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录之沉沦

309 第三百零七章


这一句低低响在耳畔,犹似惊雷乍起,林皓夜打了个寒噤,仿佛倏然从幻梦中清醒,额上涔涔沁出冷汗。凝神片刻,方恢复正常,回眸对殷文感激一笑,继而转向当代剑圣:“这幅画作想必耗费师傅不少心血,多谢您了。”
    “不必在意。”雪莱低咳两声,摆了摆手,“其实这也不止是送你的生辰贺礼……”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住,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殷文面上,抿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
    所有人都顺着这道目光看向殷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突然间变成聚焦点,后者微露出不甚自然的表情,旋即化为淡漠,以不变应万变,只是心里对当代剑圣的腹黑属性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自家冰山被自己调戏是一回事,被别人拿来看好戏取笑又是另一回事。林皓夜低咳一声,收起画卷,迅速转过话题:“对了师傅,昨天听如松提起,中环大厦那场火灾跟索菲尔有关?可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听她提起这件事,在场众人顿时转换过心思。凌昊天皱了皱眉:“事出突然,如松的报告也只是初步查证——昨天的火情,应该与索菲尔前任董事长有关。”
    索菲尔前任董事长,那不是……
    “水月闻音?”林皓夜脱口而出——这女人跟狗皮膏药似的,几次三番对自家男人纠缠不清,麻烦程度更甚于穆清华,她自然印象深刻。瞄了殷文一眼,微微蹙眉,“自索菲尔西北分部被摧毁以后,她不是下落不明吗?怎么突然又跑出来了?”
    “自索菲尔西北分部摧毁之后,我曾下令严密搜寻水月闻音的下落,只是始终不得要领。”
    凌昊天说到这里,微微停顿,有些不安地看向当代剑圣,想来也知道当初摧毁索菲尔西北分部的手段太过阴毒,生怕师傅知情后大动肝火。
    雪莱眉心微动,不着痕迹地看向殷文,后者眉目低垂,仿佛前尘旧因全不萦绕心怀,不觉暗暗一叹。
    “当时搜寻了整整一月仍未有结果,我只以为她也在那场事故中身亡,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港城。”见师傅无甚反应,凌昊天微松了口气,缓缓续道,“如今索菲尔尽落星魂掌控,她只是个托庇胞姐的小丫头,自然无力与之抗衡。只不过索菲尔姐妹经营多年,到底有些效忠的势力未被根除——前日于中环大厦引起火势、报复凌氏的,便是这些人了。”
    “可是这样一来,这些原本隐藏在幕后的势力也就显露台前,想要寻根究底、彻底铲除也就不是难事。”林皓夜极流畅地接口——这些权谋角力本是纵横一门的本家行当,受当代剑圣教导多年,已经成了本能,无时无刻不在脑子里盘转谋算。
    “不过自然,大师兄不必去费这个心力,只要把相关内情透漏给星魂,想来这位阴阳家右护法也不会容许麾下下属存有二心。”
    凌昊天赞同地点点头,看来是与她想到一路:“我本以为这位索菲尔前任董事长经此一劫应当有所醒悟,可观她日前行事,还是未见长进——为泄一时之忿,不惜暴露仅剩的势力,所幸索菲尔没落到她手里,否则不出五年,必定尽数败光。”
    雪莱低咳两声,貌似不经意道:“只怕她这番卷土重来,不只是为了报复凌氏。”
    一语毕,四周俱静,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向殷文身上,渐渐透出些许暗昧的意味。只是当着林皓夜的面,到底有所忌讳,有些话不敢直接问出口。
    林皓夜不爽地哼了一声,她当然比所有人都清楚那女人对自家冰山的执念所在,只是这其中恩怨纠葛重重交错,并非一语能简单道尽。何况……再怎么说,那女人毕竟对殷文有救命之恩,又并无大恶,于情于理,都不好太过赶尽杀绝。
    但是,就这么放过她,实在很不甘心啊啊啊!
    “水月闻音……她这一遭来,多半还是为了我。”出乎意料的,他们不敢问,身为当事人的殷文竟然先开了口,声音有些艰涩,显然在人前说这些私密大违他的本性,“她对我总算有救命之恩。当年我留在索菲尔,也是她大力扶持才能站稳脚跟。只是我心存他图,对她的示好没有即刻回绝,才令她心魔越生越重——究其根源,她会有今日,我难辞其咎。”
    林皓夜与他耳鬓厮磨了这些时日,对他的心意也能琢磨到几分,听到此处已然明了。虽然心有不甘,还是开口道:“她只是个没怎么历练过的小丫头,对凌氏造不成威胁。再者,她毕竟是索菲尔前任董事长,如果逼得太紧,恐怕会遗人话柄,不如暂且留着,让星魂有个顾忌也好。”
    她素来有仇必报,何况是觊觎自家冰山的主儿,这番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迸出。在座众人心下了然,虽然有心取笑,可一看到林皓夜铁青的脸色,再想到这丫头睚眦必报的性子,到了嘴边的话便都咽回去,不敢多说什么。
    殷文看了她一眼,目光和软,微微透出感激之意,伸手与她相握。林皓夜不爽地“哼”了一声,却终究舍不得推开他的手。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言之尚早,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人——女人发起疯来,什么都可以不顾,我只怕她会做出更极端的事。”
    凌昊天淡淡道,一面取过紫砂茶壶,斟了一杯热茶,小心奉与当代剑圣:“这是上个月新送到西湖龙井,师傅尝尝看可喜欢。”
    雪莱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掩袖低低咳嗽:“你昨晚处理凌氏事务熬了通宵,难得今天清闲,去休息一下吧。”
    凌昊天神色微黯,还是应了个“是”字,却不立刻退出,不着痕迹地对林皓夜使了个眼色。
    林皓夜会意,在轮椅一侧俯下身,抬头笑道:“今天天气倒好,不如弟子推师傅出去走走,松泛一下筋骨?”
    雪莱道了声“也好”,由得她推着自己出门,沿着拱券长廊走到理石砌成的碧池边。彼时已过巳正,阳光如蓬蓬细碎金沙一样当头洒下。和风拂面而过,带着些微的海水潮气,消散了未尽的暑气,温凉如玉。
    林皓夜伏在轮椅旁,也不说话,收敛了平日里的意气锋芒,神态乖顺如一只小猫。当代剑圣轻抚她滑润如水的长发,许久,忽然轻声开口:“夜儿,你在怕什么?”
    林皓夜倏尔抬头,不觉微微苦笑:是了,她本是师傅一手带出的弟子,心里想些什么,又怎么逃得过师傅这双洞悉世事的眼睛?
    她犹疑半晌,终于低声道:“师傅,您真的觉得,我适合成为剑圣一门的继任者吗?”
    当代剑圣靠在檀木椅背上,微阖双眼,淡淡道:“为什么不适合?”
    林皓夜咬着唇,难得这么吞吐:“弟子……没有师傅这样的胸襟气量,做不到以理服人,更无法以德报怨。弟子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旁人要欠我一分,我必要人十倍奉还。何况我本是厉鬼重生,若真的执掌剑圣一门,只怕会令师傅失望……”
    她话没说完,雪莱忽然抬起手,止住她未竟的话。隔了片刻,在温润和煦的海风中轻声道:“夜儿,剑圣一门从来都是成对收徒,你可知为师这一辈为何只有我一人?”
    这亦是林皓夜心头多年来未解的疑团,听他骤然提起,不由应道:“回师傅,弟子不知。”
    “我先师,也就是你师祖,在为师之前亦曾收过一名弟子,按辈分应算作你的师伯。”
    这一段是剑圣一门的过往隐秘,当代剑圣从未对门下弟子谈起过,如今娓娓述来,不觉带上几分深沉感慨之意。
    “那时我尚未拜入剑圣门下,先师就只这一个弟子,日常教导时自然倾尽心血。而据先师当年所言,这位师兄亦是天纵奇才,短短数年间业已通晓本门绝技,照此下去,多半会传承剑圣衣钵。”
    林皓夜听到这里,不禁暗暗咋舌:自家师傅已是惊才绝艳的角色,文武韬略,无所不精,而能比他更出色的,不知该是何等人物?
    实在掩不住心中好奇,她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师祖当年又怎么不让那位师伯继承衣钵呢?”
    雪莱轻叹了口气:“这位师兄虽然天纵奇才,可幼时遭过大变,以致性情乖戾,行事狠辣而不留余地。先师观其为人,担心他日后会自招祸患,甚至延及师门,一直心存不安,于是在他出师之时为他连起三卦,而每一卦的卦象都是‘龙战于野’。”
    “龙战于野?”林皓夜重复一遍,微蹙长眉,“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大凶。接连三卦都是同一卦象,可见命格注定,不可更改。只是……”她顿了一秒,隐约露出不以为然,“剑圣一门凭实力纵横于世,天命一说,只可作为借鉴,没必要全听全信。即便卦象凶险,也未必是天命难改,何必如此介意?”
    剑圣一门源自鬼谷一门,于各家学说都有涉猎,其中不乏道家占卜之说。只不过鬼谷纵横更讲究谋算,即从天地阴阳之中揭示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洞察人们的想法,预先发现世事动荡的征兆,再加以推动,从而主宰天地苍生的命运,因而对“天命”之说,只用作一种筹谋布局的手段,而非全然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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