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年华

第十六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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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以后,任苒站在28楼的卧室窗前看下去,这时已经是深夜,天色暗沉,雪花在寂静无声中飞舞盘旋,脚下这个城市披着银装素裹,显现出一派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宁静景象。远远近近,入目全是一片白雪皑皑,并且越积越厚,仿佛永远不会停止。路上车辆稀少,路灯昏黄,寥寥几个夜归人撑伞艰难地走着。
    这种天气,当然很适合早早上床,拥被看书,然后酣睡。可是任苒没有一点睡意,盘旋于心中的全是刚才贺静宜与她的对话。
    “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她淡淡地说:“和朋友一块儿过来吃饭。”
    这个明显避重就轻的回答让贺静宜疑惑地打量她。她并不理会她的目光,反问:“贺小姐,你是过来出差吗?”
    “去年九月,陈总突然决定进军中部省份,我提交的投资计划得到他的认可,所以派我过来全权负责这边项目。”
    “祝hè你。”
    “谢谢。我想陈总并不知dào 你在汉江市吧。”
    “我在哪里跟他没有关系。”
    贺静宜审视着她,目光锐利,语气却十分和缓地说道:“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也许是你不希望我在他面前提到你。”
    她笑了,“彼此彼此。再见。”
    贺静宜毕竟忌惮她,“等一下,有一个消息我可以告sù 你,陈总年后的行程已定,他会来汉江市,主持几个重yào 项目的签字仪式。”
    她没有再回答。
    当然,任苒不在意遇到贺静宜,但她现在并没有面对陈华的坦然。
    他是来主持亿鑫的项目发展,并不是为你而来——然而这个说辞安慰不了她,她从来做不到揣测陈华的行为,却不会低估他的坚持。
    汉江市是中部最大的城市,你和他现在完全在不同的圈子里,相遇的可能性很小——这个想法来得比较实在。
    而且,她有充足把握,贺静宜绝对不会贸然对陈华提起她。
    这一年,任苒留在汉江市过春节。
    任世晏打电话,没像往年那样让她回家团聚,反而嘱咐她不要回去,她担心地问:“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任世晏语气平和地否认:“没什么,季方平还在跟我谈判,不过肯定要等到年后才可能解决。小苒,你就安心留在那边过年。”
    任苒放心不下来,却也无可奈何。
    培训机构已经放假,她去超市做了大采购,便待在家里翻译蔡洪开发给她的一份中文论文,是某位官员写的,准bèi 交给一本专业英语刊物上发表,虽然该官员号称海归金融博士,但英文水平实在有限,根本不具备书面表达能力,只能求助翻译。
    任苒翻译这份文稿时,感觉很吃力,除了必须将不够顺畅的中文表述理顺,还得不断勘误,将某些专业上存zài 缪误与歧义的地方改正过来,然后才能开始着手翻译成英文。
    这份工作既费神又乏味。她翻译到除夕这天黄昏,实在是疲惫了,正好接到田君培打来的电话,祝她新年快乐,她也祝他在家里玩得开心,放下手机后,她决定出门去走走,顺便去绿门咖啡馆喝一杯咖啡。
    对于这个城市来说十分罕见的连日大雪终于止住,但是天气严寒依旧,路边堆满未化的积雪,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柱。空气沁凉冷冽,仿佛直透入人的心肺。时间还早,不过路上行驶的车辆比平时少得多,人行道上也没有多少行人,远远近近,不时传来鞭炮声,更衬得街道寂静异常。
    任苒裹着长羽绒服,穿着雪地靴,踩着残雪,慢慢走到绿门咖啡馆前,却发xiàn 霓虹灯招牌没有如往常那样打开,窗帘全垂了下来,卷闸门放下一点儿,里面有灯光,只是远不及平时那样明亮,还隐约有音乐声传出来。
    她不确定地伸手推一下绿格子雕花玻璃门,门开了,里面开着空调,和着暖气一块儿扑面而来的音乐让她顿时呆住。
    “——我没你悄悄想象的那么独特,
    有了我,你是否也没有找到预料中的快乐;
    如果你不曾给我承诺,
    我也不会计较你的模棱两可……”
    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从她潜意识深处打捞出的一个梦境,可是梦境怎么可能如此清晰、明确。整间咖啡馆内空荡荡的,灯光昏黄,激烈高亢的歌声轰鸣在这个往常只播放柔和背景音乐的空间内,似乎有一部分过去的岁月突然冲破时光的桎梏,不宣而至,来到了任苒的面前。
    歌词和着伴奏音乐一字字透入心底,一股涩涩的滋味蔓延到整个胸腔,她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湿润。
    “……
    我们混迹的世界如此荒唐险恶
    我们的未来如此变幻莫测,
    你却说,大家总要学习它的规则;
    谁来告sù 我怎么习惯一个又一个妥协,
    做到与所有不如意讲和……”
    她正神驰之间,音乐声戛然而止。
    苏珊从吧台后站了起来,神情讶异:“任老师,咖啡馆春节期间停业三天,不好意思。”
    她本能地“哦”了一声,停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说:“真没想到会又听到这首歌。”
    苏珊一怔,“你以前听过?”
    她点点头:“八、九年前,我读大学的时候,在……”她搜索一下记忆,“本地一家刚开张的酒吧,好象叫城市传奇吧,听到过一个叫深黑的地下乐队唱这首歌。”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们乐队的名字,”苏珊美丽的面孔上一下露出惘然之色,低低地说,“还有这首歌。我以为,这只会是我一个人的记忆了。”
    “苏珊,我很喜欢这首歌,能不能把这张唱片帮我复制一张。”话一出口,任苒便意识到苏珊与这只乐队中某个人的关系,自觉唐突,连忙补充道,“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当我没说。春节愉快,再见。”
    “请等一下——”苏珊叫道,“任老师,我家里还放着几十盘这张专辑的CD,根本没拆封。难得到现在有人记得他们唱的歌,并且还想要。回头我拿一张新的送给你。”
    “太谢谢你了。”
    “你怎么没回家吃年夜饭,今天还跑出来喝咖啡?”
    “我的家不在本地。”
    她没有问苏珊为什么会在除夕独自一人待在歇业的咖啡馆内,不过苏珊显然没觉得这是一个问题,一下笑了:“那正好,任老师,我没煮咖啡,不过刚开了一瓶红酒,准bèi 一醉方休。愿不愿意陪我喝点红酒,顺便听一下这张专辑?”
    她有些意ài ,但马上欣然点头同意。
    任苒脱下羽绒服坐下,苏珊闩上门,拿了一瓶红酒和两只酒杯走过来,然后打开音响,将声音调得更大一些,从第一首歌放起,节奏强劲的摇滚乐再度在咖啡馆内响起。
    她倒了两杯酒,推一杯到任苒面前,也不劝她或者与她碰杯,顾自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喝了一大口。
    任苒和往常在云上时一样喝得很节制,她晃动杯子,看着酒液沿着杯壁缓缓流下,嗅了嗅味道,与她喝习惯的新酿葡萄酒不同,发酵充分,闻起来没有浆果气息,而是十分醇厚,她呷了一小口,让酒的余味占据整个味觉,感觉味道颇为绵长有回甘。
    “这酒应该有一定年份。”
    “任老师,想不到你是内行。酒是别人送的,说是哪一年的解百纳,我忘了,我喝酒一向是牛饮,不管那些事。”苏珊仰头喝了一大口,她喝酒的确如同喝水一样,来得十分爽快,毫无品尝之意。
    她们默默喝着酒,再没有说话。当然,在这样震耳欲聋的的音乐声中,根本无法交谈。可是听凭这样的音乐包围,却没有听摇滚乐应有的投入与激动,她们平静无波地相对坐着,喝着红酒,也显得有几分怪异。
    然而任苒和苏珊全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沉浸于不同的回忆之中,将那个鞭炮声响得无止无歇的世界拒之门外,享shòu 着那一段属于她们的时光。
    “你并不幼稚,可你确实还是个孩子。”
    “当一个心地坦白的孩子没什么不好。
    “小姑娘,我给你一点儿忠告,不要随便跟男人去酒吧,那样很危险。”
    “不知dào 为什么,看你伤心,我忍不住会想,简直是罪过,还是先哄哄再说吧。”
    “你喜欢上的是一个陌生男人带来的神mì 感觉。”
    “你实在太天真,太小,我喜欢你,所以决定对你慈悲。我不会引诱你陷得更深,更不会带你回酒店房间。那不是你要的,也不是我应该给你的。”
    随着这张专辑复活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那样的如呐喊般的歌词、激烈的曲调、嘶吼的演唱、外露的情怀,原来正是契合着青春期冲撞而无处安放的激情。当她不再年少,不再拥有对着初次恋爱上的那个男人的勇气时,怎么可能不感慨万千。
    专辑循环播放着,不知不觉间,一整瓶红酒已经被她们喝得涓滴不剩。
    苏珊摇晃一下酒瓶,站起身去关了唱机,咖啡馆内陷入突然的寂静。她咯咯笑了:“任老师,你看着斯文,酒量真不错。”
    任苒撑着头,也笑了。“马马虎虎,有大半年时间,我每周都去酒吧喝酒,大概能算半个酒鬼。”
    “你以前去听他们……我是说深黑乐队在酒吧演唱,对其中的哪一个人最有印象?”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进咖啡馆时听到的那首歌,至于乐队成员,”她侧头回忆,只记得那是由主唱、吉它手、贝斯手和架子鼓组成的一只乐队,四个成员通通做朋克打扮,头发用发胶胶得竖起,戴着耳钉,穿着皮夹克与破旧的牛仔裤,酷劲十足,可说到他们的具体面目,她只得招认,“想不起来了。”
    “那首歌是歌词是主唱阿风写的,作曲是吉它手阿恒。他们四个人中要说到才华,应该是这两个人最厉害了。可惜他们都很早就不玩乐队,阿风开了汽修厂跟酒吧,现在只偶尔在他店里抱吉它唱首歌,阿恒去经营了一个小园艺公司,鼓手小乐去国外留学,再没回来。”
    “一直坚持做地下乐队的确很难。”
    “当时迷玩乐队男生的女孩子不少。”苏珊似乎打开了记忆,“我后来才知dào ,这种女孩有个专门称呼,叫做骨肉皮,名声很滥,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摇滚乐队成员,可以跟所有人混在一起,只图打进那个圈子。”
    任苒讶然,“Groupie,这个词在西方很流行,我不知dào 国内竟然也有。”
    “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后来笑我,说我可以算是资深骨肉皮。可是当年,我想法真是单纯啊,完全没有那些念头,只知dào 那个男人我喜欢,他做什么的不重yào 。跟他在一起,我有说不出的开心,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要永远跟他在一起。”
    这句话让任苒很有感触,同时酒精也让她松驰下来,头一次有了倾诉的愿望,“我就是在听那首歌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反正我们总会在那个年龄喜欢上某个人,不管他唱不唱歌。”
    “是呀。我认识他的时候,只19岁。我从来就不是读书的材料,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索性从家乡那个小城市来到省城,上了一个所谓艺术学校,跟着一帮退休话剧演员学形体学表演,发发明星梦,业余时间在咖啡馆打工。他来喝咖啡,我一下就喜欢上了他。我当时的老板是台湾人,被我的疯狂劲头吓到了,说恋爱中的女人真是可怕,哈哈。”
    任苒也被逗乐了,她能想像到老李用带着闽南腔的普通话打趣苏珊的情景。
    “那会儿他只是一个贝斯手,家里人全都反对他搞音乐,更何况玩的还不是主流音乐,而是走朋克路线的不出名地下乐队,演出机会少,收入不固定,好容易出张专辑还得自费,销售惨淡,看不到什么前途,更谈不上商业前景。”苏珊的指尖摩挲着桌子上铺的格子桌布,“可是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他,就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年少时一个简单的心动,一个单纯的喜欢,甚至是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暗恋,没有发展,更无后续,青春因此留下明媚的记忆,该多么完美。
    然而结局早已写就,没有什么可以重来。
    看着苏珊涂了艳红色蔻丹的纤细手指划过蓝格子棉质桌布,一笔一画,似乎在写着一个什么字,任苒清楚地知dào ,苏珊投入的那个“喜欢”肯定复杂,而且影响深远。
    “我跟他同居以后,我的父母嫌我叛逆丢人,跟我断绝了往来。我以为彼此喜欢,过得开心就足够了,谁的话我都听不进去。后来,那只乐队解散了,他不甘心留在这里过平凡的日子,决定去北京找机会,我辞了工作跟过去,心甘情愿陪他住地下室,生活再艰苦,也觉得没什么。可是我错了,他的世界越来越大,我没法守住他。”
    苏珊语气平淡地讲着她的故事,任苒却无法冷静旁听。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几乎是她昔日生活的一个翻版。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碰到的人、经lì 的爱情独一无二。然而,爱恨情伤,悲欢离合,阳光底下显然没有新鲜事。
    她从小生长在优越的环境中,家教严格,性格并不叛逆放纵,本来很难有苏珊那样小小年纪便独立生活,敢爱敢恨的性格与决断。如果不是突然对父亲失望,她就算暗暗心仪当年的祁家骢,也不过是少女单恋,断然不至于离家出走追随他;进一步推想,如果祁家骢没有因为生意陷入困境必须消失,像他那样才具出众的男人,他的世界势必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广阔。以她当时那样青涩的年龄,一厢情愿的感情,也未必能守住他。
    她记起那段从深圳到广州的日子,她与他同居,从盲目的爱恋到一点点了解他,知dào 他的生活习惯,知dào 他的清醒、冷酷,知dào 他把喜欢与真zhèng 的需yào 分得十分清楚,不愿意跟别人分享全部生活,甚至把爱情这个东西看得无足轻重……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对他失望。
    大概再不会有一个女孩子有她这样的机会可以如此接近他的内心,可是她仍然无法把握他——对一个拒绝被感情迷惑,拒绝把内心完全开放给别人的男人来讲,她当然不可能成为他的世界。
    也许,只有在双平的时候,远离尘世,她真zhèng 拥有了他。她应该庆幸曾经拥有那样的时刻,短暂,但是真实。
    对于爱情来讲,没有外力干扰却无法相守的悲剧意味,显然要远远强于一个情正深时无可奈何的别离。
    苏珊继xù 回忆着:“当时,全国各地跑到北京碰运气的人真多,画家、演员、模特、歌手……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有才华,有雄心,看上去没理由不成功,不过,真zhèng 成功的人少得可怜。绝大部分人都只守着一点儿缥缈的希望,苦苦挣扎。好象只有我没什么远大志向,能跟爱人在一起就心满yì 足了。想一想,还真是年轻捱得住,就算家里没有隔夜粮,口袋里只剩区区几块钱,照样敢出去玩到快累散架了才回。”
    任苒没经lì 过那样艰难的日子,可是能想象得到其中甘苦。
    “我也有了试镜的机会,还有经纪人说愿意签下我,但隔了两天,我发xiàn 自己怀孕了。他说他爱我,可是他要冲刺他的事业,没准bèi 这么年轻当父亲,也不可能在那个年龄早早结婚。他让我去打掉孩子。我当时已经隐约知dào ,迟早有一天,我会守不住他,我当然不愿意放qì 这孩子。”
    “你就这样……生了囡囡?”
    “是的。小城市风气保守,我不能没结婚却挺着大肚子回家找父母,就一个人回了汉江市。我以前的老板人很好,他收留了我,一直照顾我,生孩子的时候,是他送我去医院,给我在手术单上签字,那一年我刚满22岁。很多人以为他是我女儿的父亲,我想解释,可他说没必要,反正他孤身一人,不介yì 别人议论。”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苏珊不带什么感**彩地说,“我老板得到了一个很难得的工作机会,要去新加坡。临行前,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他愿意继xù 照顾我,把囡囡当亲生女儿看待。我想来想去,可真狠不下心去利用一个好人来解决自己的麻烦,还是拒绝了。老板把这间咖啡馆留给了我,于是我就停在我跟囡囡的爸爸认识的原地,仍然一杯杯卖咖啡,偶尔喝点小酒,听听他最初的这张专辑。”
    “他跟你再没联系吗?”
    “我们有联系,有时他回这个城市,我们甚至还会在一起。我是不是很可笑?”
    “如果他不属于你的生活了,还是放下他比较好。”
    “是啊,知dào 这件事的朋友都不止一次这么劝过我。可是老实讲,我没特意等他,到了今天这一步,他怎么可能再兜回原地找我,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我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很难再装不下其他人了,跟他有没有联系就那么回事。有时候,我甚至情愿再也不要听到他的任何消息才好。”
    “你不关注他了,自然就不会听到他的消息。”
    苏珊的表情有些复杂,停了一会儿才说:“不,他的情况特殊,用不着我特意去打听,消息自然就来到我面前,由不得我不听。”
    她一直表现爽朗,唯独到这一节讲得十分含糊,任苒也不愿意细问,蓦地想起一件事,“今天你不用回去陪囡囡吗?”
    苏珊哈哈一笑:“要是女儿能让我陪,我怎么会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听歌。”
    任苒有些意ài ,又有些尴尬,不过苏珊并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轻松地解释着,“囡囡从小就跟她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对不起。”
    “没什么,别为我难过,我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选择,愿赌服输罢了。”
    任苒想,扑向火焰的飞蛾不止她一个,有人比她付出更多,伤得更重。然而苏珊看上去丝毫没有自伤自怜之态,让她不能不佩服。
    “好歹我和女儿还住一个城市,我还能时不时看到她,知dào 她爷爷奶奶把她照顾得很好,我很知足了。”苏珊转动着空空的酒杯,笑着说。“我今天说了这么多废话,任老师,真不好意思,每次喝多一点酒,我就成了个十足的话痨。”
    “这很正常。我看上去话不多,对吧?可是有一段时间,我必须定期看心理医生。每个人都需yào 倾诉的渠道。”
    “是啊,对面晚报社有一个记者叫罗音,每周会有几个下午在我这里接待读者,听他们讲心事,然后写成整版的稿子登出来。我以前还好奇问过她,哪有这么多人愿意对着陌生人讲故事,她也是这么回答我的。任老师,谢谢你今天陪我。”
    “我也喝得很开心。”任苒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摇晃一下才站稳:“苏珊,回家好好睡一觉。总有一天,你可以感觉到,你能记住他,也能放qì 他。慢慢的,他会不再真实,对你来讲,他彻底成了过去。”
    “你的话很有道理。”苏珊也站了起来,思索一下,眉毛挑起,耸耸肩,“其实我记忆力很差劲,别人跟我打招呼,我经常莫明其妙,不记得是不是认识对方;好多难受的事,隔几天我就彻底忘了。唯独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我记得实在太清楚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愿意彻底放qì ,这样子大概又矛盾又可悲吧。”
    “不,我只知dào ,你在过你愿意过的生活。”
    “说得没错。”
    苏珊一样样收拾好酒瓶、酒杯,关上空调和灯,两人穿上外套一同走出来,她锁好店门,跟任苒道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越是入夜,温度越低,凛冽的北风吹在脸上有疼痛感,让人几乎不相信这是一个接近南方的城市。任苒迈着小心翼翼的脚步,踩着结冰的路面往回走,脚下发出喀喀的轻响。
    喧嚣的鞭炮声一直没有止歇,烟花在她头顶的天空不时绽放,反照得路面明暗不定。
    她不记得这是她一个人过的第几个春节了,可是她心底平静而安详。她想,正如同她对苏珊说的那样,她也正过着她想过的生活,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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