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梦付芳华

他们惊恐绝望的眼神盯着我，我只感觉入坠冰窖，脊背一阵阵发凉。
  我成了全天下的笑话，十万魏国汉子赤膊上身，腰间挂满头颅，睁着杀红的大眼，在滂沱大雨中赤足裸奔，乌压压地追着我的无敌骑兵屁股后面，见人就杀，宛如一帮魔兽下凡，而我竟然毫无抵抗力可言。
  我立刻下令，所有人立刻脱掉盔甲！抛掉沉重的长矛，赤足奔跑！罗刹，我倒要看看，是我姜国人跑得快还是你魏国人跑得快！
  这是一个无比滑稽也无比疯狂的夜晚，战争到最后竟然演变成了跑步比赛，浩浩荡荡几十万人恢复了生命之处的模样，在雨夜中追逐风，追逐雨，追逐夜色——残酷携浪漫起舞，死亡也充满了诗意，这样的情景，似乎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而应该只存在诗人的梦中才对。
  到这时候我还是不相信我会全军覆没，我姜国二十万大军怎么可能被同等数量的军队屠杀殆尽，这是天神也不敢开的玩笑！
  可天要灭我，罗刹，一切都是天意。
  前方浩浩荡荡的黄河拦住了我前进的道路，我看着那因暴雨而猛涨的汹涌河水，绝望得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无处可逃，只能以命搏命，狭路相逢勇者胜，可我更加绝望的发现，之前我已下令所有人抛掉盔甲和长矛，现在的他们，早已没有了战斗的工具，以及，战斗的勇气。
  当你驱马来到大军全面时，东边的初阳正好露出了头。
  第一缕阳光恰恰洒在了你淡漠的眸子里，我看着你的身影，那一刻，我以为你是天上下来的战神。
  你只冷冷的扫视了我一眼，尔后开口：“一个不留。”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二十万，二十万的人命啊！罗刹，你竟然真的敢全部杀光！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姜国近一半的好男儿啊！
  我向你大喊：“罗刹！吾降已！愿以吾之人头换取姜国其余战士之性命！吾愿亲写血书，汝可令人呈与吾之父王，姜国保证以后再也不与魏国开战，粮草马匹年年进贡！一切顺应魏王的号令！”
  说完后，我甚至就地跪下，远远的向你磕了几个响头。
  周围的将士目眦欲裂，纷纷过来拉住我：“公子！吾等愿与公子共存亡！姜国好男儿怎可屈服于魏国！”
  我挣开他们的手，呵呵，这时侯，我知道只有保住这十多万将士的性命，我姜国这些年来好不容易蓄养起来的实力才不会付之流水，我不能让大家这么多年的隐忍和努力毁于我一人之手！我不能做那千古罪人！
  你黑色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再回头时，脸上的笑容诡异而残忍：“不需要，我魏军的粮草已不多，自给已成困难，实无多余的粮草来抚慰贵军的将士们。诸位还是上路吧，至于姜国是否臣服于魏国，此役之后，姜国还有还手之力吗？”
  那个冷淡无情的眼神，那个自信高傲的眼神，罗刹，我最痛恨的就是你那日的那一瞥。
  我瘫倒在地上，绝望和恐惧将我吞噬，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围的将士将我背起，他们捡起地上仅有的短剑，一路护送我，沿着黄河不停的跑啊跑，前方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而后方，早已成为了一片人间炼狱。
  奔流的黄河水今次不再美丽，它在暴雨的掩盖下变成了阎罗王的炼狱，罗刹，你真的是地狱
  来的罗刹。姜国十多万士兵就这么全部被杀死在黄河岸边，他们的头颅全部被砍去，尸身被抛入湍急的流水之中，浮浮沉沉，漂往冥河。
  二十万，二十万鲜活的生命，二十万姜国的好男儿啊！就在这短短的一夜之间，全部消逝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一般。
  我恨啊！我发誓，罗刹，倘若我公子姑苏今生还有机会卷土重来，我一定要亲手一片片撕裂了你，食你的肉，饮你的血，挖你的心，为死去的姜国男儿报仇雪恨！
  当最后的将士将我塞进那艘窄小的渔船时，我看见了他们眼中的泪水，他们在告诉我：“姑苏，姜国不能亡，而你不能死。”
  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我挣扎着逃到了姜国国境内，尔后倒在一片红色的凌霄花中。
  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看见她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那双眸子干净而温暖，在那里我才能看到希望，在那里，我才能暂时忘却伤痛，再次找到存活下去的力量。
  是那双眸子救了我，将我从修罗炼狱中生生拉回了人间界。
  我握住她为我喂药的手，她的身体颤了颤，慌忙避开我的眼睛，我含笑看着她说：“等我伤好，便跟我一起回宫去见父王吧，你就是我公子姑苏的正妃，也是将来姜国唯一的王妃。”
  她的眼里略过惊讶和慌乱，最后转变成两滴清泪，含羞低下了头。
  我拉她入怀，发誓一定要用生命去守护于她，这次，我一定不能再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了。
  跟她在一起的那三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三个月，她的善良，她的朴实，她的率真都令我着迷，原来世上还能有如此纯洁的人，而我从小习得的就是兵不厌诈，人性本贪，可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最闪耀的灵魂之光。
  她在灯下为我补战袍，不小心扎破了手指，一滴红色的血珠出现在她的玉指上，我微微皱眉，拉过她的手，轻柔吮吸，她的脸立刻红成一片，在微红的灯火衬托之下更是迷人，我含笑将她一把抱起，她低低惊呼，可我不打算放过她，这个女人她只能由我公子姑苏来守护，也只能被我公子姑苏所得到。
  我一定要让她凤袍加身，母仪天下，成为姜国最尊贵的女人，而后早晚有一天，我也会让她成为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
  三月后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我决定离去，因为我听说魏国的国相来到了姜国索求割地，而我的父王，他在知晓我的惨败后，气得吐血三升，大病了一场后，神情萎靡。朝中一片哀叹之声，绝望和恐惧萦绕在每个人的头顶，人人自危，再这样下去，姜国危矣！
  那一天的雪花沸沸扬扬，是场罕见的大雪，她长长的三千青丝被白雪点成白色，一张脸上写满了不舍和担忧。
  我摸了摸她冰凉的脸，她的眼中泛着闪亮的泪光，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我用手指擦干她眼角的泪，含笑温柔的对她说：“你在这里等我，待我先回王都向父王禀报一番，到时候一定八抬大轿前来迎娶于你。”
  她哭着点点头，我又抱着她在大雪中静静立了一会儿，终决定不再停留，转身上马，扬鞭而去。
  我以为我们的分离只是暂时的，待我回到王城，待我解救国难，待一切安置妥当，我便八抬大轿，轻裘玉冠，以皇子的身份来到她的身边，将她接回宫中，然后向全天下宣布，她是我公子姑苏的夫人，姜国未来的王后。
  我快马加鞭，一路上，我看见无数的老人或者妇女披麻戴孝，痛哭流涕，我知道那都是战死沙场的姜国战士的家眷，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就是罗刹。
  待我回到宫中时，我的父王正双眼空洞的坐在王位之上，面无表情，而在他身旁站立的一帮大臣，面色悲戚，叹气连连。
  。
  姑苏忆（二）
  我大呼：“父王！”
  他空洞的瞳孔转了过来，当终于看到我时，终于焕发出一丝神采。
  我眼含热泪，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哽咽着说：“父王，孩儿回来了。”
  他的眼中先是盛满惊讶，而后却充满愤怒，他气得全身发抖，指着我说：“不肖逆子，你也有脸回来！你怎么对得起战死疆场的姜国二十万男儿！你为何不同他们一样战死！你，你怎配得上姜国皇子的身份！”
  我看着前面那个盛怒的中年男子，心如刀绞。
  我哽咽着说：“父王，给我十年，我必报此次之辱！”
  他苍白的脸上涌现出一阵痛楚，尔后重重咳嗽喘息。他跌坐在王位之上，看向我的眼神中，尽是失望。
  我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发誓，罗刹，此生不杀你，我公子姑苏誓不为人。
  再之后，姜国割了十五座城池给魏国，换来了暂时的和平。我站在城门上冷笑，可笑的魏王，可怜的罗刹，你们今日犯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十年，只需要十年，或者更短的时间，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后悔今日没有对我们赶尽杀绝，后悔之前对我们的赶尽杀绝。
  三日之后，魏国陈列在姜国国境上的二十万大军缓缓开拔回国，我长舒了一口气，姜国总算是挺过来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的脸，白色的雪花片片落在她的睫毛和头发上，温热的泪水在脸上淌成两行小溪。我笑了笑，等我，我这就去跟父王说清。
  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面无表情，眼神淡漠而决绝。
  我跪在他面前，大声呼喊：“父王，她是救了我性命之人！我一定要娶她为妻！”
  他的声音很冷，刺骨的冷，“姑苏，我对你的失望不能再多了。你若真想娶那么个山野村姑为妻，那就自贬身份，降为庶民吧。”
  说完，他起身离去，我的指甲深深陷进手掌里，鲜血流淌，我咬破嘴唇，然后将血泪全部吞下。
  我怎么能放弃，怎么能失去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我还有不得不报的仇，我还有不得不去实现的梦，哈哈，现实真是讽刺啊，我姑苏贵为一国皇子，却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没法保护，连自己最卑微的欲求都不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