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碎南风

32 一路向西 往事如烟


自某护卫英勇下水救人未果反被人救事件后,沈大人便良心发现吵着要亲自登船拜谢,却三番五次的不巧被薏王以各种理由搪塞回来。无奈只能在生分的距离里看看人家的背影。面上遗憾,心里还是欢喜的。
    他想通了,如果暗度陈仓达不到目的,那还不如明修栈道!
    走水路,两岸风光自然是极好的。柔婉旖旎,翠色怡人,春光大好亦毫无烟雨之势。
    犹忆童稚时,三四人自小厮混一处,池水摸鱼,荷塘折花,真真是“无恶不作”。母亲从来惜花如命,见不得顽童辣手摧花。每逢晴日便支会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带着去郊外空草地上放纸鸢。彼时,四只鲜丽翘楚的纸鸢相继飞在天上,黑白相间的花燕子是燕灵犀的宝贝,活灵活现的五色彩鲤是风音的掌上明珠。而我云彬的是一只大眼红尾的金鱼,我那金鱼的尾总是莫名其妙地去缠涟漪鸳鸟的翅膀。每每这时,涟漪便羞恼地将我望着,我也只有无辜回笑过去。
    涟漪是梁国的庶出公主,却自小背井离乡到南风国做人质。
    初初她来时,不过才三四岁光景。一身华服在身人却显得不堪重负,明明是在什么也不该懂的年纪,深仇大恨有没有我并不十分晓得,只觉得她小小年纪,不幸有段不悦的经历,因而有颗沉重的心。
    往前推三年,正值三国混战间歇。大陆上的三国硝烟四起了一年有余,海那边的南越国势单力簿,唯恐避之不及。陆上却杀的尽兴,血流不知从何算起。
    南风、梁二国之间夹着的是才登基不久由幼帝执掌的西晋,军权财权实则在摄政王手里紧紧握着。幼帝可怜,身边贴心明理的亲人只剩长姐希樱公主,公主早早便察觉到了摄政王心怀鬼胎,却无奈幼帝年幼实在无权。每每处政时,便尽力阻止摄政王滥用权责,偷天换日。日子久了,野心不小的摄政王哪里受得了她的管制?加之根基不稳,国力不兴,动荡中的西晋自然时刻被左右狼虎觊觎着。拉拢、拉拢、只有拉拢。勃勃野心的摄政王选择拉拢国力较之更兴的南风国,拱手将希樱公主送给了南风国皇帝南风智。南风智也如愿娶到了心仪已久的希樱。
    希樱虽得盛宠,很快诞下皇嗣就是五皇子南风允,因而被封为封号仅次皇后的皇贵妃——薏妃。只因沈家才助南风允扫却长久的眼中钉段家,正值翘楚势力又大,故沈皇后的地位也不曾动摇分毫。
    赶杀段家时,我亦不过七岁,智谋胆识虽有,杀人的活计那也是断断做不成的。母亲总对我说父亲作孽太多,才会只有我一个儿子,乃是货真价实的现世报。她期冀我的心能像双眼一样的澄澈透明,远离尔虞我诈。这也是我一心神往的。
    但当那一晚,属下、杀手将十七八岁的段亦乐绑到我面前询问我如何处置时,父亲凌厉森然的目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自然明白,那不过是试探,段家的余孽生死怎可由我说了算?不过这样的惊心试探下,我的心亦渐渐沉入冰底。直至我决然道:“该杀。”父亲才微微露出柔和的面孔来。
    而我已经了然,曾经那些欢快嬉闹的岁月,偶尔洋洋得意的小聪明,澄澈干净的心灵都将瞬间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无上沉重的家族使命和一个套一个的谎言。
    那日起,段亦乐便成了来我梦里索命的常客,而我做不到的恰恰是把命还给他。
    皇后是父亲的亲妹,我的姑母。姑母没有皇子只有一个风一般伶俐的女儿,唤作南风音。我总喜欢唤她风音,以为这样她就能和南风家少些关系,如今看来真真是无稽之谈。皇后威仪,风音又是独女,虽然活泼,诸皇子公主却并不与她亲近,除了薏妃的皇子南风允。我也因此,时常进宫陪风音玩耍。
    薏妃本就出身高贵,谈吐间气质华贵雍容令人不由仰望。皇后善妒,分分钟都有为难薏妃见她出丑的打算,但碍于颜面亦极少动手。不过一些不懂事的妃嫔起哄刁难时,她顺带奚落两句罢了。
    妃嫔争宠,连带了子女也互相刁难算计,个个毫无风度可言。我赞赏的除了在皇后铁腕呵护下风音妹妹鲜有的傻单纯,就是天生气质雍容大气,不屑争辩的南风允了。我们三人也因此成了宫中较好的玩伴。
    西晋同南风联姻,一同攻克梁国犯境。梁国自知抵抗不得,便乖乖低头求和。为表诚意将最富盛名的公主萘雅公主送来南风做人质。萘雅公主唤作涟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虽说人质,当时时监视寸步不离,宫中却无人待见这苦命公主。皇帝眉头一拧,大手一挥,她便被寄养在了沈家,且一养便是五年。
    她来时,我已与燕家小象厮混一年有余,初初见她,我门都没出息地傻了眼。并非为她的相貌可倾,而是为她极力掩饰却根本掩不住的愁容。
    五年里,我的金鱼尾总是没来由地缠着他的鸳鸟翅,令我甚是苦恼。
    虽是无意的欺负,在那可怜女孩的眼里会不会被无限地放大?
    她总是用一双写满淡淡哀愁的水眸默默将我望着,包容着我的过失,我因此卑微的存在着。
    她时常提点我说,她的纸鸢是一只孤鸳(失偶的鸳鸟)我那无耻金鱼总来厮缠,不是奚落便是救赎。
    我只是劝她要试着宽心。
    五年后的孟春,梁国派人来迎涟漪回国,说是西晋已灭,无需再做人质。
    西晋缘何灭,梁国如何兴起?这些我自然是晓得的。
    她离开时,柳絮飘飘美得不可名状。我并不是不舍得她,只是心疼她的遭遇。
    她轻轻伏在我的耳畔留下这样四个字:等我回来。
    别了,我的政治色彩浓郁的玩伴,再也不会有金鱼尾同你的鸳鸟厮缠了。
    记忆里,我有潇洒挥手,笑容可掬。
    是日夜,春雷滚滚,暴雨连连。我应诏去善灵宫陪伴风音。已是匆匆,却还是晚了一步。
    南风毁约,同梁国勾结吞并了孱弱西晋,将之五五瓜分。
    西晋,灭。
    希樱公主不堪亡国痛辱,于敌国继续享乐生活,遂举剑自刎于紫宸宫。她这一命本可不必奉上,怪只怪皇后没能及时锁住消息。
    大雨滂沱,我心余悸。到了午门,便急急下车撑了把伞跑向善灵宫。不想一路竟跌了两次,心中格外慌张,满身泥泞来到善灵宫门口。彼时的风音浑身淋透发丝凌乱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她浑身颤抖的紧,面色苍白地瘫坐在宫门口,一双乌黑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无法言说的惊诧同惶恐。
    我速速挡挡到她面前,顺势将伞遮在了她身上。私心想着宫人都去了哪里,宫门口居然如此空荡。几步开外立着的是我们很好的玩伴南风允,他也淋透了,浑身散发着森凉。
    那夜的南风允我断断不敢忘却,他漆黑惊艳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彩,有的是吞没一切的黑暗同不容置疑的决绝,还有我从来不喜欢的杀气。
    我清楚他为何,也恼他这样难为风音,可我能说什么?说的越多怕他只当是我这个帮凶辩解得越紧。
    雨越发大,身子越发冷。他杀气微收讥诮轻蔑地瞅着我们,道:“西晋灭了,母妃自刎,这下你们可欢喜了。”
    身后的风音期期艾艾,我怕她就此吓成痴傻,忙点了她的睡穴。
    待我回过头来,他已经离开了。
    我所认识的南风允,素日里温和谦善,雍容高贵,断断不是这样的。或许他的宽和之下从来就是对沈家的厌恶,只是掩得滴水不漏罢了。
    涟漪说孤鸳时候的忧郁放在南风允身上其实也是十分贴合的。
    我于是大彻大悟。
    看着身后风音睡颜慌张,我后悔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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