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蝴蝶剑

第39章


叶翔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
他忽然发觉无论任何秘密都瞒不了高老大。
高老大道:“最妙的是,她肚子大了之后,却还不知谁是肚里孩子的父亲。”
叶翔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个纯洁的美丽影子,正痴痴地站在夕阳下的花丛里,痴痴地看一双飞翔的蝴蝶……
那是他心中的女神,也是他梦中的情人。
叶翔跳起来,咬着牙,哽声道:“你说谎,她绝不是这种女人。”
高老大道:“你知道她是怎么样的女人?你认得她?”
叶翔咬着牙不能回答。
这是他心里最大的秘密,他准备将这秘密一直隐藏到死。
但他当然也知道,若不是为了她,孙玉伯就不会要韩棠去找他,他也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高老大带着笑道:“孙玉伯对这女儿本来管得很严,绝不许任何男人接近她,无论谁只要对她有了染指之意,就立刻会发觉孙玉伯属下的打手等着他,那么这人很快就会失踪了。”
她笑得比叶翔刚才更残酷,接着又道:“但孙玉伯还是忘了一件事,忘了将他女儿像男人一样阉割掉。等他发现女儿肚子已大了时,后悔已来不及。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只有将她赶出去,而且永远不承认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
叶翔全身颤抖,道:“你……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高老大笑了笑,说道:“其实,你每个字都相信,因为你不但见过孙玉伯的那个女儿,也见过她的孩子。”
叶翔退了两步,忽然坐到地上。
高老大道:“有件事你也许真的不信——非但你不信,连我都有点不信,像她那样的荡妇,居然还有人敢去爱她。”
她眨了眨眼,又说道:“你猜她爱上了的人是谁?”
叶翔咬着牙。
高老大道:“你当然猜不到,爱上她的人,就是孟星魂。”
叶翔全身冰冷。
高老大道:“更妙的是,她居然也像真的爱上了他,居然准备跟他私奔。”
叶翔颤声道:“我不信——这种事就算真的发生了,你也不会知道。”
高老大淡淡道:“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我知道的事比你想像的多得多。”
叶翔道:“你……你已知道,却还是要孟星魂去杀她的父亲。”
高老大沉下脸,冷冷地说道:“那是他的任务,他不能不去,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
她嘴角又露出残酷的微笑,悠然接着道:“等他知道时,那情况一定有趣得很……等到那时,他就会回来的。”
后面那两句话她说的声音更低,因为她根本是说给自己听的。
叶翔没有听见,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高老大道:“你在想些什么?是不是想去告诉他?”
叶翔忽然笑了,道:“我本来还以为你很了解男人,谁知你除了跟男人做那件事外,别的什么都不懂。”
高老大瞪着眼,道:“我不懂?”
叶翔道:“你若懂得男人,就应该知道男人也跟女人一样,也会吃醋的,而且吃起醋来,比女人更可怕。”
高老大看着他,目中露出笑意。
她当然懂。
最冷静的男人往往也会因嫉妒而发狂,做出一些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的事,因为那时他已完全失去理智,已变成野兽。
高老大笑道:“不错,孙玉伯死了之后,他女儿迟早总会知道是谁杀了他,那时你也许还有机会。”
叶翔闭起眼睛,说道:“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
高老大道:“担心什么?”
叶翔道:“只担心小孟杀不了孙玉伯。”
高老大脸上的笑忽然变得神秘,缓缓道:“你用不着担心,他的机会很好,简直太好了。”
叶翔皱眉道:“为什么?”
高老大道:“你知道是谁来求我暗杀孙玉伯的么?”叶翔摇摇头。
高老大笑道:“你果然猜不到……谁都猜不到的。”
叶翔试探着道:“孙玉伯的仇人很多。”
高老大道:“来找我的并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他的朋友。”
她又笑笑,慢慢地接着道:“你最好记着,仇人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的朋友。”
叶翔沉默了很久,才又淡淡地道:“我没有朋友。”
高老大道:“孟星魂岂非是你的朋友?”
有人说:“聪明人宁可信任自己的仇敌,也不信任朋友。”
被“朋友”出卖的确实很多。因为你只提防仇敌,不会提防朋友。
高老大的确是聪明人,只不过她还是说错了一点。
朋友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分不出谁是你的仇人,谁是你的朋友。
孟星魂在树下挖了个洞,看着那两本簿子在洞中烧成灰烬,再将灰烬埋在土里。
在行动前,他总是分外小心,无论做什么都绝不留下痕迹,因为“无论多么小的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疏忽”。
现在他已将这两本簿子上的名字全都记熟,他确信自己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忘记。
现在他已准备开始行动。
除了第一次外,他每在行动前都保持平静,几乎和平时完全没有两样,就算一个真正的刽子手在行刑前,心情都会比他紧张得多。但现在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安。那是不是因为他以前杀人都是报恩,为了奉命,为了尽责,所以自己总能为自己找到借口,而这次杀人却是为了自己。
他不能不承认这次去杀人是有些私心。因他已想到了杀人的报酬,而且竟想用这报酬来养自己所爱的人。他简直不敢去想,因为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想法卑鄙无耻。
“孙玉伯也许本就该杀。”
“但你为了正义去杀他是一回事,为了报酬杀他又是另一回事了。”
孟星魂心里充满了痛苦和矛盾,只有不去想它——逃避虽也可耻,但世人又有谁没有逃避过呢?有的人逃避理想,有的人逃避现实,有的人逃避别人,有的人逃避自己。
有时逃避只不过是种休息,让你有更多的勇气去面对人生。
所以你觉得太紧张时,若能逃避一下,也蛮不错的,但却千万不可逃避得太久,因为你所逃避的问题,绝不会因你逃避而解决的。你只能在逃避中休息,绝不能“死”在逃避里。
孟星魂站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月明星稀。
他踏着月色走向老伯的花园,现在去虽已太迟了些,但他决心不再等。
只有一样事比“明知做错,还要去做”更可怕,那就是“等着去做这件事”。你往往会等得发疯。
老伯的花园在月色中看来更美如仙境,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花的香气在风中静静流动。
也没有任何警戒防备,花园的门大开着。孟星魂走了进去。
他只踏入了这“毫无戒备”的花园一步——
突然间,铃声一响,十八枝弩箭挟着劲风,白花丛中射出。
孟星魂的身子也如弩箭般射出。
他落在菊花上,菊花开得这么美,看来的确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但菊花中立刻就有刀光飞起。
四把刀,一把刀刺他的足踝,一把刀砍他的腰,一把刀在旁边等着他,谁也不知道要砍向哪里。
还有一把刀却是从上面砍下来的,砍他的头。
花丛上完全没有借力之处,他身子已无法再跃起,看来已免不了要挨一刀。
至少挨一刀,也许是四刀。
孟星魂没有挨上,他身子不能跃起,就忽然沉了下去。
“一条路在走不通时,你就赶快地找另一条路。”
孟星魂的武功并不完全是从师父那学来的,师父的武功是死的,他的武功却不死——否则他就死了,早就死了。
他从经验中学到的更多。
他身子忽然落入花丛中,落下去之前脚一踩,踩住了削他足踝的一把刀,挥拳打飞了砍他腰的一把刀。
他身子既已沉下,砍他头的一刀自然是砍空了。
那把在旁边等着的刀砍下来时,他的脚已踩到地,脚尖一借力,身子又跃起。
身子跃起时,乘机一脚踢上这人的手。手拿不住刀,刀飞出。
孟星魂仿佛早已算准这把刀要飞往哪里,一伸手,就已将刀抄住。
他并没有使出什么奇诡的招式,他使用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自然,就好像这一切本来就是很顺理成章的事,一点也不勉强。
因为他每一个动作都配合得很好,而且所有的动作仿佛是在同一瞬间发生的。
现在他手里虽有了一把刀,但花丛中藏着的刀显然更多。
他身子还未落下,又有刀光飞起。
突听一人喝道:“住手!”
这声音似比神鬼的魔咒都有效,刀光只一闪,就突又消失。
花园中立刻又恢复平静,又变得“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戒备”,只有花香在风中飘动。
但孟星魂却知道老伯已来了。
只有老伯的命令才能如此有效。
他身子落下时,就看到老伯。
老伯身后虽还有别人,但他只看到老伯,老伯无论站在多少人中间,你第一眼总是先看到他。
他穿着件灰色的布袍,背负着双手,神情安详而悠闲,只有一双眸子在夜色中灼灼发光。他上下打量了孟星魂两眼,淡淡地笑了笑,道:“这位朋友好俊的身手!”
孟星魂冷笑道:“我这副身手本来是准备交给你的,但是现在……”
老伯道:“现在怎么样?”
孟星魂道:“现在我才知道老伯用什么法子对待朋友,我实在很失望。”
他冷笑着转身,竟似准备走了。
老伯笑了,道:“你好像将我这地方看成是可以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孟星魂回过头,怒道:“我偷了你什么?”
老伯道:“没有。”
孟星魂道:“我杀了你手下的人?”
老伯道:“也没有。”
孟星魂道:“那么我为何不能走?”
老伯道:“因为我还不知你是为何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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