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品温如言作者:书海沧生简介:多年以后,冬日火炉前,孙子们的小脑袋围成一团,要听老奶奶讲故事。
温衡笑眯眯,那就讲个十年的故事好了,先说好,宝宝们,这只是个故事。
第一年,她从江南小镇的乌鸦变成了金光闪闪的凤凰,撞到一男长得甚是可口,心喜。
第二年,他生了怪病,她趁乱,鸠占鹊巢,赖在他家。第三年,他的奸夫从维也纳飞回,她,鸡飞蛋打,灰溜溜逃窜。
第四年,她奉父命,当了别人家的童养媳,他几乎忘了她。第五年,准未婚夫瞧不上她,跟别的女人跑了,他幸灾乐祸。
第六年,没印象。第七年,一对奸夫淫夫,奶奶的,继续没印象!第八年,她出国留学,他为了别的男人跟家中彻底决裂。
第九年,他被逼无奈,和她结婚生子。第十年,孩子出生,他干了囧事,一家三口,被驱逐出境。
言希泪,颤巍巍地指,媳妇儿,你撒谎,故事明明是酱紫的。第一年,她做排骨很好吃呀很好吃。
第二年,生病,没有印象。第三年,他出国度假,她被赶出温家。第四年,她失踪整整一年,他生她的气,不去找就是不去找。
第五年,他躲在墙角,跟踪了她整整一年。第六年,她一生中最在意的那个男人出现。
第七年,没印象。第八年,他出了车祸,她出了国。第九年,他追到法国,她背着他在雪地里走了一个冬季。
第十年,情敌一号出生,回国。媳妇儿,这才是完整真实的故事。宝宝们,知道了吗?
这是他们的故事,一种爱,两个轻转流年,吹散的,只有孙儿手中的小风车......谁是谁非,不过,呵呵一笑,十年含烟,梦醒时,揉揉眼睛,少年此间,哪个曾经温如言。
出尘一陌chpter1Chpter1阿衡第一次见到言希时,眼睛几乎是被刺痛了的。
在来到B城之前,有关这个城市的繁华是被圈在家中在在最宝贝的黑匣子中的,伴着梅雨季节的不定时发作,清晰甜美的女声在含糊的电流中异常温暖。
她往往是搬着竹凳摇着蒲扇坐在药炉前的,不远处撑起的木床上躺着温柔腼腆的在在,瞳仁好似她幼时玩过的玻璃球一般的剔透漂亮,忽闪着睫毛,轻轻问她,
“姐,今天的药,不苦的,对不对?”她抓着蒲扇,动作往往放缓,鼻中嗅着浓郁的药涩,心中为难,不敢回头,声音糯糯的,张口便是支吾
“嗯……不苦……。”
“姐,你说不苦,我信。”在在看她看得分明,轻轻微笑,清澈的眸中满是笑意,消瘦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生动。
于是,她把放温的药喂到在在唇边时,眼睛定是不看他的。她不好,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往往选择逃避。
而后,离开家,被带到另一个家中时,连告别,她也是在直觉上轻描淡写地忽略。
从南端到北端,从贫瘠到富贵,温衡拒绝了过渡。往好听了说,是
“生性温和,随遇而安”,难听了,则免不去
“冷漠自私,狼心狗肺”。镇上人不解,说她云衡在云家生活了十六年,喊着云爸云妈
“爸爸妈妈”那也是真心实意毫无做作的,怎地说有了生父母便忘了养恩了呢?
开凉茶铺的镇长儿媳妇眉眼一挑,笑开了几分嘲讽
“可惜云家统共一个破药炉两间露天屋,要是这养爹在机关大院住着,别说家中贡个病菩萨,便是养一窝大虫,你们看那个丫头,是走还是钉着!”这便是了,阿衡的亲阿公亲爹在B城,是住机关大院,跺一跺脚便是能塌了他们这穷水小镇,陷落几层皮骨的大官!
自然,阿衡是听不到这些话的,彼时,她是咬紧牙根死瞪着车窗,怕一张口便吐个翻江倒海,秽了这名贵的车的!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飞驰后退的景物不停从眼前划过,脑中一片空白,而后定格在逐渐清晰的霓虹灯上,眩晕起来,耳中鼓过猛烈的风声。
而当所有的一切隐去声息,睁开眼的一瞬间,车门缓缓被拉开,微微弯曲的修长指节带着些微夏日阳光的气息,出现在她的眼前。
阿衡承认,当时对那双手是有着难以言明的期许的,后来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兴许有些雏鸟情节。
“欢迎你,云衡。”那双手的主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极是挺拔高挑,长着深深的酒窝,看着她,漾开俊俏清爽的笑容,右手打开车门,左手习惯礼貌地放在胸前,绅士一般可人的风度,微微贴近心脏的位置。
“我是温思莞,爷爷让我接你回去。”思莞,思莞,温衡默念,轻轻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他的眼睛,而后,察觉到了什么,不着声色地移开眼睛,复又略微狼狈地低下头。
思莞淡笑,当她害羞,也就不以为意。挥挥手,颇有礼貌地向爷爷的秘书告别,理所当然地接过了温衡手中的手提箱。
阿衡看着提着手提箱的思莞,背影修长挺拔,与她不远不近,一臂之距,怔忡了片刻,微不可闻地大口呼入空气,却终究郁在胸中。
云衡和云在,是姐弟,假的。思莞和阿衡,是兄妹,真的。可于阿衡而言,什么是假,什么又是真呢?
穷乡僻壤的孩子,第一次走进都市,饶是本性稚拙,也总是存着几分出奇的敏锐的。
她看得出思莞的芥蒂,那么清晰的排斥,全部藏在醇亮的眸中,令她尴尬得不得不选择忽视。
随着思莞的步伐,她的眼睛慢慢在那座所谓的
“机关大院”中游移。一座座独立的白色洋楼规整错落在平整宽阔的道路两旁,洁净干练的感觉,并不若她想象中的铺满金银,奢侈而易曝露出人们心中的欲望。
恰逢夏日,树木繁茂,总有几座别墅绰约着隐在翠绿浓淡之间的,当思莞走进石子小路慢慢被大树遮住身影时,阿衡还在愣神,反应过来,已不见人影。
是进还是退,温衡不得已,僵在原地,傻看分岔的石子路。还好这个孩子生性敦厚温和,并不急躁,心中清楚思莞看不到她自然会按原路返回,再不济,也总能遇到可以问路的人。
温慕新,阿公的名字,秘书模样的中年人确凿告诉过她的。黄昏时分,沿着树后漂亮的欧式建筑,映在温衡的侧面上,有些烫人。
下意识地,她抬起了面庞,本意是夕阳,沿着半是凉爽的树隙,却看到了一扇被阳光韶染成金色的窗。
多年之后的冬日,阿衡坐在巴黎街头温暖的咖啡厅中,念着枯燥的医学原理,不经意抬头,看到蕴着哈气的窗外有些朦胧的人影,总是不自觉地用手指缓缓拭去白色的雾气,还原窗外真实的生动,笑得宠溺而释然,在法国细腻到极致的美丽中恍惚追寻到了时光的剪影,每每戏称称这一刻追寻是
“SecretOfMyBoy”。而从开始到完结,言希那个傻瓜,一直都不明白,一切的一切只是属于她的秘密,饶是她早已把他从那般恣意毒舌美丽尖锐倔强脆弱的少年宠成这般风姿卓越高傲无敌流光溢彩的男人,萦绕舌尖轻轻默念,也不过一句——男孩,我的男孩。
她的男孩,那一日,是躲在白色的窗纱后的,而她,看到的明明只有隐约的人的侧影,模糊的,眼睛却无法移开,宛若被蛊惑了一般,只能以仰视的姿势滞在原地,在树缝中以微妙而紧张的心情凝视着那扇窗。
它的右臂弯成优雅的弧线,纤长分明的指节下是有着细润弧线的弦,左肩上依偎着小提琴隐约的琴身,下颌是尖锐却带着致命旖旎意味的线条,明明是混沌的影像,却因着阳光强大的力蛮横地撕碎了心中细微的暧昧,一瞬间,那一抹影再清晰不过,她几乎冒昧地窥视到了它的灵魂,伴着手臂在空气中划过的弧度,是真实的音符,耳中尚未承接,眼睛却已因为太过纯洁太具毁灭性的美丽而刺痛起来。
耳中,本想是能听到琴声的,莫名地,却只剩下一片寂静,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缓缓地,好像被人溺在水中,消失了知觉再无力周旋的。
“阿希,怎地又摧残人的耳朵,起调错了!”那一声大喊,叫醒了她的心魂,转身须臾间,她看到了思莞的笑容,眼睛弯得除了温暖与虔诚竟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与看她的那番厌恶,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再回眸,那人影已消失,仅余下空澄的窗。未及她反应,霎那,窗纱拉开了一半,再眨眼,一盆水已经干脆利落地泼在思莞身上,精确无误,无一滴浪费。
而后,人影白皙的手快速收回粉色的塑料盆,
“砰”地一声,重重关紧窗,拉上窗帘,驱鬼一般,一气呵成。他以那样无可避免的强大姿态走到她的身边,十六岁那年,温衡逃不过命运的恩赐,终究遇上了言希。
许久之后,Eve饶有兴味地问她——
“阿衡,你丫老实招,是不是当时就看上了言大美人儿?”阿衡弯唇,语调温和,带着轻轻的糯意——
“怎么可能?”当时吧,人小,傻得冒泡,没别的想法,就是觉得,首都的人民就是与众不同,连泼水的姿势都特别嚣张,特别大爷,特别……好看……Chpter2云衡想过见到至亲的一千种场景,不外是鼻酸,流泪,百感交集,如同原来家中母亲爱看的黄梅戏文一般,掏人肺腑,感人至深的;也兴许是尴尬,不习惯,彼此都是小心翼翼的,因着时间的距离而产生暂时无法消弭的生疏。
每一种都想过,但都没有眼前的场景来得真实,而这种真实之所以称作真实,是因为它否决了所有的假设。
“思莞,你是怎么回事?”老人锐利的眸子从温衡身上缓缓扫过,定格在满身水渍宛若落汤鸡一般的少年身上。
“我和阿希刚才闹着玩儿,不小心……”思莞并不介怀,笑得随和。神态威严的老人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转到温衡身上。
阿衡心跳得很快,觉得时间停止在这一刻。老人凝视的眼神,让她无处躲藏。
“你以前叫做什么?”
“云衡。”阿衡自幼在南方长大,普通话虽学过,但说起来极是别扭拗口,因此一个字一个字说来,显得口舌笨拙。
“按照思莞的辈分,你母亲当时有你时我给你取过一个名字,思尔,只是这个名字被人占了,你还是按原名吧,以后就叫温衡。”老人沉吟,看着眼前的孙女,半晌后开口。
被人占了?阿衡有些迷惑,眼光不自觉小心翼翼地看向思莞,最终定格在他的手上,少年不着痕地握紧拳,淡淡青色的脉络,袖口的水滴沿着手背,一滴滴不断滑落。
“张嫂,带温衡去休息。”老人叮嘱站在一旁的中年女人,而后看向思莞
“去收拾干净,这么大人,不像话。”爱之深,责之切。阿衡随着张嫂踏上身侧的曲形木质楼梯时,这句话从脑海中闪过。
正反对比,即使是小镇上的老师,也总是教过的。很小的时候,父亲告诉过她,亲情是不可以用加减计算的,有便是全然的不图回报的付出,没有则是零,并不存在中间斤斤计较的地带。
“到了,就是这里。”张嫂走到二楼的拐角处,打开卧室的门,看着阿衡,脸色有些不自然。
“谢……谢……您。”阿衡声音温和,带着吴音的糯糯的普通话腔调有些滑稽。
张嫂深深地看了阿衡许久,最终叹了口气,转身离去。阿衡把手提箱拖进卧室,却一瞬间迷糊起来。
满眼的暖蓝色,精致而温馨的设计,处处透露生活的气息,精致的蓝色贝壳风铃,软软的足以塞满四个她的大床,透露着温暖气息的被褥,这里,以前住过其他的人吗?
阿衡有些局促,站在海蓝色的地毯上,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与她格格不入的房间,恍若闯入了别人隐私的空间,阿衡不知所措,难为地放下手提箱,轻轻坐在玻璃圆桌旁的玻璃转椅上。
方低头,却看到圆桌上东倒西歪着几个精致的稻草娃娃。有头发花白翘着胡子威严的爷爷,眉毛弯弯笑眯眯戴着十字挂坠的奶奶,很神气穿着海军服的叼着烟卷的爸爸,梳着漂亮发髻的温柔的妈妈,眉毛上挑的眼睛很大酒窝很深的男孩。
这是……温家一家人吗?阿衡看着那些娃娃憨态可掬,紧张的心情竟奇异般地放松了,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们的轮廓。
“不要碰尔尔的东西!”阿衡被吓了一跳,手颤抖,瞬间,娃娃掉落在地毯上。
她转身,木木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子,鼻子竟奇怪地酸了起来。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和在在,母亲,父亲统统长得不像,常常有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虽然心中会不舒服,但每次总是蹲在河边,呆到给在在煎药的时间便作罢。
母亲是个家道中落的书香门第的闺秀,读过许多书,是镇上有名的女秀才。
“阿妈,我怎么长得不像你?”她曾经问过母亲。
“阿衡这样便好看。”母亲淡淡看着她笑
“远山眉比柳叶眉贵气。”阿衡长着远山眉,眼睛清秀温柔,看起来有些明净山水的味道。
而云母长着典型的柳眉,江南女子娇美的风情。眼前的女子,恰恰长着极是标致的远山眉。
阿衡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到自己的身旁,轻轻蹲下身,怜惜得捡起掉落的娃娃,而后站起身。
她僵直着身体,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女子。而女子却仿若没有看到她,带着温柔清蔼的风度,转身从她面前静静走过,静静离开。
阿衡看着女子的背影,蓦地,一种连自己都不敢确认自己真实存在的自卑情绪缓缓从心底释放。
她是谁呢?这个孩子当下是恨不得把自己揉碎在空气中,变成触及不到的尘埃的。
无视,原来比抛弃更加残忍。妈妈,那么温柔柔软的词。阿衡的妈妈。
妈妈,妈妈。阿衡抱着自己的行李箱,几乎感到羞辱一般地哭了出来。
那日晚餐,不出阿衡所料,出席的只有一家之主的爷爷。他问过她许多问题,阿衡紧张得每每语无伦次,直至精神矍铄的老人皱起浓眉。
“我和学校那边打好招呼了,你明天就和思莞一起去上学,有什么不懂的问他。”清晨,阿衡再次见到了接她到B市的秘书,只不过车换了一辆。
思莞坐在副驾驶座上,阿衡坐在与思莞同侧的后方。阿衡从小到大,第一次来到北方,对一切自然是新奇的。
过度熙攘的人群,带着浓重生活气息的俏皮京话,高耸整齐的楼层,四方精妙的四合院,同一座城市,不同的风情,却又如此奇妙地水乳交溶着。
“思莞,前面堵车堵得厉害。”文质彬彬的李秘书扭脸对着思莞微笑,带着询问的语气。
“这里离学校很近,我和温衡先下车吧,李叔叔?
“思莞沉吟半晌,看着堵在路口已经接近二十分钟的长龙,有礼貌地笑答。阿衡背着书包,跟在思莞身后,不远不近,恰恰一臂之距。许久之后,若是没有言希在身旁,阿衡站在思莞身旁,也总是一臂之距,显得有些拘谨。思莞起先不注意,后来发现,一群朋友,唯有对他,才如此,绕是少年绅士风度,也不禁烦闷起来。
“丫头,我是哥哥,哥哥呀!”思莞如是把手轻轻搁在阿衡的头顶半开玩笑。
“我知道呀。”阿衡如是温和坦诚作答。正是因为是哥哥,才清楚地记得他不喜欢她靠近他的。
这样谨小慎微的珍惜,思莞是不会明白的,正如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了思尔一而再地放弃阿衡。
思莞选了小路,穿过一条弯弯窄窄的弄堂,阿衡低头,默默地记路,直至走向街角的十字出口,直至望见满眼忙碌的人群。
命运之所以强大,在于它可以站在终点看你为它沿途设下的偶遇惊艳,而那些偶遇,虽然每每令你在心中盛赞它的无可取代,但回首看来,却又是那样自然而理所当然的存在,好像拼图上细微得近乎忽略的一块,终究存在了才是完整。
阿衡第二次看到言希时,她的男孩正坐在街角,混在一群老人中间,专心致志地低头啜着粗瓷碗盛着的乳白色豆汁,修长白皙的指扶着碗的边沿,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紫色的黑发柔软地沿着额角自然垂落,恰恰遮住了侧颜,只露出高耸秀气的鼻梁,明明清楚得可以看到每一根微微上翘的细发,深蓝校服外套第一颗纽扣旁的乱线,他的面容却完全是一片空白。
当时,七点五十八分。
“阿希,快迟了,你快一点!”思莞习惯了一般,拍了拍他的肩,长腿不停步地向前跨去。
阿衡不眨眼地默默看着那个少年,看着他懒散地对着思莞的方向扬了扬纤细的指,却始终未抬起头。
阿希。好像女孩子的名字。看着少年发丝上不小心扫到的豆渍,阿衡淡淡微笑,轻轻从口袋中取出一方白色手帕,默默放在了积了一层陈垢的木桌上,而后,离去。
阿衡在以前的家中时,宠惯了在在,明明只大了两岁,却颇有了些
“长姐如母”的意味,总是把饭和药一口口喂到在在口中,耐心打理完,自己才肯吃饭。
后来,Eve看着阿衡把言希宠成无法无天,拿着手榴弹就敢炸飞机的嚣张德性,撞死的心日益膨胀。
“言希,你丫就可劲儿闹腾吧,早晚主把你小丫的收回去!”言希狠狠地踹了Eve一脚,然后用星星眼可怜巴巴地看着阿衡。
“他敢。”阿衡淡淡看了天空一眼,温和开口。
“你说你一小丫头,年纪屁点儿,母性荷尔蒙怎么这么旺盛?”Eve从地上爬起来捶胸顿足,几欲吐血。
“习惯了。”阿衡微笑,拂去言希肩头的雪花,淡淡开口。
“这么说,言希不是第一个你这么纵容的主儿?”Eve瞟了言希一眼,一扫郁闷,笑得不怀好意,露出白晃晃的牙,
“不是。”阿衡嗓音温和,糯糯的,全无B市人语调的尖锐。于是,言希开始纠结,八爪章鱼一般地挂在阿衡身上撒娇,不停地问
“阿衡怎么可以对别人像对我一样好,我为什么不是第一个?”阿衡闭了嘴,终究是不肯再开口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是第一个,却是最后一个......Chpter3在水乡小镇时,阿衡除了弟弟云在,还有许多一起青梅竹马捉鱼嬉水长大的玩伴,只是没升到高中,都纷纷离开了家乡,到北方一些繁华的都市寻梦,临行时无一例外,她们抱住她,对她说——
“阿衡阿衡,离开你会很舍不得,我们一定要每天都给对方写信。”可从最初的互通信件至完全失去联络,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光而已。
只是为难了阿衡,每日抽出许多时间写信,可却只能对着查无此人的信堆发愁。
阿衡要上的学校,是初中和高中连在一起的B市名校,就读的学生要么成绩优异,要么有钱,要么有权,三者至少占一项。
思莞把阿衡托付给温老早已安排好的教务处的陈主任,便匆匆离去。听着戴眼镜的谢顶主任话中称赞的语气,思莞想必也是各项都极出挑的学生。
陈主任对温家的权势自然清楚,知道阿衡身份的敏感,便把她排入了最好的班级三班。
而阿衡站在三班门口时,有些迟疑,攥着书包的手汗津津的,听到教室中不高不低的授课声,尴尬地转身,想从后门走进去,转身时,却感觉一阵风冲来,随即,天旋地转,结结实实撞在了轻轻掩住的门,摔了个七荤八素。
“靠!奶奶的,怎么有人堵在门口!”瞬间,教室静得只能听到一声洪亮粗口的回音。
阿衡头昏眼花,被那一声
“靠”吼得魂魄俱散,因冲力撞到的疼痛反倒靠后站了。好像蹭出血了。
阿衡看着手心渗出的血痕,终于有了真实感,仰起头时,却看到了对方呲着八颗大白牙的血盆大口,不禁惊悚。
而本来凝固的空气开始和缓,传来震耳的爆笑,大胆的甚至开始起哄——
“大姨妈,年纪大了,保重身体!”那人揉着一头黑色乱发,回头怒骂
“滚你娘的!你才大姨妈!你们全家都大姨妈!!!”
“辛达夷!!!”讲台上的年轻女老师脸涨得像番茄,气得直哆嗦。
“啊,是林老师,对不起哈,我错了,您别生气,您长得这么漂亮,配着猪腰子的脸色儿多不搭调,是不是?笑一笑,十年少!”少年嬉皮笑脸,半是调侃半是挖苦。
“你!!!你给我回到座位上去!!!!!”
“是!”少年歪打了个军礼,露出白渗渗的牙,把手突兀地伸到阿衡面前。
阿衡愣神,随即开始冒冷汗。
“愣什么呢!”少年咧开嘴,攥住阿衡的腕,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而后,阿衡在来不及自我介绍的情况下,莫名其妙浑浑噩噩便融入了新的班级。
南方的转学生,长得一般清秀,家里有点关系,知道这些,也就够了。
大家拼命挤进三班,就是为了考上名牌大学,有那闲心管别人的祖宗十八代,还不如多做两道题。
然而,有些孽缘终究还是埋下了。辛达夷,也就是Eve,在之后长达十年的时光中,不定期抽风兼悲愤交加,揉着一头乱发,手指颤抖地指着阿衡言希,恨不得吐出一缸血——
“我Eve活了小半辈子哈,交过的朋友如过江之鲫黄河鲤鱼,怎么就偏偏碰到你们这两个费治的?!”阿衡微笑,眉眼温柔——
“是吗?
“言希冷笑,唇角微挑——
“护舒宝,可真是难为你了?!”Eve怒——
“言希你丫不准叫老子护舒宝!!!”言希睁大凤眼,眼波清澈流转,半倚在阿衡身上,天真烂漫——
“那月月宝好不好?”Eve泪流满面——
“有差别吗?”阿衡思索片刻,认真回答——
“月月宝没有护舒宝好用。”Eve口吐白沫。对Eve而言,阿衡言希在一起是绝对能让他短寿五十年的主儿,但若是不在一起,又大抵能让他短寿一百年。
所以,每每众人痛呼
“俩小丫的,谁要是再管他们,出门我丫的让豆腐磕傻!”,Eve却誓牵红线,即使做地下党任敌方蹂躏也在所不惜,被一帮朋友连踢带打,直骂
“受虐狂”,Eve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你们这帮兔崽子不要以为咱容易,要不是为了多活五十年,老子宁愿天天拿月月宝当尿片使也不管那一对小不要脸的!!!”咳咳,总的来说,在名校西林流传颇久的辛氏达夷
“一撞温衡误终身”,基本上不是野史。当然,阿衡和言希,自是不清楚Eve的痛苦的,即便是清楚,也往往正直无比地装作不知道。
那日之后,阿衡在班上,见人带着三分温和的笑,半点不惹人讨厌,,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半个隐形人的模样。
巧的是,撞了她的辛达夷正巧坐在斜后方,人也不大爱说话,但贫起来绝对把人噎个半死,偏偏女生们又爱找他贫,气得小脸红紫各半,却也不发火,只是拐着弯儿地把话往
“言希温思莞”上绕。
“老子什么时候成了他俩的保姆?”少年说话爽利,带着讽刺。
“你不是和言希温思莞发小吗?”探话的女孩脸憋得通红。阿衡吃惊,手中的原子笔在练习册上划出一道乱线。
“就丫的那点儿破事儿,老子说出来怕你们偶像幻灭!姐姐们,爱哪哪去哈,咱不当狗仔已经很多年。”少年不给面子,边挥手赶人边翻白眼。
阿衡想起泼到思莞身上的那盆水,扑哧笑了出来。
“姐姐,您这又是乐啥呢?”少年莫名其妙,看着前面微微抖动的背。
“没事。”阿衡小声开口,声音糯糯的。
“这姑娘声音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辛达夷小声嘀咕。阿衡淡淡一哂,闭了口,继续算题。
“呀!老子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乱糟糟的脑门一下,有神的大眼睛直直看着前方有些清瘦的背影,而后拿起铅笔,轻轻戳了戳女孩
“你姓什么?”
“温衡,我。”阿衡转身,静静地看着少年的眼睛,口音依旧奇怪,却带了些别的意味。
“果然姓温。”辛达夷不知怎地,想起另一个女孩,声音竟冷了八度,慢慢,拿着铅笔的手松了下来。
那个时候,《蓝色生死恋》正是红火时。辛达夷在思尔被赶出温家后总是想,自己虽做不成俊熙,但做泰锡总该不算难事。
可没人告诉他,当恩熙还是恩熙,芯爱却不再是芯爱,他要拿满腔的愤恨和怨气对准谁?
辛达夷自幼虽鲁莽,做事不计后果,可却从不屑做那些排挤别人的小人行径,就算是为了思尔要破例,也断然不会朝一个老实巴交土里土气连话都说不囫囵的小姑娘撒气,是男人,总得顾及自己的面子,不然在言希那厮面前他辛大爷可抬不起头做人!
!!辛达夷心烦,憋了一肚子火,把书摔得梆梆作响,阿衡心中隐约觉得同她有关,听着清晰的粗鲁的响声,心中竟奇异地变得平静,眉梢依旧是远山般温和的线,却带了些淡淡的倦意。
那日傍晚,放学时,司机小刘照例在附近的停车场等着阿衡和思莞,思莞比阿衡高一个年级,放学晚一些。
思莞出来时,照例背着书包,绅士礼貌,波澜不惊的模样朝车走来。可蓦地,少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朝着石柱的方向大喊了一声,眸中瞬间积聚了波澜——
“尔尔!”阿衡心口发紧,摇开车窗,看到一个瘦弱的长发女孩愣在石柱旁的侧影,听到思莞的喊声,女孩却决绝转身,离开。
而那时,阿衡还不曾想过,一声
“尔尔”究竟代表什么,心里只是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时刻追寻着的答案就在眼前,却突然失去了所有渴知的欲望一般。
“尔尔,不走,不行吗?”空荡荡的停车场,清晰而包裹着丝丝痛意的声音,没有风度,没有礼貌。
思莞修长的指缓缓蜷缩,冰蓝色的衬衫贴在皮肤上,衣角被攥得有些变形,那般委屈郁结于心,象个孩子一般表达了出来。
如此脆弱的思莞,就这样不加掩饰地出现在阿衡的面前,没有了雕琢,却如践踏尘泥一般夺去了自身温柔自持的假象——阿衡虽然明知是假意,依然细细品出的几分温暖。
可是,那个被亲密地称作
“尔尔”的女孩却恍若未闻,径直朝前走去,一步步,慢慢挺直背,生生变得白天鹅般的高贵优雅。
阿衡透过车窗,看着思莞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慢慢走近,心中仿佛漫过一阵雾,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最初这世界本真的模样。
他们,思莞和他口口声声的尔尔,都迷路了吗?背道而驰,走得那么坚持,却失去了方向。
而她,存在着,即使未曾做过什么,只要姓温,便意味着一种摧毁吗?
Chper4阿衡有时在想,生活真像一场闹剧,在自己还未弄明白自己为什么姓云之前,便又冠了温姓。
姓温,代表什么呢?像张嫂所言,阿衡的亲父是赫赫的海军军官,母亲是有名的钢琴家,爷爷又是政要,这样人家的女儿,毫无疑问,是有娇生娇养的资格的。
而温思尔,恰恰正是这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自从来到B市,思尔这个名字几乎像乌云一般笼罩在阿衡头上,她隐隐约约猜出一小部分,却远没有张嫂开口来得清楚震撼。
当阿衡在乌水镇过着简单贫穷的生活,时刻在弟弟心脏病发的阴影下胆颤心惊地活着时,有一个女孩,代替了她,成了温思尔。
据张嫂的说法,妈妈坐月子的时候,在婴儿房的她却突然失踪,爸爸妈妈急得快疯了,而爷爷却在半个月之后,抱回了一个胎记与她完全相符的女婴,告诉妈妈,思尔找回来了。
而那个思尔,优秀得过分,会跳芭蕾,会弹一手流利的钢琴,长得漂亮,难得的是,性格又极是乖巧可爱,温家全家人,包括去世的温家奶奶,无不珍若明珠。
即使是爷爷,生性刚硬,在外人面前提起她,也是笑得合不拢口的,更别提把女儿从小含在心口的温母。
“可惜,这么好的孩子……”张嫂谈起时,总是一脸的遗憾难过。在温家,阿衡唯一能说上话的人大概只有张嫂了。
这个老人寡居多年,从温家老太太未过世前便在温家帮佣,极受温家上下尊重。
说起来,阿衡能同张嫂相处融洽,是要归功于厨房的。云母在镇上是出了名心灵手巧的女子,烧得一手好菜,煲得一手好汤,阿衡自幼耳濡目染,颇得几分真传。
偶然,张嫂忙着烧菜,做糊了米饭,阿衡一时心急,看到一旁桌上的半个橙子,便挤了汁到米饭中,而后把青葱叶插在饭中,用小火蒸了起来。
张嫂莫名奇妙,半晌后,竟闻到清醇的米香,心中方对眼前的小姑娘改了观,闲了便拉着阿衡切磋厨艺,悉心教导阿衡做北方菜。
“翻三下,小心点。”张嫂颇有权威地指挥阿衡。阿衡动作轻松地用木铲翻了两下。
“错了,是三下。”老人较真,握着女孩的手,又翻了一次。
“两下,行不?”阿衡笑。
“当然不行,北方人起锅烧菜时都是翻三下的。”老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三下北方,两下南方?”阿衡低声嘀咕。
“小丫头!”张嫂扭头笑骂,顺手抹掉阿衡额上的汗。
“阿婆。”阿衡眼睛温柔明净,声音糯糯的,纯正的南方口音。张嫂一愣,像是没听明白,转身翻炒鸡丝。
“奶……奶。”阿衡带着认真,唇中逸出温暖,别扭的普通话。老人继续炒热鸡丝,停了片刻,轻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孩子,要是坏一点该有多好。”阿衡不语,唇角始终是水墨画一般淡淡的笑意。
每日吃晚餐的时候,餐厅都很安静,连咀嚼东西的声音都听不到,阿衡小口小口地吃东西,虽然奇怪,但她自幼喜净,也并无别扭之处。
“爸……”温母轻轻放下汤勺,欲言又止。
“蕴宜,怎么了?”老人皱眉,看着儿媳。温家家教甚严,极是忌讳餐桌上交谈,但素日思莞和思尔两个吃饭时极爱说笑,老人虽训斥过几次,但并无成效,思尔一撒娇,也就由他们去了。
现下,阿衡来了,不爱说话,倒是个清静的孩子,老人却反而有些不习惯。
“能不能,能不能把尔尔接回家?”温母气度高雅大方,此时却有些小心翼翼。
“思尔现在住的房子里,我找了人专门照顾她,你不用担心。”老人有些不悦,目光却扫过阿衡。
思莞依旧礼貌周正地咀嚼着饭粒,眉头却有些发紧。
“爸,您以前不是最疼尔尔的吗?”温母迟疑着,把目光投向公公。
“够了!”老人把汤勺重重摔在桌上。思莞抬起眸,有些受伤地看着老人。
温母不再说话,温婉的远山眉却皱成结,郁结在心。四周静悄悄的,阿衡一口汤含在口中,尴尬地咽不下。
“蕴仪,你有时间,还不如给阿衡添些衣服。”老人叹了一口气,又重新拿起汤勺。
阿衡看着自己穿着的有些脏了的校服,顿时窘迫不安起来。衣柜中不是没有衣服,只是那些衣服终归是别人的,大多看起来又很名贵,自己穿起来总觉得别扭。
而从家中带来的那些衣服又都渐渐过了季,穿起来不合时宜,于是,只得两套校服换着穿。
恰恰今日上了体育课,弄脏了衣服,被温老看在了眼中。
“我知道了。”温母的目光投向阿衡,看不出一丝情绪。阿衡低下头,慢慢一点点咽下汤,却仿佛卡了鱼刺在喉中。
其实,校服就很好。阿衡想开口,但又觉得不妥,轻轻看了思莞一眼,见他并无什么特别的表情,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思莞对思尔的好,那日在停车场她是看在眼中的。
“阿衡,学校的课程,还跟得上吗?”温老放缓语气,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亲孙女,心中有些遗憾。
他,终究还是耽误了这个孩子。
“嗯。”阿衡有些惊讶,随即老老实实地点头。
“有不会的地方,让……你哥哥教你。”老人说到
“哥哥”二字时,咬重了音。瞬间,温母和思莞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哥哥。
阿衡喉头有些发痒,张口,却发不出音,只是轻轻点头。思莞握着筷子的手却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片刻后,站起身,礼貌地移开椅子。
“我吃饱了。”思莞转身,心脏极痛,像是被人掐住一般,自然无暇顾及旁人的感受。
“阿希。”思莞走回自己的房间,把话筒放在耳边,沉默片刻后方开口。
“嗯?”对方有些迷糊的鼻音,带着一丝懒散。
“我想尔尔。”思莞握住话筒的指尖慢慢收紧。
“噢。”对方懒得过分,一字作答。
“阿希,我说我想尔尔!”思莞声音变大,一股闷气控制不住,眼圈慢慢红了起来。
“这么大声干什么?你丫个屁小孩,疯了?”少年声线清晰,言语凌厉。
“阿希……”思莞委屈。
“叫魂儿呢!”少年冷笑,极是不耐。
“你每次跟我说话非得那么凶吗?”思莞声音变弱,语中带着一丝孩子气和无奈。
“老子长那么大还没对谁温柔过!”少年声音清澈,粗鲁的话绕在唇畔却别有一番风样。
“那……陆流呢?”思莞顿了顿,小心翼翼。
“啪!”对方把电话摔了。思莞这边听到
“嘟嘟”的忙音,便知道自己踩了猫尾巴,不由得苦笑起来。阿希,还是…….没有放下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思念着尔尔的时候,思莞脑中的言希益发地骄傲冷漠,连精致的美貌都成了一张假面。
自然,多年之后,看着结局的这般走向,除了苦笑,四个字如同箭头一般,正中眉心——造化弄人。
阿衡自那日停车场匆匆一瞥后,便再也没见过思尔。而在班中,大家渐渐从阿衡过于朴素的穿着隐约察觉出什么,再加上阿衡的普通话确实不讨喜,一句话听起来支离破碎得可笑,班上一些势力的学生开始看女孩不顺眼,听到阿衡说话,唇边的笑意每每带着怜悯的嘲弄,装作不知道一般地和身边的同学对视,用眼神交流,带着了然而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因为没体面的穿着,因为说普通话说得囫囵不通,所以,是值得可怜的;因为穷,因为音调的乡土之气,所以,是可耻的。
阿衡起初还愿和大家交流,到后来,完全的沉默,只挂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别人说笑。
辛达夷,虽知晓众人的势力眼,但是心中又确凿因着尔尔的事而莫名抵触阿衡,两相权衡,索性不理会,完全把温衡当成陌生人,心中却奇怪地希望着温衡会因为众人的排挤而哭鼻子或者破口大骂,这样似乎自己便有了心安理得的资格,便有了替尔尔恨她的理由。
只是,可惜,从始至终,温衡一次都未吝惜过温和的笑意,远山眉温柔坚韧地似乎包容了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默,狗血小破文,5Chpter5秋日到来,天气也渐渐转凉,温母虽为阿衡买过几次衣服,但温老见女孩一次也未穿过,心中不免有些介意。
“阿衡,你怎么还是穿着校服?”老人皱着浓眉审视孙女。
“学校新发的,很好。”阿衡结结巴巴的,声音有些小。
“你现在在温家,不是云家。”老人眉越蹙越紧,慢慢有了怒气。这个孩子,是在以这种方式,同他们对抗吗?
温家的女儿,既是姓温,又几时被亏待过?她又何苦自甘下作?!阿衡攥着衣角,轻轻低下头。
“知道了。”老人听到女孩依旧明显的江南口音,心中惊觉自己说了狠话,思及过往种种,心中有了愧疚。
“既是你喜欢校服,也就算了。”他轻叹一口气,
“只是,穿上合身吗?”
“很暖和的。”阿衡飞速用南方话说了一遍,继而不好意思地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重新说了一遍,手轻轻翻过外套的内里,厚厚的,看起来很扎实。
“暖和就好。”老人舒缓眉,本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也浸入一丝温暖
“乌水话,我能听懂的,你不用改口。”阿衡诧异,随即微笑,眼睛亮亮的,带着温柔清恬的色泽。
“十八九岁的时候,我在乌水镇带过几个月的兵。”老人声音不复平日的严厉,有了些许温软,严肃的眉眼也带了丝丝烟雨缠绕一般的柔缓。
“阿衡,你的眼睛,同你奶奶很像。”渐渐地,阿衡清楚了到学校的路,也就习惯了一个人步行或者坐公车上下学。
说来也巧,明明是一家人,阿衡却总是碰不到思莞,只是吃晚饭的时候才见得到。
她虽想同思莞说几句话,但思及自己嘴拙,也就作罢。至于温母,一直忙于钢琴演奏会的事宜,也鲜少见得到。
阿衡在班上,老好人的脾气,即使面对面听到嘲讽也不曾生气,只是一迳微笑,带着包容和温和,对方渐觉无趣,也就慢慢不再戏弄她。
日子久了,反倒发现阿衡这般的脾气给大家带来不少的好处。不想做值日,只要叫一声温衡,得到的永远是
“知道了”的答案,而后,整个教室清理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就是习惯,而最习惯的就是便利。
阿衡便是这习惯下惊人的便利。换做别人,即使泥菩萨大概也要憋屈得爆发了,偏偏阿衡怪得紧,只是默默地微笑,在放学后一个人打扫完整个教室。
之后的之后,许多年以后,过年的时候,一群朋友窝在一起看周星驰的电影《唐伯虎点秋香》,言希对着大荧幕上秋香画的旺财狗华安,把黑乎乎的漂亮脑袋埋在阿衡的颈间,笑得几乎岔了气。
阿衡努力看了许久,终究未曾笑出来。秋香不经意三笑,拨弄了唐伯虎的心。
她在他心中美得无法收敛,而他于她,却是看不清眉眼的华安。那一日,打扫完教室,天已经黑了,末班公车仍需等半个小时,阿衡便选择了步行。
她习惯了走那条窄窄的弄堂,橘黄色的路灯,昏暗的却奇异地带着静谧和温暖。
那条路是用石子铺就的,踩上去有一种细微的磨砺的感觉。阿衡走至弄堂深处,却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两道清晰暧昧交叠在一起的影。明的,暗的,缠绵的,艳烈的,火热的。
那个少年,穿着紫红色的低领粗织线衣,左肩是黑色暗线勾出的拉长了线条的花簇,蔓过细琢的肩线,流畅辗转至背,抑制不住,明艳中的黑暗妖娆怒放。
他站在灯色中,背脊伶仃瘦弱却带着桀骜难折的孤傲倔强,颈微弯,双臂紧紧拥着灯下面容模糊的长发女孩,唇齿与怀中的人纠缠,从耳畔掠过的发墨色生艳,缓缓无意识地扫过白皙的颈,那一抹玉色,浸润在光影中,藏了香,馥饶,撩了人心。
若是依阿衡素日的做派,定是觉得看到这般的景象,极是让人难堪尴尬,可是,彼时彼刻,她连躲藏都忘记,背着书包,磊落细致地看着那个少年。
言希。阿衡唇微弯,无声呼出,心中确定至极,连自己都觉得荒谬。她明明没有一次真正看清楚那个少年的相貌,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姓名都是一点点拼凑而来,心中却有了那么清晰的烙印,隐约可笑的铭记的味道,平淡却在带着线索踪迹的记忆中慢慢隽永。
恍然间,少年感到身后的目光,放了环在女孩腰身的手,转身,静静地看着无意闯入的偷窥者。
阿衡惊觉自己的无礼,怔忪间只看到少年的眼睛。可,蓦然间,耳中轰鸣,只余下一种声音,那样的熟悉,像极了幼时夜晚贪玩不小心溺入水中的那一刻,什么都消失时听到的呼吸声。
那种恐惧,绝望,不甘心却又发觉自己正走向另一种解脱的真实感,翻滚而来。
少年眸中的那般墨色,卷过桃花的绯艳纷飞,添了铺陈于水色之中的寒星点点,直直映在她的瞳中,漠然,狂狷而漫不经心。
阿衡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肮脏的,慌不择路,低头离去。浑浑噩噩地,她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张嫂一直在等她,阿衡跑了一路,心神恍惚,只是觉得口中极渴,捧着桌上的茶水,就往口中灌,却洇过鼻,猛烈地咳了起来。
思莞刚巧下楼,看到阿衡脸色通红,大咳不止,便帮她拍背,顺了顺气。
半晌,阿衡才缓过气,转眼看到思莞。
“呛着了?”思莞温声询问,淡笑,带着礼貌。阿衡点点头。她面对温家人,一向不擅开口,便是一定要说,也是用最简单,自己说得清楚的字音。
思莞心知阿衡见到自己不自在,并不介意,客套几句,也就想要离去。
“等等…….”阿衡这几天一直存着心事,虽然尴尬,还是叫住了思莞。
“嗯?”思莞转身,有些迷惑。阿衡点点头,转身上了楼。不多时,女孩便拖了一个手提箱走了下来。
“这是什么?”思莞疑惑。
“她的衣服……这里。”阿衡指着手提箱,轻轻解释。
“她?”思莞脸上的微笑慢慢收敛,眉眼有些冷意。
“衣服,要穿。”阿衡知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一时嘴拙,不知如何解释。
“你不必如此。”思莞知晓阿衡说的是尔尔,神色复杂起来。他同阿衡虽是亲兄妹,但是因为尔尔,心中终归对她存了猜忌。
但见她从未提过尔尔,也就渐渐放了心,可如今,她却把尔尔摆到了桌面,并且当着他的面谈论尔尔的衣服,对思莞而言,好像对尔尔恶意的嘲弄和再一次难堪的驱逐。
阿衡把手提箱提到他的面前,温和地看着思莞,示意他打开。思莞却愤怒起来,脸上结了冰寒,挥了手,手提箱被打翻在地。
张嫂本在厨房热粥,听到巨响,围裙未去,便急急忙忙走到客厅,看到散落了一地的衣服,大部分都是还未开封的秋装。
“怎么了?阿衡,你把蕴宜给你买的新衣服都拿下来干嘛?”张嫂稀里糊涂,瞅着那些衣服,全是前些日子蕴仪买给阿衡的,这个孩子当时虽未说话,但看起来却极是高兴,但奇怪的是,后来却一次都没穿过。
思莞诧异,愣在原地,片刻后轻轻从地上拾起一件衣服,翻到商标处,果然是思尔的尺码,抬头看到阿衡过于平静的面孔,极是难堪。
“妈妈她……”思莞试图说些什么,却在目光触及到阿衡过于简朴,袖口有些磨了的校服时,说不出话来。
妈妈她,不会不清楚,阿衡比尔尔高许多。他第一次,惊觉自己和妈妈的不公平。
妈妈将自己的痛有意无意地返还在阿衡身上。而他,微笑着,推波助澜。
这女孩,全都看出,却平静笑纳。作者有话要说:秘密是有的,伏笔是有的,哥哥是别人的,男人是绝色的。
所以,6Chpter6自那日之后,思莞便刻意同阿衡保持了距离,不同于之前的不温不火,现在带了些逃避的味道。
几日之后,张嫂带着阿衡买了秋装,说是思莞的意思。阿衡皱眉,对张嫂说
“阿婆,我……”张嫂活了大半辈子,又有什么看不通透的,拍拍阿衡的手安慰她
“我知道你对思尔没有敌意,只是,你不明白,那个孩子的好。”阿衡看着张嫂有些无奈的面孔,只得沉默。
思尔,想必很好很好。阿衡想了想,心中沉甸甸的,像是坠入了石块,压在了心口,堵得慌。
她同这个世界,被隔在一堵叫做
“温思尔”的门外。可是,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谁规定,错误的开始,就必然走至错误的结局呢?
阿衡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喧嚣着的难过慢慢压下。在她的眼中,乌水镇外的世界是另一番人世,带着己身的期待,却因同现实挤压错落成另一番滑稽的模样。
有些孤独,有些寂寞,可必须拥有一个融入希望的理由。往往,追寻的过程,恰恰被称作生存。
秋日的第一场雨随着红叶绵绵降落,打湿了一座座白色洋楼。初晴,透过窗,雾色隐隐弥漫,带着泥土冲刷过的清新,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阿衡在屋中,一直不停地做物理题,头脑昏昏沉沉的,便走至窗前,向外探去。
窗外的枫树经历秋雨的洗涤,枝桠上的水色潋滟,映着树下的落叶,缓缓滴落,晶莹而尖锐,在红到耀眼的叶上打着旋儿,慢慢消失。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秋风卷着树叶的甘涩,晃得梧桐树沙沙作响。阿衡支肘远眺,却蓦地被头顶尖锐嘹亮的
“啾啾”声吓了一跳。抬眼,白色砾石的屋顶上,有一只毛色绿蓝相间的鹦鹉,微勾的小爪子,上面有着斑斑血迹,黑亮的小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窗,望着阿衡。
阿衡看着小鹦鹉,知晓它定是受了伤,被困在了屋檐之上,左手扶着窗,踮起脚,伸出右臂,却发现相差一掌之距。
“乖乖,等我。”阿衡有些歉意,心中暗想不知道首都的鸟大概是不是也只会说京片儿,自己的半拉子普通话希望它能听懂。
结果小鹦鹉突然尖叫起来——
“卤肉!卤肉!!!”卤肉?阿衡诧异,讷讷,心中暗骂自己饶舌,说个正中。
也不晓得鸟儿能否看懂,她努力地对着它亮晶晶的小眼睛笑了笑,转身跑开。
思莞听到了急切的敲门声,揉着眼,开了门,看到了阿衡,先是尴尬,复而红了脸庞,温和开口
“怎么了?”阿衡张口便是
“卤肉,受伤,屋檐,下不来。”思莞带着着庞大的精神力,再加上八分的歉疚,瞠目稚言——
“哦,卤肉受了伤,困在屋顶上,下不来了是吧?”阿衡本来脑门子冒汗,但看到思莞迷茫着附和她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本来心中藏着的气闷也散了,远山眉弯得好看。
她拉了思莞的衣角,快步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探出窗外,指着屋檐上哆哆嗦嗦可怜巴巴的小鸟。
“卤肉!卤肉!”小鹦鹉看到思莞,尖叫起来,亮亮的小眼睛泪汪汪委屈得很。
“啊!卤肉饭!”思莞脱口而出。少年本来带了三分迟疑,却在看到小鹦鹉之后,一瞬间,脱了鞋,爬到了窗沿。
“阿衡,帮把手。”思莞皱眉,弓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沿着窗靠近小鹦鹉。
但是,姿势实在累人,伸出手去渡小鹦鹉,身子没了着落。阿衡赶紧上前,双臂环住了思莞的小腿,仰着头,看着少年,眼睛不眨一下,心中生出莫名的紧张。
小鹦鹉倒也乖觉,不错一步地缓缓蹦到思莞手心,少年转过身,诧异地看到了阿衡环着的双臂,那姿势认真地倒像要接着他,他看着,愣了愣,觉着有趣,笑了起来,轻轻松松蹦下。
阿衡也笑,接了小鹦鹉,平日沉静的眸中倒流露出了几分稚气。
“你,认识,它?”阿衡找了纱棉,帮着小东西攒着血渍,看着它神态可怜,弱声叫着,倒像是在撒娇。
“认识。”思莞颔首,掏出手提电话,正要拨号,却听到楼下催命一般的门铃声。
“嗬,这不,主人来了。”思莞笑,露了牙,洁白整齐。阿衡轻轻顺了顺小鸟的毛,怜爱地看着它,心想小东西真可怜,这主人想必粗心至极,才让它出了笼子受了伤。
少年出了房间迎接客人,半分钟,阿衡便听到咣咣当当的上楼梯声和不安分的打闹嬉笑声。
一阵清风吹过,她抬了头,竟看到了那个美艳的少年。
“你?”她开了口,有了鲁莽。
“你是?”少年的声音是懒散的,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男孩的硬质。他不记得阿衡了。
“阿衡。”思莞舔舔唇皮,开口。
“哦。”言希点了头,平平淡淡扫了温衡一眼,可有可无地笑了笑。他低头,看到了阿衡手中的小鸟,眼神霎时变得明媚,细长白皙的指狠狠地戳了小东西的小脑袋——
“丫乱跑,遭了罪了吧,啧啧,还伤了爪子,活该!”那小鹦鹉极通灵性,看着少年,委委屈屈的表情,小翅膀抱着小脑袋,乌亮的小眼睛汪着泪。
言希笑了,秀气的眉微微上挑着,霸道不讲理的,却有了生动,张口便骂——
“丫的,少在少爷面前装可怜,就这点出息,还敢离家出走,翅膀硬了哈卤肉饭!”随即,漂亮的手揪着小鹦鹉的翅膀,想要把它揪起来,阿衡看了心疼,就抱着小鹦鹉后退了一步,少年的手扑了空。
“疼!”阿衡抬头,看着纤细瘦高的少年,搂着小鹦鹉护犊子一般开了口。
言希愣了,也后退一步,点了点头,大爷地踢了踢身旁的温思莞。思莞委屈地摸了摸鼻子,温和地对着阿衡说
“这鸟是言希养的,他一向最疼它,不会伤害它的。”言希冷笑,踹了思莞的屁股——
“少爷才不疼这个死东西,等养肥了,我就炖了丫当十全大补汤!”小鸟一听,躺在阿衡怀中,毛支楞了起来,硬了爪子,绝望地抹泪装死。
阿衡听懂了思莞的言语之意,知道自己逾了界,狗拿了耗子,有些尴尬,松了手,把鸟儿捧给言希。
少年接过小鹦鹉,笑得得意,牙龈的小红肉露了出来。
“死东西,回家,少爷家法伺候!”阿衡挪到思莞身边,小声问——
“家法?”思莞要笑不笑,压低了声音——
“大概就是,言希塞上自己的耳朵,对着小东西拉小提琴!”阿衡
“哦”了一声,看着思莞,笑意浓重。思莞知道她想起了什么,脸皮撑不住,红了起来,清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阿希,你什么时候买个鸟笼,卤肉饭老是乱跑,伤了碰了也不是个办法。”阿衡有些疑惑,怎么首都人民养小鸟都不买鸟笼的吗?
“不买。”少年黑发细碎,在耳畔,划过优雅慵懒的弧度。
“它是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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