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仙君太放肆

第一二三节 笑点绛唇 为君红妆(5)


四更夜尽,封郁的怀中温烫依旧。
    贪恋着他的体温,莲兮迟迟不愿起身。眼看五更天将近,再拖不得了,她这才轻声唤了他两句。他睡得深沉没有应答,可环抱着她的双臂却分外牢固。
    封郁原是个金身罗汉,看着百毒不侵无懈可击。唯有莲兮知道,自他右肩窝下数五寸,有一处怕痒的死穴。她摸黑轻搔一搔,他梦中吃痒便松开了手。
    莲兮顺利从他怀里脱身,悄悄翻身下床。
    她匆匆穿上件轻便的白衣,借着窗外朦胧的天光摸到了床尾。床脚摆着个五抽矮柜,底层的屉子里,只搁着一卷字轴和一顶白莲玉冠。
    夏日里,捧在手中的玉冠不复冰凉,温温润的触感与封郁的眼色一般,让她心安。
    在摘星楼中闲来无事,莲兮总爱拿这白莲玉冠练习绾发。熟能生巧,这一日倒腾的格外顺手,黑灯瞎火里竟也将玉冠好好戴上了头顶。只可惜匆忙间还落下了几缕碎发,孤伶伶垂在两鬓。时间紧迫,她也懒得收拾,伸手便取出了屉子里的字轴。
    灵犀一点,一笔贯通。
    缓缓展开的卷轴中央,单单书着一个苍劲的情字,却是莲兮苦练了月余的心血。这浑然一笔,她写了千万遍,终究神形兼备,与那张情签上的字如出一辙。
    情为何物?冥冥中,仿佛有人透过这墨字向她发问。而她借着手中的墨笔,终于能够回答。虽是默默无声,却很圆满。
    莲兮轻手掀起帘帐,榻上的封郁沉沉睡着。淡淡眉梢,浓黑羽睫,一张纯净的脸孔像极了她梦中的少年郎,多了几分满足,少了些许落寞。怀抱间已是空荡,他浑然不知,喃喃梦呓时仍旧笑得无邪。
    他已孤单了太久,从今往后有人替她陪着他,这样便很好。
    莲兮将字轴合上,小心摆在了她躺过的床榻内侧。
    她弓着腰,在封郁的额角浅浅印下一吻,浮羽似的轻盈,唯恐惊醒梦里良人。
    冷不防胸间一阵刺痛倒溯而上,飞快蔓延到了喉间,化作一口甜腥的热流。莲兮伸手捂嘴时已晚了,灼热鲜血从指缝间淌落,点滴坠入了封郁的发间。他似乎有所知觉,眉心微微蹙起,含糊地唤了她一声……
    ——兮儿。
    莲兮擦去唇边的残血,将枕边的莲光折扇收入怀中,随即放下帘幔,扭头而去。
    天光初醒,百里无风。
    摘星楼附近格外静寂,连鸟啼虫鸣也绝了迹。云巅之上空气凝滞,却仿佛藏匿着滚滚暗流,在四面八方汹涌交缠。莲兮凭栏远眺片刻,隐约觉着不详,可仔细分辨起来,也并未发觉鲜明的杀意。
    她心有顾虑,怎奈五更天刚过,颜如玉的一夜奇效缓缓消褪,两鬓碎发间又浮出几丝斑白来。她再不得拖延,只能驾起纸鹤从摘星楼的顶端扶摇直下。
    没有了烟云封界的阻碍,纸鹤振翅几下,轻易便穿过了朗朗长空,向着九重天的瑶池飞去。
    天际泛白,旭日蠢动,颜如玉的负面效果逐渐显露,剜心掏肺似的疼痛无休无止,在莲兮的胸腔间反复撕扯。一呼一吸间,连鼻腔内也灌满了血腥气。她看不见自己的面容,却能清楚地听见浑身皮肉呻吟苦楚。细密的皱纹徐徐攀上手背,枯朽的肌肤下,筋骨咔嚓嚓收缩作响,寸寸崩塌散架。莲兮半阖着眼伏在纸鹤的背上,咬牙强忍着疼痛,在静默中迎来第二次衰老。可这一回,终是致命的。
    后庭花廊九曲十八弯,横架在七彩瑶池上,是个景致绝妙的玩赏之地。只因平日专供皇亲贵戚出入,是以人迹罕至,在黎明前后更是静谧。
    纸鹤乍一落脚,重又化作薄纸一张。莲兮跪在花廊尽头,攥着小小的纸鹤呕血不止。血花溅落在玉石砖面上,好似赤红的大丽花,转眼开满枝头,汇聚成一洼红沼。她从不知道,自己纤细的身躯竟能盛装如此多的血。呕不尽,吐不止,直将一身白衣都染成了刺目的绯红。
    白靴踏血而来,那人用扇柄托起她的下巴尖,满眼揶揄啧啧说:“春宵短暂,莲兮可是有所不舍?来的这样晚,叫我好等。”
    莲兮抬眼一瞧,只见封琰身后还跟着个紫衣翩翩的男子。
    月前才被封郁削断了手脚的龙涟丞,如今竟是完好如初。他站在咫尺开外,紫袍紫冠间的脸廓秀美依旧,可一双眼眸却在望向莲兮的刹那,透出了觊觎的神色。
    神元洞穿在先,被封郁重伤在后。彼时,涟丞虚弱已极,断然无法自然痊愈。即便是莲兮的真龙龙鳞,也只能为他续得一时性命。若想要重获健全的身体,唯有嗜血一途。
    迎着他贪婪的目光,莲兮恍然明白,眼前这一副楚楚衣冠,看似还是涟丞的模样,实则已是魔物的虚伪皮囊。昔日的上仙涟丞,恐怕早已堕入魔境,尝过了血肉的鲜香。
    究竟是屠戮了多少生灵,榨取了多少鲜血,才终于换回了这一尊身躯?
    莲兮猛地探头,将满口鲜血啐在封琰的白扇上,枯涩大笑道:“龙涟丞!你负了我也就罢了,如今还要东海上下为你蒙羞!不忠不孝,枉为龙族!”
    “这就是你不对了,”封琰蹲下身,侧头凑近了莲兮说道:“我知道你与兄长素来亲厚,专程带他来见你最后一面。你怎么也该笑一笑才好,这又是何苦呢?”
    他话音未落,站在身后的涟丞忽然弯下腰,探指一拂,拭去了莲兮唇角的血珠。
    莲兮惊怔之余,眼睁睁看着他将蘸血的手指吮入嘴中,咂砸一声,细细品尝起来。血水在舌尖化作了绝美的甘甜,另带一丝魅人的奇香,虽只一滴,已是难能可贵的美味。涟丞食髓知味,眼中立时精光曝现,伸手还欲采血来尝。
    他喉间咕咕干咽,引来封琰鄙夷的白眼。他手中扇柄一抽,狠拍在涟丞的手臂上,厉声喝止道:“你这是作甚?”
    砖面上血泊一洼,涟丞不管不顾,将双手都浸入了血中。他轮番将染血的手背掌心递到嘴边,狂兽似的连吮带舔,哧溜溜吃得津津有味。
    封琰嫌恶地拧起眉头,正要将他推开,扭头时眼角一瞥,只见着一道幽蓝剑影凌空而出。再回首,梦龙已被莲兮握在了手中,三尺六寸剑身煞气凛凛,横架在涟丞的肩上。
    剑刃怒衔杀意,逼着涟丞停下了手间的动作。他垂眼瞧了瞧梦龙,却是张嘴笑了:“兮儿,莫要玩笑了,你终究舍不得杀我……”
    黎明静寂,忽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利哀嚎,响彻九天,却又仓促急停。
    凝止片刻,鼎沸人声骤然而起。刀剑铿锵夹杂着呼喝求救声,从不远处传来。莲兮诧异转身,只看着九重天庭的前殿后殿皆是火光冲天。百里红墙,万顷琉璃,尽数淹没在滔滔火海中。烈焰熊熊,与天边朝霞连缀成一片,倒映在瑶池上,染作满池血红。
    火光正中,是掌世天帝的寝宫。
    莲兮提着梦龙茫然爬起身,踉跄地追着火光,奔向花廊的另一头。
    是哪一年,是哪一人,奔跑在这漫无尽头的长廊,追逐着微茫的希望。
    脚下曲折的路途,廊外闪过的花草,是那一日她与它最后看过的风景。悠远难辨的过去,却在这一刻,恍如昨日重现,历历在目。连同耳边声声话语,一齐清晰了起来。
    ——心儿,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可会想念我?
    ——东炀君总爱无谓胡想。你我寿与天齐,自该永世长伴。你胆敢弃我而去,我必不饶你。你可记着了?
    ——心儿孤身躺在深山中千万年,自然最怕寂寞。可没了我,总归还有一人能守着你,你大可安心。
    “东炀君……”她脚步虚浮,嗓音也枯哑了,喃喃一声好似梦里呓语。
    冷不防衣领被人猛力一扯,莲兮脚下不稳,立时栽了个跟头。发顶的白莲玉冠在石砖上狠狠一磕,应声而碎。
    “慌什么?”封琰揪着莲兮的衣襟,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狞笑道:“我请你在近处看了场精彩好戏,莲公主还没奉上彩礼,怎就急着走了?”
    灼热狂风席卷而来,眼前的银发迎风狂舞。莲兮咬牙切齿,怒骂道:“帝尊仙寿未尽,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凭你这狼心狗肺的逆子,也妄想称帝?来日天下有谁能容你?”
    她字句含威,无畏无惧。
    怎奈五脏六腑的衰竭,快的出人意料。疼痛漫涌,好似蝗虫过境。千万张丑恶的口器一刻不停,大嚼特嚼,咬嗫着她的筋骨。疼到极处,已近麻木。恍惚间满身的血肉仿佛已被蛀穿了,噬透了,终于溃烂成水,缓缓从脚尖淌落。
    莲兮在封琰手中勉力挣扎,实则也不过是抽搐似的一颤。
    衰弱间,梦龙缓缓退回掌间。
    “瞧你这可怜样子,竟还有功夫操心我的事?”封琰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掐住了剑尖。他故技重施,凭着蛮力将梦龙从她掌中徐徐拖拽了出来。
    眼看梦龙到手,他得意一挑眉,笑道:“你只想着成全三弟与夭月,自以为是善心好事,可却是害了他。待玲珑心聚合的一刻,你便是魔物夭月,封郁便是那一心企图复苏魔物,不惜弑父杀母、屠戮天庭的仙族叛徒。我倒要看看,还有谁人敢拥护他称帝成王?明日此时,玲珑心在我手中,我自是众望所归的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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