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尘惬意地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行李就放在身旁。她刚从江苏周庄回来。对她而言,那个地方有着特殊的意义。她好不容易说服杂志社的主任提前预支了一年的假期,也算是了了心中的一个夙愿。
夏落尘微微的抬起头,有几只鸟儿在树梢叽叽喳喳的叫着,偶尔交头接耳,偶尔在树枝间跳跃。透过树枝的缝隙,零碎的的阳光随着微风轻轻的晃动,即使穿越手指,依旧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现在正值晴空万里的正午时分,艳阳下的气温开始升高,或许只有在这样的意境里,蔷薇才肯最大限度的释放它神秘的香气。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花香,那是一种让人痴迷的香气。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群人的尖叫与欢呼声,夏落尘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原来是有人在那里求婚。
在晃动的人影里,她依稀看到男的单膝跪地,手里举着戒指,女的惊讶的手捂着嘴。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攒动的人影,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夏落尘只看到了那女人一脸的幸福。
夏落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白的无名指,想起了春晓的话,该是时候为它找一个归宿了。
她轻轻地举起右手,嘴里轻声哼着结婚进行曲,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缓缓地划过无名指的两侧,最后停留在了指根。
夏落尘怔怔地抬起头,干净的天空,还有飞机滑翔时留下的长长白烟,阳光细碎的洒在她的脸庞,映得她的眸子晶亮,还有透着粉红的脸颊。她的嘴角突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淡淡的蔷薇香味弥漫开来。
夏落尘始终相信,人和植物一样,都需要光合作用,晒太阳不仅可以有益健康,而且还能让心底那些烦恼都蒸发干净。
空气里充满花香和阳光的味道,让人呼进去之后似乎觉得从头皮到脚趾都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嘴里随意哼着歌,不用在意行人的眼光,想着让自己觉得甜蜜的事。
似乎一生的光阴就可以这样温暖地流过。流淌的歌,在心底沉淀成如诗的行板,一行行,一段段,温馨如蜜。
可是,这一份安逸却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夏落尘微微的皱了皱眉,刚接起电话,就听到电话那头好友兼同事春晓大呼小叫:“落尘,出大事了!杂志社出大事了!”
“怎么了?”
“采访人民医院著名外科医生的任务被曲佳颖撂挑子了!”
“为什么?”夏落尘突然坐直身子问道:“那不是咱么杂志社这个月最大的任务吗?”
“不知道是谁告诉她,这任务社长根本没打算交给她做,是主编觉得这任务若她不做就再没有合适的人选了,于是就擅作主张让曲佳颖去接这个任务,现在社长知道了,她当然得趁社长亲自发话前为了挽回面子便说不干了。”
“那主编打算怎么办?”
“打算让你上。”
“我?”
“嗯,没错!就是你!”
夏落尘在现在工作的杂志社也只是呆了短短的半年时间而已。可以算的上是新人中的新人了,平时根本没有什么机会,也只是干一些打杂的活,比如帮大家打个水、复印个东西之类的,最多就是写一些短小的评论性文章。
至于刚才所提到的采访人民医院神经外科医生的任务,夏落尘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也听同事们议论过。
年纪轻轻,留过洋,学历高,技术一流,帅气多金,未婚,而且已经成为医院重点培养的人才,找他做手术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自从主任宣布要做这么一个人物专访时,大家就整天的在议论那个陆医生,后来夏落尘就去休假了,以至于到现在。夏落尘还不知道他的全名。
迟疑了片刻,她便起身,拉着行李箱朝车站走去。
在路的那一头,吸引高竞目光的,只有夏落尘那张微笑的脸,幸好相机抓拍的及时,才能够保留下来。
高竞放下背包,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望着夏落尘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双泉水般纯净的眼睛里,含着柔和的光亮,嘴角微微上扬。
不远处,无数只彩色气球瞬间被放飞于天际。
周围的孩子们都高兴地跳着,笑着,相互追逐着越飞越高的气球。
在蔚蓝的天空下,阳光在草地上快乐的舞蹈,鲜花处处绽放,流转的是倾城般的美好。
陆航看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侧脸,他的面色,一霎时变成了灰色。一下失神放走了气球的手还在微微的颤抖。
陆航的脑海里迅速闪过第一次见到夏落尘时的画面。
那天,身为实习医生的陆航抱着身受重伤的夏落尘就往急救室跑,陆航能够清晰地感到怀抱中的她很轻,仿佛再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似的,额头的伤口流出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身上的衣服倾满了血。陆航的心一直揪着,为她担心着。
陆航在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胸膛里像被无形的手挤压,她苍白失血的面容映在他的眼里,居然是那样的刺眼。
没人知道他当时是多么的惊慌失措。
他抱着她,感受到她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的降低,而她紧闭着双眼,整个人是那样的虚弱,虚弱的像是随时都会在空气里消失不见。莫名而巨大的恐慌就那样狠狠攫住了他,迫使他连呼吸的节奏都失去了秩序……
表白的时候,陆航对夏落尘说:“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夏落尘,我们分手吧。”
最后,陆航以决绝的方式说出分手,夏落尘不辞而别。
陆航在分开的七年里却从未停止爱她。
可是我们,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的呢?
这个问题,陆航曾经多少次问过自己。
陆航给自己的答案是:七年前,我只不过是比爱你更爱自己了一点,但是现在,我却比爱自己还要爱你。
得到了答案,可是早已物是人非。
阮芷婷看着陆航的表情,又转头望了望那张清秀的侧脸。
她的手指,纤细白嫩,刚刚带上的戒指还在闪闪发亮,可是她的手却是钻心的凉。
阮芷婷是在陆航的书《小王子》里,发现了夹在书里的夏落尘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子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样子还有几分俏皮。
阮芷婷清楚的记得,微微泛黄的照片下端有着明显的磨痕,可见陆航有过多少次把这张照片捧在手心。
阮芷婷冷笑了,自己居然等了陆航七年。
尽管阮芷婷知道,陆航就算在这一刻,心里念的想的,花了七年等待的人,是另一个女人。
陆航向阮芷婷求婚的那份激动和喜悦,全被夏落尘的回归打得七零八碎。
阮芷婷的眼底渐渐生寒,微微的暼了暼眉,然后戴上了墨镜,转身走了。
一头耀眼的黑发,硕大的墨镜却遮蔽了她清丽的脸颊。
坐在公交车上,夏落尘还在回想着自己刚才和春晓的对话。突然觉得额头都冒出了几颗汗珠,就像是每次从那个深长而又模糊的梦中惊醒一样,悲伤中夹杂着小小的慌张。
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和人群,夏落尘的脑海里却在不停地闪过七年前的一幕幕,她本以为那一页早已被时光尘封,只要将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去触碰它就可以了,却不料如今再想起时,还是被扬起的灰尘迷了双眼。
一别就是七年。
这几年,她努力让自己卸下包袱,抹去伤痛,愈合伤口,希望可以再次回到这里。
七年,太遥远了。
这座城,有太多的故事被时光封存。
夏落尘的头轻轻靠在玻璃窗上,嘴里轻轻地说道:“陆航,从我这里拿走的,什么时候还我。”
到了杂志社,主编一见夏落尘进来,就立刻将档案袋塞到她的手里。
“夏落尘,你现在立刻去医院,亲自和陆医生约时间。”
主任边说着边拉着夏落尘往外走,边走还不停地在夏落尘耳边念叨,最近他可是火得很,他的手术连国外的专家都称赞不已,而且刚刚被评为本市的十佳青年,许多报社啊、杂志社都想请他做专访,你亲自去约时间显得我们很有诚意啊,他的资料都在袋子里,在路上看看就行,先约好时间,回来我在帮你做足功课。
最后还为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夏落尘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塞进车里。
主任抬头看了看越级越厚的云,擦了擦额头的汗,嘴里念叨着:“乌云这么厚,看来是要下大雨了。”
夏落尘还未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开出了很远。又会想起春晓在电话里和她说的话,曲佳颖可是杂志社的红人,说是撂挑子,那也只是耍耍脾气,何况她认定不论社长要把这个任务交给谁,那人也断不敢和她抢,最后这个任务肯定有乖乖地回到自己手中。不料她刚说不干了,主编就通知大家这任务夏落尘接了。
还有人问起身旁的人夏落尘是谁。
而曲佳颖还稳稳地坐在那里,等着这位新人知难而退,不料夏落尘还没走到她的面前就被主编送上了车,这不是让她得罪人吗?
何况她之前一直在休假,对于要采访的对象也只是听他们说说,而且什么准备都没有,要她怎么说服人家接受自己的邀约呢?
夏落尘的心里充满了矛盾。
其实春晓最了解她的真正顾虑,电话的最后,春晓说:“还记得我们冬天一起吃过的薄荷冰吗?一口下去,虽然冷的指戳肺管,但是异常的脆爽。你现在就当是把那些偷梁换柱的回忆当做薄荷冰,大口大口的吃下去。如果真在医院里遇上了他,你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痛。”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雨。这个时候怎么会下雨呢?尤其是这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
居然那么容易就打上车,司机师傅还是一个热情过头的人。听到他的目的地是医院后,就开始不停的发问。
“小姐,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家里有人住院了?还是朋友生病了?”
……
夏落尘“嗯”“哦”“啊”的回答着。
眼睛看着窗外,司机的每句话都从她耳边掠过,可是没有一句听进去,外面的景物一样样的从她的眼前闪过,却不知道都看见了什么。
寂静的氛围。像是被谁突然切了歌。
广播里播放着陈奕迅的《不如不及》。
“头沾湿无可避免、伦敦总依恋雨点、乘早机忍耐着呵欠、 完全为见你一面、寻得到尘封小店、回不到相恋那天、灵气大概早被污染、谁为了生活不变、越渴望见面、然后发现、中间隔着那十年、我想见的笑脸、只有怀念、不懂怎去再聊天、像我往日还未抽烟、不知你怎么变迁、似等了一百年、忽已明白、即使再见面、成熟的表演、不如不见。”
一路上居然没有红灯,也没有堵车,那么快的就到了医院。
拿着找回的零钱,深呼吸,开了门,再关上门。车子早已开走。
站在原地,夏落尘却不知怎么的,怎么也迈不开那一步,双腿好像灌了铅一样,和心变得一样沉重。
眼前的这座楼里,或许在某一层,某一间,就有她一定要见的人。
仔细听听,楼梯间,走廊上,传出的话语,哪一个声音是令她揪心的。
她没信心相信缘分的妙不可言,却是七年来最近的一次擦肩而过。
都说回忆里的人是不能见的,见了之后回忆就没有了。可是,她就是为了让回忆消失,才不顾一切的回来。
穿过长满爬山虎的凉亭,叶子是比七年前的更加茂密了些。这里的每一片叶子,都是见证者。他说分手,夏落尘干脆利落的说好。那时夏落尘并没有觉得这个场景有多么凄凉,直到一夜之间,满架的红叶全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夏落尘才知道要哭。
路过长椅,七年前,他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给自己讲《小王子》的故事,当做表白,他说她是他独一无二的玫瑰花。再后来自己重读《小王子》时,她清楚的记得书上写道:“她天真的显露出自己的四根刺,然后她接着说,不要这么拖拖拉拉的,真烦,你已经决定离开了,就走吧。因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还真是一朵子尊心很强的花。
七年前的那天,电梯门缓缓打开,陆航刚好从此经过,受了伤的夏落尘摇摇晃晃的扶着门,蹲在那里,没有一点力气站起来。他刚好看见门快要合住了,就急忙跑了过来,挡住了快要关上的门,夏落尘坐倒在地上,他顺势搂住了她,夏落尘虚弱的拉着陆航的手,说了一句:“医生,救命。”就倒在了陆航的怀里。
那是她第一次离他如此的近,陆航身上淡淡的薄荷味,从此在夏落尘的脑袋里再也抹不去。
从此,这段回忆变成了薄荷香味。
这一刻,夏落尘再次走进电梯。
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自己从一个小小的电梯走出后,人生会走入另一番景色。
从此,她会遇上他。
七年前的一幕幕,像是被谁按了回放键。
七年来她多少次倒带、暂停、回放。
现在居然回想起来还是这么清晰、流畅。
时间都没能模糊他的模样。
果然在回忆面前,人人都脆弱。
仿佛回忆在自己耳畔轻声的问:“你要见的人是他吗?”
是他,居然是他。
夏落尘手捧着从档案袋里拿出的照片,抖得厉害。
他的额头,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一直都被夏落尘在心里小心翼翼的雕琢,一刻都不曾模糊,不曾遗忘。
大家口中的所谓的陆医生,原来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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