自禁足以来,我第一次这样纯粹的高兴和幸福。这个孩子在我腹中,活生生的,在我的肚子里成长。生命的伟大和蓬勃,在这一刻深深感染了我疲倦而被悲恨浸染透了得心。我所有的怨和仇恨,悲哀和不甘,在此刻消弭殆尽,唯有这一点生命,才是我所有的希望和心爱所系。
荆棘满怀天未明(下)
    待得入秋得时候,我得身体越发的笨重了。天气晴好的日子,芳若每天都来陪我至上林苑中走上一个时辰散心,以便生产时有所助益。芳若显是受过吩咐,很少与我说外间的事,偶尔见我走得累了,亦只默默陪我坐着,并不多说话,而眼中的关切和心痛却是无法掩饰的。
    我的行走逐渐变得有些困难,时时须有人搀扶着,人清瘦而苍白,只有腹部滚圆而突出,远远望来只见了一个肚子。芳若姑姑见四下无闲人时,小声感叹道:“早知有今日之祸,当日奴婢宁愿不用心教习娘娘,免得入宫反而受此罪过。”
    我望着高远的天际,有大雁成群南飞,紫禁城红墙高起得四方天空兰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似乎永远是那样明净。我微微一笑,心境寂寥而安静,这样的天气,像极了我刚入宫那一日,那时得我,对前途怀着怎样的揣揣而揣测。一如现在的我,从不晓得前路会往何处去。我淡淡笑道:“姑姑和本宫都不是圣人,怎能知晓来日之事。在哪一日,都不过只顾得眼前罢了。”
    芳若无所回答,沉寂了片刻,道:“其实皇上是很关心娘娘的。”
    “是么?”我轻微扬起唇角,算是微笑,“是关心本宫还是本宫肚子里的孩子?”秋日的暖阳似一朵芙菊盛开在身上,我微眯了眼道:“姑姑这话若是对几位新贵人说,想必她们听了定然比本宫高兴。”
    她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远远地有女子的笑声传过来,正是去岁入宫的几位贵人,祺贵人已晋为祺嫔,瑞贵人也晋了瑞嫔,眼下两人颇得玄凌恩宠,福贵人与祥贵人不甚得意,依旧为得晋封。祺嫔遥遥看见是我,行了一礼致意,祥贵人似是不情愿,扯一扯祺嫔嘟嚷道:“皇上不过也给他嫔位的待遇,和祺姐姐你是一样的人,何必向他行这样的大礼。”
    祺嫔未置可否,瑞嫔一向出尘,行礼之后只向我微微一笑,丝毫不理会祥贵人的话。旁边福贵人向祥贵人躄一躄眉,示意她禁声,又向我一笑算是致意,祥贵人却睬也不睬她,独自袖着手先走开了。
    我对祥贵人的话充耳不闻,芳若见她们走远,笑笑道:“福贵人真是个诚实人。”
    跟随在芳若身边的小宫女端着果盘子,在一边插嘴道:“可不是实诚么?听说祥贵人都敢去她宫里把皇帝请走,害得福贵人整三个月见不到皇上,她也奇怪,见天儿笑,倒没什么不高兴的。”
    芳若狠狠瞪了那小宫女一眼,道:“贵人也是你可以背地里胡议论的么?你下去,以后不许再上前伺候。”小宫女一脸委屈,只撇了嘴不敢哭,我淡淡笑道:“芳若姑姑也太小心了,她的话本宫只当笑话来听而已。”
    我只道:“好不好的事自己都做过,还怕听听么?”
    彼时的太液池碧波清澈,柔缓荡漾间有无数个太阳的小影子,让人觉得灿烂又虚幻,坐得久了,身上有些凉浸浸的,我支撑起来,道:“随便去哪里走走吧,坐得久了有些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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