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梦付芳华

第53章


  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从我身旁逃离,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我昏迷两天,期间船只路过大小港口不下三个,他本可丢下我一走了之,这也才合情合理,如果是我的话,说不定还得在这个仇家的身上添上一刀解恨才是。
  两天后我才从船身摇晃撕裂伤口的剧痛中醒来,第一眼就看到罗刹使我略微心安,其他事都不重要,若公子交给我的任务没完成,那跟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然后就是打盹的青衣少年,他被罗刹发出代表戒备的呜呜声吵醒,见我已睁眼,似是大喜,竟真的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醒了?你可吓死我跟旺财了,再过个把天都到京都了,那时候你若还不醒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且不说我对京都一点都不熟,我现在可是穷的连买馒头的钱都没有!又怎么送你去医馆呢?”
  我重重咳嗽一声,尔后开口问他:“今日是何日?我们现在又到哪里了?”
  他笑着开口:“腊月初三,你昏迷两天了,我们已在伊宁城外,我听别人说明日就能抵达京都。”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胸口的伤,显然已被精心处理过,不然这么久必定发炎溃烂才是。
  两天过去,这个青衣少年为何不趁机逃走?反而还救了我一命,我能想到的愿意只能是他本就想趁机接近公子。
  我摸了摸身旁,尔后脸色立即黑了下来,我的剑不见了。
  他悻悻的看了看我,低声说道:“你是在找你的宝剑吗?那个……跟你说件事儿啊,你看,你掳我走这事发生的确实太匆忙,导致我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船上有个老大夫说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不然活不过十二个时辰,只是他要价颇高,我无力承受,所以只好……”
  他又讪笑,“你看,钱财乃身外之物,再好的剑也只是一块铁是不是?你若死了也没法用剑了是不是?”
  我冷眼盯着他,开口问道:“你为何不逃?”
  他愣了愣,“啊?”
  我又问道:“你本可丢下我逃离,那样你就自由了,可你为何不逃?”
  他闻言呃了一声,尔后似不好意思一般,摸了摸后脑勺哈哈笑了笑说:“我一个人又找不到去京都的路,还不如跟着你安全一些呢,哈哈,哈哈。”
  我深吸一口气。“你可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到了那里管你有什么本事也必死无疑,如若你是想靠这种方法接近我家公子尔后刺杀,那我劝你还是尽快打消这种想法,我朱雀必定寸步不离的盯死你,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他眨了眨眼睛楞了很久,尔后说道“可我……我只是以为你认识忆伯父,而我想念静音……”
  我看着少年稚嫩的脸庞,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我也许真的是抓错人了。
  我看着他无辜的脸庞,开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慕青,爱慕的慕,青色的青。”
  次日太阳初升时我们便到达了京都港口,少年蹦跳着下了甲板,脸庞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我觉得罗刹自我醒来后便变得异常安静,或许说有些悲凉,没错,我从一只猴子的眼中看到了那种悲凉。
  或许它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聪明,它早已猜到少年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人,而那个人是多么的心狠手辣。
  慕青当天便被我带到了公子身边,我将事情简单的叙述了一遍后便掏出了那张之前从他房间墙壁上撕下来的画像。
  公子原本慵懒的眼神突然一亮,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罗刹,你果然还活着。”
  “朱雀,做的真好,以后西苑便是你一个人的居所了。”
  慕青被公子带走那天,我的伤口似是有所发炎,像是一千万只蚂蚁同时钻了进去吸食着我的骨髓,血液,同时吸走的,还有我那若有若无的负罪感。
  再次见到他时是我再去公子那里领任务的那个午后,罗刹正在院中晒太阳,而他立在旁边,冬日的暖阳从高高的墙壁上斜射进来照在他微笑的脸庞上,他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又怕发出的声音太大引起周围“同伴”的注意,只困得眼睛红了一圈去。
  我却莫名的觉得惊慌,赶紧绕了别路逃离,远远的感觉身后的罗刹盯了我一眼,似是给了我一剑一般,正中心口。
  慕青,若是有一天整个世界变成了一方只装满淤泥的泥塘,所有人都是窒息而死发着腐烂恶臭气息的死鱼,那你一定是唯一一颗干净的珍珠,那是所有善良和纯洁的归属之地。
  。
  风吹泪(四)
  他走的那天姜国的大雪停止了飘落,所有人都说这预示着他将为姜国带来阳光,多么好的兆头。
  但不久之后我们就都明白,人在最最痛苦的时候,往往都最能忍住眼泪不让它掉落的。天也一样。
  ————静音
  “静音,静音,静音你醒了吗?开开门好吗?静音,静音。”
  突兀的敲门声将我从梦魇中解救出来,我睁开眼睛,只感觉自己的喘息声是如此的强烈,摸了摸脸庞才发现早已是一片湿润。
  敲门声却越来越急,我捂住自己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如果能够假装我不在,他是否就会离开?
  我来到姑芸殿已然八日,这期间,除了第一天晚上那个猝不及防的见面后,我再也不敢面对如今的慕青。
  我总是假装告诉自己,他不是慕青,慕青应该还在祁月城,他依然能够无忧无虑的生活,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而靠着慕家在祁月城的势力足以让他那样平安的度过一生的时间,或许他有天也会懂事,也会娶妻生子,那会是另一种幸福,而这些幸福他都值得拥有。
  可他每天都会来找我,隔着一扇门诉说着那些暖心的话,一字一句像滚烫的雨点,打进我的心里,越积越多,终于成了好深好深一片海。
  最近啊,我总是在想,或许我已经从内心深处开始慢慢死去,像一颗从内部被蛀蚀一空的大树,里面早已崩溃腐朽的不成模样,空留一副躯壳孤独的守候在那里,也许微风一吹就会化作点点木屑飘走,不留一丝痕迹。
  “静音,静音你开开门啊,我有事情要告诉你,琪陌殿下他今天要来看你了,千真万确的消息。总管亲口对我们说的,一点都错不了。”
  琪陌,琪陌……墨琦,墨琦……
  对了,梦中那个竹香萦绕的少年,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墨琦呢?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就那样赤着脚冲出了房门,门口张望的少年脸上还没来得及扯出微笑就开始转为焦急,这个冬天的大雪一直未停,我踩着冻雪踉跄着冲出庭院,带着梅花三千,清泪两行,带着如丝柔情,如水密忆。
  如果可以,那么请让我一直跑下去,如果可以,请你千万不要出现,如果可以,请你,千万不要离去……
  我扑进他的怀里,如果可以,请你用力推开我,如果可以,请你千万不要吻我,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如果可以……
  “静音,我来了。”
  “恩,恩,你来了,你来了,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生命就像一根蚕丝,纤细却绵长,每个人都那么小心翼翼害怕它断掉,太过用力去使用就会折断。比如,太过用力去爱,太过用力去恨,太过用力去守护,太过用力去毁灭……
  所以我们所有的行为都不能超过这根丝线的宽度,它就像一个容器,一个规则,越过它就会毁灭。
  可有人说,杀死一个人那么容易,毁掉一个人那么艰难,似乎总有什么东西能够超越这根丝线本身的宽度,那些东西无形无状,似乎并不存在,或者存在却没有意义。但它们却超过了生命本身的意义,也就成了最有意义的东西。
  那天,我们在雪地里安静的坐了一整个白天,待到白雪将我们的头发眉毛完全抹白时,他笑着对我说:“你老了,一点都不好看了。”
  我想表现的像平常一样,伸手给他一拳,想使力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任何动弹的力气,只能愤愤的跟他说:“你没老,只是头发胡子全白了,更没有人会说你好看。”
  他呵呵的笑,“静音,你会等我吗?”
  我轻轻的摇摇头,“不,墨琦,你会等我吗?”
  他愣了愣,尔后抬起我的手亲吻了指尖,“会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我都等。”
  傻瓜,我怎会舍得让你等那么久,我怎会舍得让我自己等那么久。
  在我被寒冷吞噬最后的意识时,我还是看见了他的眼泪掉下,从没见过他哭,原来哭起来,会是这么的傻气和好看……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之后,那时他早已披上战袍离开。
  他走的那天姜国的大雪停止了飘落,所有人都说这预示着他将为姜国带来胜利,亦如这久违的阳光,多么好的兆头啊。
  但不久之后我们就都明白了,人在最最痛苦的时候,往往都最能忍住眼泪不让它掉落的。天,也一样。
  他走的那天,文武百官加之寻常百姓从王宫门口一直排到城门口,很多人都大呼着他的名字喊着让他一定带着胜利回来,他们表情激动而兴奋,似乎将所有的热情和心力都押在了这场同魏国的大战之上。他带着姜国所有人的期待和信任离开,像一个盖世的英雄一般。
  却有一个人泣不成声,当着全京都人民的面老泪纵横,他就是姜国的国君——庆元公。
  听闻他从皇宫门口开始就一直牵着琪陌的手,一直走到城外大军阵前,一路哭到城外大军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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