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仙君太放肆

第一二六节 烽火长屠 死生契阔(3)


劫数?
    还不等封琰细细咀嚼这两字,忽悠悠只觉着一阵轻风迎面。
    踏风而来,是妖冶的花香。顷刻间席卷了天地,充盈在每一人的鼻中。
    是莲花的气味么?可任谁也不曾见识过这样的莲香,浓郁太过,香艳太过,勾人浮想联翩。无人能抗拒这样的香甜,便连满池含苞待放的莲骨朵儿,也在它的催发下,齐齐盛开。
    莲叶田田,红莲璀璨。沉睡在封郁怀中的女子,梦里笑得甜美。蜿蜒青丝垂入水中,引来瑶池的游鱼争相嬉戏。鱼儿隔水相望,隐约瞧见一张倾世容颜,竟也看痴了。花廊之上,千双眼睛直盯着她的脸,人人揣测,待那一双眼睁开之时,该是怎样的绝美。却是忘了,前一刻的她还是白发沧桑、垂死挣扎的可怜模样。
    封琰已是第二次目睹莲兮返老还童,犹是目瞪口呆。
    莫非又是一颗颜如玉?莫非是封郁使的什么障眼手法?转瞬间,百种念头飞驰而过,又被封琰一一否定。
    不分仙妖,在堕入魔境时必是容颜尽毁,仙元分崩。这瞬间的丑陋,是封琰至爱的风景,他冷眼旁观了多少次,总也看不腻味。越是美好的生命,在凋零的那一刻越是让他喜不自禁。
    然而,他所期待的种种变化,却并未在莲兮身上发生。
    经历刹那的蜕茧成蝶,瑶池中央的女子犹如莲华初开,美丽不可方物。那张脸孔七分酷似莲兮,另有三分陌生。远远看着,既非莲兮也非夭月,竟像是个素未谋面的生人。然则,那缠绕在她身上的神元,一丝丝扩散开,隔着半池湖水拂面而来,分明又是莲兮的应龙龙元。
    丰沛纯净的龙元有如春风过境,廊上的两人却在风头下打了个寒颤。涟丞回头横扫了封琰一眼,眼底半是质疑半是怨愤。
    封琰终归是个世子,何曾受人白眼?当即气急败坏,对一干手下喝令道:“都愣着装死么?还不快快把这魔物拿下!”
    弓手引箭未发,却听封郁朗声大笑:“魔物?琰世子莫要玩笑了,哪来的魔物?”
    封琰心虚之余,唯恐在涟丞与众人面前露了怯,索性放开嗓门指着莲兮喊道:“夭月!她是堕魔妖仙夭月!”
    封郁一眨不眨紧盯着他的眼,笑道:“自从夭月离世,你便日日夜夜盼着我拼合玲珑心召回个魔魂来,好叫天下人都耻笑我封郁。没想到我竟磨磨蹭蹭了四千年,将碎片丢了捡,捡了丢,始终不肯拼凑齐全,你在一边看着可不是急得跳脚?”
    封郁一语道破封琰的心思,话里有话说得意味深长。封琰有心想瞧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又抬手按下群箭,说道:“三弟怜惜莲公主,几次放弃了到手的玲珑碎。你于心不忍,我也只好亲自操刀……”
    他狡诈一笑,又说:“那一日天刑司大审,三弟与夭月的情事传得天下皆知,今日夭月还魂,你自然是万夫所指!又有谁会怪罪到我头上来?”
    “是么?”封郁垂眼望着怀中的女子,惋惜说:“夭月遭你毒害死得冤枉,只可惜那一日在后殿上,她已死得干净,便是我有意想要召还她的魔魂,恐怕也是力不从心吧。”
    他的话音徐徐落下,偌大的瑶池畔,唯有火焰焚烧的噼啪声响,阴恻恻不怀好意。
    封琰额角淌汗,怔怔问:“残魂呢?玲珑碎片里不是残存着夭月的魂魄么?”
    像是听着什么荒诞的笑话,封郁不耐地啧嘴,反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
    “琰世子的层层耳目跟在我后头,苍蝇似的徘徊了多少年,想必打听了不少消息吧?是我偶然说起什么,叫你有所误会,还是那一道卦数——让你至今深信不疑?”
    “什么……什么卦数……”
    “自家兄弟何必互打哑谜呢?”封郁眉梢一挑,冷声说:“夭月死后,我曾算来一卦,卦数指明了,夭月的魔魂寄宿于玲珑心,而东海公主龙莲兮是她的残魂转世,也是来日夭月借以还魂的肉身宿主。莲兮与玲珑心相融之日,即是她堕落成魔的时刻。”
    昔日,封琰从夭月手中骗取了卦台,从此便能够随心窥看封郁的卦数。这卜算莲兮命途的卦数,封郁反复掐算了近百遍,封琰也看了百遍,直看得厌烦腻歪了,却从未想过那道卦数竟是……
    封琰恍然有所领悟,一时背上冷汗如雨,只听着封郁嘲笑道:“夭月死后,我在黑湖底左右找不到卦台,便寻思着该是被你拿走了。你这样急不可耐想瞧瞧我的卦相,我又怎么好叫你失望呢?”
    “果然!”封琰咬牙切齿道:“你自诩是天下第一卦士,竟也倒腾假卦来骗人?”
    封郁满不在乎地说:“精于卜算的卦士,不仅能上窥天机,更能将卦相玩弄于掌间。对我而言,想要造出一道蒙蔽双眼的假卦,实是不费吹灰之力。看你这样执着于夭月,我不妨与你明说吧!”
    封郁狡黠笑笑,抬手一指涟丞,说道:“喏,打穿了他手臂的那支龙骨黑簪,是夭月留在这世间的最后物件。她的肉体也好,灵魂也罢,早已在我的天雷之下灰飞烟灭。这就是天理纲常,怎能违背?即便是有通天灵性的玲珑心,对于她的心愿也是爱莫能助。”
    封琰强自镇定,抱臂冷笑道:“若是夭月死透了,你又何必大费周折,专程算一道假卦给我看?哼,里边必有名堂!”
    “琰世子对于玲珑心的渴求,我天家兄妹谁人不晓?”封郁嘴角一勾,轻笑说:“先前是父尊收藏着它,叫你只能看不能摸。可后来它碎散到了凡间,沦为无主之物,以你的急欲,必会想方设法搜刮了碎片,将它纳为己有。倘若没了那道假卦,难保你不会抢在我前头拼合了玲珑心,那可不大妙了……”
    封郁好似信口说起,却字字中的。封琰正是深信了卦数,以为玲珑心中藏有魔魂,方才耐住性子苦等着封郁磨蹭了四千年,一心盼着玲珑心在封郁手中聚合,召回夭月来。
    不想他的算计却步步落于人后,早被封郁看穿识透。
    封琰咬牙切齿,瞪眼说:“我看你平日性子散漫,原来也想要玲珑心么?”
    封郁却话锋一转,答非所问道:“琰世子一心向往玲珑,可曾想过,它为何被父尊起名为‘玲珑心’?”
    “自然是因为它的模样长得玲珑剔透了!”
    封郁啧啧摇头,说道:“这话只讲对了一半,之所以取名‘玲珑心’,还因那圆球中央有一点绯色纤心,正是在它的映照之下,玲珑心才该是粉红如花的色泽。一旦失却了这点绯心,玲珑心便只是玲珑,外观看来也不过是透明水珠的模样。琰世子不妨回想一下,适才被你握在手中、塞进我家夫人嘴里的,究竟是玲珑,还是玲珑心?”
    诘问之下,封琰哑口无言。他原本以为是夭月的魔魂玷污了玲珑心的纯净,这才让它更改了颜色。却不想直到最后,自己手里的家伙竟还是个残缺的物件。
    “那点绯心呢?”涟丞站在一边,始终是隔岸观火的玩味神态,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抢白道:“难道还遗失在凡间?”
    封郁眼色温润,缓缓说道:“绯心一点,是玄妙天机不可妄破。今日它劫数已尽,不妨由我亲口道破——我家夫人,东海莲公主正是这玲珑真心。”
    “一派胡言!定是你黔驴技穷只能虚张声势!玲珑心是我天家圣物,怎可能转世为人?”
    “呵,你若不信,不如上殿去面见父尊,亲口问问他老人家如何?”封郁促狭大笑。
    “父尊?”封琰拧起眉头心中隐隐不详,忽一垂眼,竟看见瑶池面儿上泛起层层涟漪。水花牵荡无风自动,仿佛有水下巨兽骚动着。
    他慌忙伸手指着池面,大声喝道:“放箭放箭!池子里有人!”
    花廊九曲十八弯,尽被广阔的瑶池包夹着。瑶池深浅不一,最浅之处不过水漫脚踝。借着透水而入的阳光,池底一目了然,让人不由放松了戒心。封琰也正是因此大意了,竟忘了池中还有许多水流幽深的地方,正是伏兵藏箭的良穴。
    水底影影绰绰,前后左右皆是可疑,封琰慌乱间分辨不清水下的状况,只得对着池面的水痕捕风捉影。他随手胡点,千余发银箭便也依循着他手指的方位射入水中。忙活了一通,却也没瞧见水里翻腾起血花来。
    封郁失声大笑,悠悠然问道:“父尊派我来请你,也不过是去喝杯茶唠唠家常罢了,你又何苦这样惊慌不迭的?”
    封琰附和着干笑几声,自觉有些疑神疑鬼。封郁只凭三言两语,屡次将他逼得露怯。他面上犹是笑着,心中早已火冒三丈,这时见着封郁还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恨恨切齿说:“任是你如何舌灿莲花,终归是寡不敌众。东炀老子重病在床,这会儿恐怕早已烧成灰灰了!你又叫我同谁去喝茶?”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汹汹焚烧的烈焰骤然熄灭。火势一撤,蔽日浓烟也缓缓消散了开。只见黎明晴空之间,九重天的大小宫殿皆是完好无损。琉璃飞檐,连亘朱墙,颜色鲜亮依旧,连一丝熏烧烤焦的痕迹也无。
    封琰眼睁睁看着,不禁瞠目结舌。
    只听巍巍高空百里传音,降下一声威严浑厚的怒斥:“大胆逆子!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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