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法则

坐在学校门口的一家黑网吧里，苏澈顾不上用手扇开呛人的烟味，也无视掉了桌子上堆积的果皮纸屑，径直打开文件夹里一个游戏的图标，登陆帐号密码，打算上去甩卖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换些钱。
    又要交学费了。苏澈忍不住叹气。尽管这个小城市里的消费水平并不高，包括教育，相比其他地方简直是便宜得令人发指，但他，却依旧只能靠着在游戏里盗号买卖些装备凑齐那在很多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的区区二百快钱。
    苏澈妈妈已经很久没有去工作了。她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现在只能偶尔在社区服务里找到一份临时保姆的工作，不仅要看别人的脸色，而且拿到的薪水也只够母子二人勉强度日。至于父亲……他苏澈的头脑中从没有过这个名词概念。
    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出帐号密码。
    “您所登陆的帐号与密码不符，请检查后再次登陆。”
    苏澈皱皱眉头，又重新输入了一次密码。
    可显示的还是——
    “您所登陆的帐号与密码不符，请检查后再次登陆。”
    苏澈现在其他对话框里输入一遍“suche19901234”，然后检查了几遍，再用复制粘贴把密码复制到了输入框里。
    “您所登陆的帐号与密码不符，请检查后再次登陆。”
    苏澈一下子脑子一片空白，意识到可能是帐号被盗了。赶紧登陆官方网站修改了自己的登陆密码。
    再次登陆的时候，苏澈的眼泪几乎要涌出眼眶。
    里面小小的游戏人物身上的装备一件不剩，包裹里的东西也都不翼而飞，包括元宝，金币，一点都没剩。
    深呼吸一下，苏澈不断告诉自己：别急，别怕，还有仓库，仓库有密码。
    可当他输入密码打开仓库之后，一下子，他好像迎头挨了一闷棍，眼前都是黑的。他怎么这么天真呢？对方能盗他的帐号，当然同样也能破解他的仓库密码啊！
    [千里传音]路人甲：澈1990，我知道你现在在线，给劳资好好看着！别以为自己会拿个信封洗号很牛！敢盗劳资的号，劳资有钱，找人黑了你还不是易如反掌！全区都记住了，澈1990大盗号贼！谁买他东西就是和我过不去！
    澈1990，是他苏澈在游戏里众多帐号中的其中一个帐号。也就是他此时此刻登陆的这一个。在他记忆里，他是洗过这个名叫“路人甲”的区里土财主的帐号。
    只是一个女号、几声“大神”就骗到了路人甲的联系方式。只不过小澈在谎称发自己的“美照”时，从网上随便拽了一张图片，绑着在网上廉价买来的普通盗号木马一同发了过去。接着，洗号，转手，把钱交给老妈，让她买些好的吃。
    他已经身无分文，没办法再用大喇叭喊回去。
    [世界]澈1990：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只不过希望你以后玩游戏动动你那个猪脑吧。自以为是大神？神你妹的神。
    发完世界，苏澈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关掉电脑去前台结账退机。虽然这个小网吧一小时只要一元五角，可这也是他一顿饭的钱呐……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苏澈看见和自己同班的女同学们坐在街角的咖啡厅里，三三两两扎在一起。他冷嗤一声，掏出口袋里的烟盒——那是上一个上网的人留在那里的。小澈有些庆幸，里面不只有一根烟，还有一个尽管火苗很小，但是依旧可以点燃的打火机。
    点燃烟，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没等品味出烟究竟是什么味道，他已经被呛出了眼泪。
    苏澈用胳膊撑住一旁的墙壁干呕不止，原来烟味不是那么好闻的，真是不了解那些吞云吐雾的人是怎么想的。
    直到嗓子里的疼痛感有所缓解，苏澈慢慢抬起头。不甚干净的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其中有一张用夸张大红色醒目的字体印着“招聘”二字。苏澈半眯着眼仔细辨认那张招聘广告上的文字，一字一句读了出来：“本酒吧招收前台服务员，可兼职零工。工资合理有提成，当天发放，夜班居多。有意者联系136********。”
    默念了两遍号码，苏澈已经记下了。他的记忆力还是令人发指的好。
    转过身去，却看到一个和自己同班的女孩子站在旁边，手里还拿着一瓶水，像是犹豫了半天，还是伸出手递给了他。
    “那个……苏澈，你咳嗽得那么厉害，喝些水吧。”
    苏澈的眼角眉梢都带了嘲讽的笑意：“不用了。”
    这是她和苏澈第一次说话呢！苏澈虽然和她同班，但鲜少和他人交流。女生微微脸红，连忙摇头：“为什么……”
    “我还不起。”
    “不用还的啊。”
    苏澈笑意更甚，在墙上按熄烟蒂，略略看了女生一眼：“那更是不能要了。我不喜欢欠别人。”
    说罢，苏澈转过身毫无留恋地走了，留下一地破碎的玻璃心。
    到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有时候苏妈妈会上夜班，苏澈怕会惊醒妈妈便没有敲门，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澈澈，今天回来那么晚啊？”苏澈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着归来的儿子一脸笑意，“先去洗手吧，饭马上就好了。”
    桌子上三道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对苏澈来讲已经算是精致的晚餐。他扒着白饭，看见苏妈坐在一旁笑着看着他吃，却不动筷子。
    “妈，快吃啊，不然一会凉了。你胃不好。”
    苏澈皱着眉起身想去给苏妈盛饭，却被苏妈拉住，苏妈轻轻摇头：“不用的。我已经吃过了，你一会吃完正好还够你明天带去学校吃午饭。”
    小小年纪的苏澈早就因为家庭环境的缘故比同龄人更显得通透人心，默默低着头继续扒饭，使劲吸吸鼻子，不让眼泪掉出来。
    “妈，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苏澈调整好了情绪，假装随意地开口询问。
    苏妈妈一怔，躲闪着苏澈的眼光，假装收拾碗筷：“你上次给我的还有一些，这几天我没出去，你放心，还足够的……”
    “妈！你的手怎么了？”苏澈突然发现苏妈妈的左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怪不得她一直躲躲闪闪，不敢用那只伤了的左手。
    苏妈妈眼看已经暴露，只能坐下解释：“上次去帮一个老大爷打扫卫生，刷碗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一个，收拾碎片的时候没留心，不严重的。”
    “去医院看过了没？伤口深不深？”苏澈看着苏妈妈的手，心中的痛苦溢于言表。苏妈妈一向对苏澈是报喜不报忧的。所以她越说得云淡风轻，苏澈便越担心。
    “去过了。大爷家的人带我去卫生所包扎过了，现在就是不能沾水而已，已经没事了，只是这几天不能继续去上班了，妈妈正好在家给你做饭。瞧你现在瘦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苏妈妈慈爱地用另一只手摸摸苏澈的头。
    苏澈决定学费的事情还是暂且不要告诉苏妈妈。他今年已经十七岁，照理说已经该是个能顶起家里的男子汉。可是现在，他只能每天坐在课堂里，花着家里的钱，而就算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又能怎样？没有背景，没有门路，前途依旧渺茫。
    而且……现在刚是高二，他和苏妈妈已经开始为了学费忧心。高三的时候用钱的地方更多，他真能一直支撑到毕业吗？
    真的是个未知数啊。
    他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在，在那群娇生惯养的同学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的二百块钱，已经压迫得他快喘不过气。
    “妈，不然，我不去上学了出去打工吧。你也能轻松点。”苏澈斟酌了一下看着苏妈妈的眼睛开口。
    “小澈，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苏妈妈一下子显得情绪很激动，“你一定要好好念书，不然难道你想这样生活一辈子么？妈妈不要求你出人头地，不要求你有多大作为，只要你过的好一点。”
    苏澈看着苏妈妈情绪激动，转身时候险些摔倒，赶忙过去扶住母亲，点头答应：“妈，你别着急。我也只是这样想想罢了。”
    “那就好。”苏妈妈明显松了一口气，“一会赶紧做作业吧，早点睡觉，最近功课很紧张吧？瞧你这每天都这么晚才回来。”
    苏澈低头沉默不语。
    苏妈妈以为刚才语气太重吓坏了他，赶忙补充：“过几天我出去做兼职的话，我帮你去留意一下二手电脑。攒些钱给你收一台，你一直那么喜欢电脑的。”
    苏澈再也忍不住，站起来抱着妈妈，任凭自己的泪水不断往下流。
    “妈，我一定会出人头地，我一定，一定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苏妈妈轻轻拍着他的背：“小澈，妈妈只希望你自己过的开心。”
    苏澈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妈妈。从记事之后，他很少这样抱着妈妈，小时候是觉得大男子汉，很难为情，大一些就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不成熟。
    他明白了，那些人为什么喜欢烟。大概，是在自己哭了的时候可以找个借口说，眼泪并不是为自己的软弱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