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碎南风

寒山寺后院，燕灵犀住处。
    燕灵犀两只袖子挽得甚高，两只白白的胳膊像是两条大白萝卜，一只虾似得躬身在药圃里，不知在忙些什么。
    他两脚站得很开，因为怕踩坏了草药。燕灵犀眉头锁得甚紧，薄唇紧紧抿着，一张小脸脸色不好似乎是有重重的心事。以至于那女子抱着昏倒的沈云彬飘身进院子，他也浑然不知。
    待他察觉到那种从来没有的异样存在，蓦然回身时候，碧色衣衫的女子一身清华端端站在那里，她的怀里，是面色发青昏厥不醒的沈云彬。
    他丢了手里的一株药草，慌慌张张跑了过去。
    “怎么回事？！”燕灵犀将沾着新鲜泥土的手自然地往沈云彬月白的袍子上擦了擦。
    女子嘴角抽了抽。
    “燕公子这样糟蹋云公子的衣服，云公子醒来知道了，怕是不高兴呢。”她将沈云彬一把放进了燕灵犀的怀里，长舒一口气。
    怀中一沉，燕灵犀眉毛跳了跳。速速将手里的烫手山芋又推回那女子怀里，不快道：“如何不高兴？你以为他醒来还会穿着这件衣服么？姑娘抱得不是挺好？眉眼间都是情意。抱好了，随我去后院。”
    女子顿时哑口无言，一张倾城容颜顿时烧了起来，低着头看看怀中仿佛熟睡了的云公子。这是云公子啊，他就躺在自己的怀里，这样好看。
    “快点过来！你想害死他么？”燕灵犀从后院门里探出半个头，催促道。
    那女子心中羞恼，快步走了过去。
    她照着燕灵犀的吩咐将沈云彬放在了一张铺满软垫锦被的床上，帘幕滑过她的鬓发，染上了她的芬芳。
    燕灵犀吩咐自己的小童去准备沐浴的热水，自己取出银针开始消毒。百忙中，他瞟了一眼坐在床边焦急的女子。她有倾城的容颜，窈窕若细柳般的身姿，也有隐匿于华表之下一双沾满鲜血的本心。
    他皱了皱眉，斟酌着开口：“云公子旧疾复发，看来是姑娘搭救了。敢问姑娘芳名？和云公子可是旧识？待他醒了，我也好以实相告。”
    那女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沈云彬，及其不舍地扭过头来，道：“叫他知道也好。燕公子便告诉他，是知味救了他。知味。”
    “那在下先替云公子谢过知味姑娘了。”燕灵犀礼貌道。
    知味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消毒完毕，燕灵犀走到床前赶人：“知味姑娘去外面等着吧，我要给他施针了。”
    知味站起身，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看着燕灵犀疑惑：“云公子得的是什么病？”
    燕灵犀怔了一瞬，垂下眼帘，淡淡道：“大约是旧疾了。营养不良什么的……”
    “营养……不良？”她实在是不能相信，这是名医之后说得出来的。
    “哎呀，你快出去吧。去山下买两只烧鸡来给他补补。”燕灵犀懊恼得瞪了她一眼，手中的银针在阳光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芒。
    知味嘴角抽了抽，强忍着心中笑意转身往外走：“我还有事情，怕是买不了烧鸡了。”
    燕灵犀端详着手中银针，不置可否。
    关门之前，她学着燕灵犀方才的样子探出脑袋，补充道：“对了，燕公子你少蒙我了。云公子他才不喜欢吃烧鸡呢！云公子喜欢吃的是鱼！怕是公子你想吃烧□□？”
    燕灵犀拿着银针的手抖了抖，很想将这救人的工具瞬间变成杀人的暗器，掷出去！
    他做得到，但终究是忍了。
    听到那女子轻盈脚步声愈来愈远，心中一口气却长舒不出。对着沈云彬扎了几针后，麻利地剥了那人月白带泥的衣服，将他拎进了屏风后面的药浴桶里。
    热气滚滚，里面有些药是他才采出不久的，新鲜的仿佛一锅菜汤。
    沈云彬在浴桶里慢慢下沉，最后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青色的脸庞慢慢有了回暖的迹象，燕灵犀在一旁贴心地填着热水，心里却在无助叹气。
    被买走的假翡翠玛瑙，昨日才出扶苏。运往如京城，只有一条水路可以走。沈云彬下了死命令，不惜代价毁掉。有两拨人被派了出去，一拨是在后面追的，令一拨是埋伏在如京的渡口，等着截杀的。
    徐记当铺的老掌柜急着要去报官，被阿皓给压了下来。沈云彬之所以要用这种自己吃亏的方式来解决，就是为了将亏损降到最低。若是给官府知道了，便等于昭告天下，扶苏这些头号当铺连赝品都鉴别不出。今后还有什么生意可以做？
    这两拨人的调遣，阿皓很刻意地将刘记银庄出事时的人都派了进去，对剩下的人却将消息封得死死的。除了这两拨人，深思熟虑后，他擅自调用了轻易不用的一批专门查内奸的隐卫，负责查出这两拨人里的那个尖细。
    一切都在悄悄进行着，一切证据似乎都指正是南风允高调出手，先发制人。若这批假货进了皇宫，被皇上看见了，定会龙颜大怒。皇帝势必要南风允去查处徐记当铺这些出处。而当这些东西的人早已无隐无踪，黑锅必定是要当铺来背的。到时候轻则关门大吉，所有宝贝没收充国库。重则便是欺君之罪，那是要杀头的。
    本以为，沈云彬这些日子不在朝中。离血雨腥风远了那么一点，五皇子再有本事，那也是鞭长莫及。却不想，他当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也果然是个心重的人。
    十几年前的事情，是恩怨又怎么不是一场误会呢？心思这般地沉重，一步算，步步算。一生便再也停不下来了。不知他可是乐得这样的算计，不知他知不知道云公子早就厌倦了奉陪。
    也许南风允也不想这样。尤其是他们的命运里，遇见了她以后。就像那句话说得那样神奇奇妙：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但那又如何呢？若是步步为营也算漏了一个暗处的人，纵是有天大的本事，明枪易躲，暗箭也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