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蝴蝶剑

第64章


孙巨又沉吟了半晌,终于下了决心,道:“好,去就去,只不过……”
方老二道:“只不过怎么样?”
孙巨道:“我们绝不能将这辆马车卖出去。”
方老二道:“为什么?”
孙巨道:“你难道不怕别人来找我们算账?”
方老二的脸色变了变道:“那么你意思是……”
孙巨道:“我们无论是将马车卖出去,还是自己留着,别人都有线索来找我们。但我们若将这辆马车和两匹马全都彻底毁了,还有谁能找到我们?”
他拍了拍身上一条又宽又厚的皮带,又道:“至于银子,你大可放心,我别的都没有,就是有点银子。”
方老二眉开眼笑,道:“好,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孙巨道:“现在距离天黑还有多久?”
方老二道:“快了。”
孙巨道:“我记得这附近有好几个湖泊。”
方老二道:“不错,你以前到这里来过!”
方老二将马车停在湖泊边。
夜已深,就算在白天,这里也少有人迹。
孙巨道:“这里有没有石头?”
方老二道:“当然有。”
孙巨道:“好,找几个最大的石头放到这马车里去。”
这件事并不困难。
方老二道:“装好了之后呢?”
孙巨道:“把车子推到湖里去。”
“扑通”一声,车子沉入了湖水中。
孙巨突然出手,双拳齐出,打在马头上。
两匹健马连嘶声都未发出,就像个醉汉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方老二看得眼睛都直了,半天透不出气来。
只见刀光一闪,孙巨已自靴筒里抽出了柄解腕尖刀,左手拉起了马,右手一刀剁了下去。
他动作并不太快,但却极准确、极有效。
两匹马眨眼间就被他分成了八块,风中立刻充满了血腥气。
方老二已忍不住在呕吐。
孙巨冷冷道:“你吐完了么?”
方老二喘息着,他现在吐的已是苦水。
孙巨道:“你若吐完了,就赶快挖个大坑,将这两匹马和你吐的东西全都埋起来。”
方老二喘息着道:“为什么不索性绑块大石头沉到湖里去,为什么还要费这些事?”
孙巨道:“因为这么样做更干净!”
他做得的确干净,干净而彻底。
马尸泡在湖水中,总有腐烂的时候,腐烂后说不定就会浮起来。说不定就会被人发觉。
那种可能也并不太大,但就算只有万一的可能,也不如完全没有可能的好。
方老二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不到你这样大的一个人,做事却这么小心。”
孙巨道:“我不能不特别小心。”
方老二道:“为什么?”
孙巨道:“因为我已答应过老伯,绝不让任何人追到我。”
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很奇特的表情,缓缓地接着道:“只要我答应过他的事,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做到。”
方老二忍不住地道:“你还答应过他什么?”
孙巨一字字道:“我还答应过他,只要我发现你有一点不忠实,就要你的命!”
方老二脸色立刻惨变,一步步往后退,嗄声道:“我……我只不过是说着玩玩的,其实我……”
孙巨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也许你的确只不过是说着玩的,但我却不能冒险,我绝不能给你一点机会来出卖老伯。”
方老二已退出七八步,满头冷汗如雨,突然转身飞奔而出。
他逃得并不慢,但孙巨手里的刀更快。
刀光一闪,方老二的人已被活生生钉在树上,手足四肢立刻抽紧,就像是个假人般痉挛扭曲了起来。
那凄厉的呼声在静夜中听来就像是马嘶。
这个坑挖得更大更深。
孙巨埋了他,将多出来的泥土撒入湖水里,然后面朝西南方跪下。
他并不知道天上有什么神是在西南方,只知道老伯在西南方。
老伯就是他的神。
他跪下时瞎了的眼睛里又流下泪来。
十三年前,他就已想为老伯而死的,这愿望直到今天才总算达成。
他流着泪低语:
“我本能将马车赶得更远些的,怎奈我已是个瞎子,所以我只能死。”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一心要为老伯而死。
他自己知道。
一个巨人生活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天生就是种悲剧,在他一生中从没有任何人对他表示过丝毫温情。
只有老伯。
他早已无法再忍受别人对他的轻蔑、讥嘲和歧视,早已准备死——先杀了那些可恨的人再死。
可是老伯救了他,给了他温暖与同情。
这对他说来,已比世上所有的财富都珍贵,已足够让他为老伯而死。
他活下来,为的就是要等待这个机会。
有时候只要肯给别人一丝温情,就能令那人感激终生,有时你只要肯付出一丝温情,就能回收终生的欢愉。
只可惜世人偏偏要将这一点温情吝惜,偏偏要用讥嘲和轻蔑去唤起别人的仇恨!
孙巨慢慢地站起来,走向湖畔,慢慢地走人湖水中。
湖水冰冷。
他慢慢地沉下去,摸索着,找到了那辆马车。
他用力将马车推向湖心,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挤在巨大的石块中,用力拉紧了车门。
然后他就回转刀锋,向自己的心口一刀刺了下去。
尖刀直没至柄。
他紧紧地按着刀柄,直到心跳停止。
刀柄还留在创口上,所以只有一丝鲜血沁出,霎时就没入碧绿的湖水里。
湖水依然碧绿平静。
谁也不会发现湖心的马车,谁也不会发现这马车中可怕的尸身,更不会发现藏在这可怕的尸身中那颗善良而忠实的心!
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任何痕迹。
马、马车、孙巨、方老二,从此已自这世界上完全消失。所以老伯也从此消失。
一个聪明的女人,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将世上最糟糕的地方为你改变成一个温暖而快乐的家。
凤凤无疑很聪明。
这地方也实在很糟糕,但现在却已渐渐变得有了温暖,有了生气,甚至已渐渐变得有点像个家了。
每样东西都已摆到它应该摆的地方,用过的碗碟立刻就洗得干干净净,吊在墙上的咸肉和咸鱼已用雪白的床单盖了起来。
马方中不但为老伯准备了很充足的食物,而且还准备了很多套替换的衣服和被单。
他知道老伯喜欢干净。
凤凤忙碌着的时候,老伯就在旁边看着,目中带着笑意。
男人总喜欢看着女人为他做事,因为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感觉到这女人是真正喜欢他的,而且是真正属于他的。
凤凤轻盈地转了个身,将屋子又重新打量一遍,然后才嫣然笑道:“你看怎么样?”
老伯目中露出满意之色,笑道:“好极了!”
凤凤道:“有多好?”
老伯道:“好得简直已有点像是个家了。”
凤凤叫了起来,道:“像是个家,谁说这地方只不过像是个家?”
她又燕子般轻盈地转了个身,笑道:“这里根本就是个家,我们的家。”
老伯看着她容光焕发的脸,看着她充满了青春欢乐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年轻了起来。
凤凤道:“世上有很多小家庭都是这样子的,一个丈夫,一个妻子,一间小小的房屋,既不愁吃,又不愁穿,也不愁挨冻。”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道:“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只要有了个这么样的家,都已应该觉得满足!”
老伯笑了笑,道:“只可惜她的丈夫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凤凤咬起了嘴唇,娇嗔道:“你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老呢?”
她不让老伯说话,很快地接着又道:“一个女人心目中的好丈夫,并不在乎他的年纪大小,只看他是不是懂得对妻子温柔体贴,是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老伯微笑着,忍不住拉起她的手。
有人将他当作好朋友,也有人将他当作好男儿,但被人当作好丈夫,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
他从未做过好丈夫。
他成亲的时候,还是在艰苦奋斗、出生人死的时候。
他的妻子虽也像凤凤一样,聪明、温柔而美丽,但他一年中却难得有几天晚上和妻子共度过。
等他渐渐安定下来、渐渐有了成就时,他妻子已因忧虑所积的病痛而死,直到死的时候还是毫无怨言、毫无所求,她惟一的要求,就是要求他好好地看待她的两个孩子。
他没有做到。
他既不是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
老伯是属于大家的,他已没有时间照顾他自己的儿女。
想到他的儿女,老伯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涌出了一阵酸苦。
儿子已被他亲手埋葬在菊花下,女儿呢?
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的幸福,他所关心的,只不过是他自己的面子。
“为什么一个人总要等到老年时,才会真正关心自己的儿女?”
是不是因为那时候他已没有什么别的事好关心了?
是不是因为一个人只有在穷途末路时才会忏悔自己的错误。
老伯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从来也不是个好丈夫,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的。”
凤凤娇笑一声,道:“我不管你以前的事,只要你现在……”
老伯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道:“现在我就算想做个好丈夫,也来不及了。”
凤凤道:“为什么来不及?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做到。”
老伯道:“只可惜有些事我虽不愿意做,却也非做不可!”
他目光凝视着远方,表情渐渐变得严肃!
凤凤看着他日中忽然露出了恐惧之色,道:“你还想报复?”
老伯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通常就是肯定的回答。
凤凤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报复,难道就不能忘了那些事?重新做另外一个人?”
老伯道:“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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