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深深庭院。
掩在层层绿云中的陈旧小阁阒无人声,暗沉沉的死寂与疯长的春意隔绝。突然,栏杆上就有一只手垂了下来,稚嫩而消瘦,顺着手望上去,首先撞到眼中的便是一双眼睑下垂的大眼睛。
陈青远在这座小阁中待了9个月零8天。去年夏天的晚上,父亲突然就死了,尸体僵在床上,冷硬的手臂搭在陈青远的胸口上,沉甸甸的。陈青远在梦中梦魇,有穿着白衣服的鬼压在他的胸口上,没有眼睛的脸大张着嘴冲着他笑,陈青远就被吓醒了,醒来就看到父亲的手搭在他的胸口上。他怯怯的唤了一下父亲,没有任何声响,静夜寂寂,只有夜枭偶尔刺来几声辽远的厉号。他不敢动,也不敢再叫,然而过不了一会儿他就无法忍受下去,父亲的手越来越沉。4岁的孩子手脚并用,从父亲的手下翻了出去,翻个身继续睡去。
第二天有邻居来借针线,门喊的山响,父亲仍旧没有起来。阿蛮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跑到门边。门闩他打不开,就扒在门缝上说自己的父亲不动了。过不了一会儿,就有一大群人将门撞开,吵吵嚷嚷的就奔向了父亲的内室,然后就有男人抱着陈青远哭,安慰他,说你的父亲没了。
陈青远不懂,自己的父亲还躺在床上,那里就没了。
有主张的人就说,还是应该找陈思,如果他不认这个孩子,大家街坊邻居的,总该帮一场,就去闹一下,总不信她丢得起这个丑。陈思是谁,阿蛮不知道,就这样懵懂的看着一群大人,任他们给他穿衣,抱着他去了。
后来,就有一个中年的女人将他带到这坐小院,住在阁楼上。一路上经过无数画着花儿神仙的廊柱楼阁,像迷宫一样,怎么也走不完,走到哪里都是一样。路上还有许多的年轻的男孩子冲着他笑,指指点点的。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中年妇女就会很威严的一眼扫过去,然后那些男孩子就不做声了,默默地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打扫栏杆,修剪花叶。
在小阁中住了这么久,陈青远从给他送饭的小厮口中知道了陈思是他的母亲,而自己是外室的儿子。他不懂什么是外室,那个小厮也不说,老含着他不懂的笑意打量着他,阿蛮就不问了,总归不是什么好词儿。后来他也渐渐知道了,是比妾还不如的身份,自己能在这儿住,还是那帮邻居闹了一场的结果。但不过也只能在这儿住而已,连院门都不许出。
青远一个人趴在栏杆上,手从栏杆上伸出去接樟树上垂下来的青虫。眼一抬,他就看到小院的外有一个女孩子围着院墙在走,边走便用手指从墙壁的青苔上划过,似乎是很有意味的样子。
他很久没有看到过小孩子了,尽管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比他大好几岁,他仍然试探的喊了一声:“喂!”
女孩子像是没想到突然有人喊她,手一弹,快速的从墙上缩了回来,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就看到了紧闭的院中小阁上的脸。
席祯没想到这样荒芜的院子中会有人在,那些内侍半夜讲的花妖狐媚的故事一下子全部涌上她的脑海。故事中突然在荒草古墓中出现的精怪大抵都是好看的,就和这个小男孩一样,她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答了。
然而她看到那个男孩子冲她笑了,小心翼翼,十分的和善。就算是精怪也应该是很好的精怪,席祯心里想着,正准备应声回答,身后就传来了王姐的声音:“小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又玩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席祯心里一慌,将手背在身后,连忙回过头去望着王姐,连连摆头,说道没有。
王姐也没有太过苛察,牵起席祯的手就往前院宴席的地方走。
青远看到那个女孩子被拉走了,失望的叹了口气,突然就看到那个女孩子走了好远,又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
后来青远问给他送饭的人,今天府上来了什么人。
小厮撇了撇嘴,艳羡的说:“那可都是皇女,天上的人!”
皇女么?青远默默的咀嚼着她的名字“小祯”,脑中反复浮现的却是她用手指画着墙,绕着圈子走的模样。
一样的不开心。
后来陈思被抄家,青远被分到专门供外国人居住的憩苑。再过去不到三年,新皇登基,赫然就是当年在小院外的那个女孩子。青远躲在柱子后面远远的看着登基大典,看着那个长高了许多的女孩子一步步庄严而肃穆的踏上承天坛。朝光照在她黑色的冕服上,阿蛮突然就觉得她长大了许多,不再像几年前的样子,然而女帝迎着朝光的身影却是比以前的印象更深刻的留在他的脑海中了。
后来青远被调到了南柯的身边。
那天下午的时候,秋光明澈,北国的天空蔚蓝,微微有和暖的风吹落明黄的槐叶。
青远将晒完的书收回书房,转过回廊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了她——女帝!虽然有几年没有再见过她,但席祯脸上那特有的微微有些沉谨的表情却是一眼让他认出了她。
她一身便服,没有带随从,想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身份的。青远强压下如擂鼓一般的心,匆匆上前问候:
“不知贵人何事到此?”语气恭谨,仿佛初次相识的样子。
女帝果然对他毫无印象,只问了几句有关南柯的话,便让他退下。
后来青远奉了桂花茶上来,女帝问他叫什么名字,青远的心便像桂花茶中的烟气一样袅袅上升了。他脱口便想说出自己叫陈青远,也想问她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陈府他们是见过的?然而话说出口来却只能是:
“阿蛮。”
这是罪奴的名字,登记在册,永不更改。从此,过去的一切,包括陈青远这个名字在内都与他无关!
后来女帝不经意的说他的名字粗俗时,阿蛮的脸就红了。席祯只当他害羞,却不知道这个小小少年心中的尴尬与窘迫。即使他还是陈青远,女帝也不会记得他,更何况现在他是阿蛮。
罪奴。
阿蛮在女帝身边,偷偷看着她,想着这样也很好。
后来第二次见女帝的时候,阿蛮被吓了一跳。当时席祯神情焦急的冲了进来,甫一见面就扯住了阿蛮的衣领,十分慌乱的开口便问到南柯。后来看到女帝听说南柯去了城南别院时失魂落魄的样子,阿蛮就觉得心里有一种很酸很堵的感觉。
把女帝送走后,阿蛮一个人坐在暖阁上,突然就想起来小时候和父亲住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巷子里每到夏夜总有挨家挨户唱曲儿的,三文钱一支。阿蛮总是一个人就蹲在大人的腿之间听着,父亲和旁的人闲聊的时候,阿蛮就和唱曲儿的班子里的一个小孩儿玩。那是一个比阿蛮大不了几岁的小男孩,身子细瘦细瘦的,脑袋却大的出奇,眼睛下凹,闪闪的亮着。
后来这个班子在阿蛮家的旁边租了个院子,阿蛮就常常过去找那个小男孩玩。有一次那个小男孩用手背贴着阿蛮的脸颊,脸红着对他说:“你真好看!”阿蛮不懂,问他什么意思。那个小男孩就装出一副很神气的样子,说:“我师傅就是这样的,有一次我看到他在院子的月门边上把手放在小兰姐姐的脸上,这样说,还给她吹曲子,后来小兰姐姐就待他很好了。我就偷偷把这个曲子学了下来,吹给别人听,别人以后也会待我很好了!”阿蛮当时不过几岁,只觉得这个曲子很是神奇,磨着那个小男孩,终于学会了。
后来不久,那个唱曲儿的班子就搬走了。小男孩临走之前送给阿蛮一支长笛,嘱咐阿蛮别忘了他,后来阿蛮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小男孩,唯独这只曲子到现在还深深的印在脑海之中。
现在长大了,也知道这曲子叫《春柳调》,相传是前朝的一个男子子对心上人思念成疾,却求而不得,最后这个男子在月夜吹奏了这支曲子,演奏完便死去了。但他的精魂却化为了一株柳树,在草长莺飞的三月便会伸出长长的枝条牵连心上人的衣袖。这株柳树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但这首曲子却是就此流传下来,越传越广。
阿蛮突然就有一种心有戚戚然的感觉,那个男子在月夜吹笛的形象一遍遍的出现在他面前。
后来,他从床下的木盒中找出了那支长笛,在内宫城的墙外吹着《春柳调》。内宫进不去,他就爬上了钟鼓楼,一遍遍的吹着,和着风雪,无人应和。
阿蛮一直以为那一夜,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吹着长笛,没有人合奏,没有人倾听。却没想到在几十年后,在春天的夜晚,他居然听到了女帝在帐中断断续续的演奏《春柳调》。这个时候,阿蛮已经不是阿蛮,而是青远了。他一个人默默的在帐外听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原来那个时候,他在风雪中吹了一夜长笛,女帝听到了,不但听到了,还深深的记了下来。
只不过他从来不知道而已。
当时女帝从帐中看向他的时候,他几乎都以为女帝发现了他就是阿蛮,青远就是阿蛮!欺君之罪,前前后后加起来他不知道女帝到底会怎样处置他,看向女帝时,他眼中的泪光还未擦净,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
谁知道女帝只是盯着他看了好久,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翻身又躺回了黑暗之中。
她到底选择了原谅,一切都不再穷究。
而当时在钟鼓楼上吹笛的阿蛮也未曾料到之后会发生这么多事。南柯和女帝的矛盾导致了他被女帝收到身边,越来越喜欢女帝的同时,也越来越绝望——女帝一直喜欢着南柯,那么喜欢,却一直将他当做一个孩子一样看待。
心无法餍足。
后来阿蛮在读兵书的时候,《连枢》篇的论述让他瞬间就想到了恭泰王席祚和南柯:二者互有牵连,唇亡齿必寒。当时女帝正在为王姐是否有意谋反的事内心忧虑重重,而如果恭泰王因此获罪,与之交好的南柯必定无法幸免!所以在面对女帝求助般的询问时,尽管内心有千顷波涛,却仍是回答了将恭泰王处死。
他不敢看女帝的眼睛,一遍遍的对自己说只要南柯不在了就好。
然而心中却总是怀着沉沉的愧疚和不安,特别是看到女帝在恭泰王死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到她父亲的寝宫中的样子时,阿蛮心中完全的后悔了。他所希望的并不是这样,他并不希望女帝受一点点的苦。然而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一切那里又能挽回?
后来当女帝突然让他离开的时候,阿蛮感到措不及防,然而在走出殿门后,一切的慌乱消尽之后,在他心中升起的居然是一种重新开始的希望!
18岁的少年和13岁的少年中间隔了五年,这五年,足以让一个人的外貌天翻地覆。也足以让一个有心的刻意改变自己谈吐举止的人与从前判若两人。
当阿蛮看到女帝的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成功的。改头换面,从此过去再也不再,他不是阿蛮,是青远!
看到女帝的神情在惊异之后,呈现出一抹恍惚时,青远的心中酸涩了一下,即使过去这么久,他还是要靠着模仿南柯的着装气度和神情让女帝第一眼注意到他;即使过去这么久,她也还是会因为有一个人与南柯哪怕有一丝的相似而注意到他!摇落心中的酸涩,青远心中升起的更多的是希望,不管如何,起码他可以重新开始!
后来陪伴在女帝身边的几十年恍然便如一梦,看着她治理贪官,兴修渠道,征战夷狄,渐渐的就成了众人口中的圣君,光辉伟岸而孤独。然而他心中更多的却是怜惜,希望她不要这样忙,这样累,却总是说不出口,只能沉默的相随。她的身影总是忙碌而不息,深夜的书房也往往只有他相伴。时光沉寂。
就是这样的几十年,没有爱情,只是默默的陪伴,青远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反正就是这样过去了。他看了看龙床,帐内有她在黑暗中安睡。长夜寂寂,时间静静流淌,安稳而平和。
青远翻了个身,也渐渐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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