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生

第49章


  莫憾庭凉了稀饭一口一口地喂她,憾生嘴里吃不出一点味道,还是慢慢地咽着,他突然问她:“为什么就不想活了?”莫憾庭问得漫不经心,甚至没有看着他姐姐的脸问出这句话。
  憾生被他问的稍稍楞了一下,随后靠回床头,她的声音微弱,充满气虚的微弱:“憾庭,你看看我现在活得有多辛苦?你姐姐这辈子一事无成,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爱了一个人,走到现在了无生趣,唯一剩下的就是面对死亡这份从容的心情了。你姐姐是个没出息的,你要笑话我了。”说完她牵起嘴角轻轻的笑了一下。
  莫憾庭很久没有说话,低头搅拌着粥,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地道:“人一辈子能干成一件事,已经很难得了,你至少一只活的明明白白。”
  莫憾庭说完,把一勺粥递到她嘴边又说:“去看看他吧,在这世上你毕竟还有一个父亲。”
  那一年的春节,憾生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在大年三十这天和莫憾庭还有佟夜辉乘飞机南下去了广州,那个她父亲生活的城市。
  不能让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知道他见到的女儿将会是最后一面,春节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也不能把哀伤带给老人。到了广州他们先找了专业的造型师给憾生化了妆,憾生又在大衣里多穿了两件毛衣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瘦。
  三人开车到了一个幽静的别墅区,独门独院的小别墅清清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憾生被丈夫和弟弟簇拥在中间敲开门。屋内的人似乎早就等着他们的敲门,大门在一瞬间被从里面急切拉开,一阵温暖的热浪扑面而来,曾经以为是那么难的被生活堆砌起来的各种障碍,原来也会慢慢地走出一条出路。
  莫老先生看见憾生他们的到来有难言的激动,砸着嘴最后颇为拿腔拿调地说:“来了,来了就好。”
  介绍莫憾庭的母亲时老先生似乎很尴尬,眼睛虚看着憾生,介绍得含含糊糊:“这,这是你李阿姨。”既不敢看憾生也不敢看他身后的女人,倒是憾生大大方方对着那个女人微笑着叫道:“李阿姨你好。”
  莫憾庭的妈妈依然年轻,至少还是满头乌发,她至少和憾生的父亲差了二十岁的年纪,从衣着打扮上看,非常时尚,眼神五官透着干练,不像是个久居家中的家庭妇女。她对着憾生笑得有些虚弱,隔着距离礼貌地朝她微笑:“憾生,你好,欢迎你来。”
  一圈人招呼完被迎进了客厅,莫憾庭没跟自己的父母做什么交流,两个男人都分着心思注意着憾生的反应,不落痕迹又小心翼翼地夹着她进到客厅坐进沙发里。
  莫憾庭的妈妈招呼完他们就去了厨房,莫老先生有点高兴得过头了。没注意他们的动作。他似乎对佟夜辉也不那么心有芥蒂了,亲手泡功夫茶给他们喝。佟夜辉奉上给他准备的两根老参,老先生很高兴的笑纳了,转头和他不尴不尬地聊起了生意上的事情。憾生在一边插不上嘴,笑盈盈地看着。
  莫老先生说到高兴处,话锋一转转头对憾生说:“憾生啊,以后多回来走动。憾庭我是指望不上他了,他要捣鼓他喜欢的东西,我也想通了,随他去吧,你要是不愿意回来,我将来也把这边的生意结束了,搬到B城区,将来你们有孩子了,将来我们给你们带着。”
  莫憾庭和佟夜辉的身体同时僵硬,憾生笑盈盈地自在地应付:“爸爸,你身体还好吗?”
  老先生很激动憾生关心他,忙不迭地说:“好,好,我身体硬朗得很。”话题被带了过去,几个人笑的内容各不相同。
  吃饭的时候,年节里桌上的饭菜清淡的少,憾生面色从容地一点点吃掉李阿姨夹给她的菜,莫憾庭和佟夜辉胆战心惊地看着,生怕她忽然一口吐出来,还好憾生一直没什么反应。
  莫老先生兴致很高,拿出一瓶特供的茅台和座上的小辈喝酒,喝到酣畅处,他给佟夜辉倒上一杯问他:“我听憾庭说你们结婚了?”
  佟夜辉举着酒杯小心地应对:“是的。”
  老先生低头沉吟了一下,抬头说:“我打听过你,你也是个人物,回来我给你们好好办个婚礼。我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给你,你好好地对她,过去的事情,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来把这杯喝了,我就不再提了。”
  老人举杯和佟夜辉酒杯相碰,佟夜辉有口难言,一口酒从舌尖一直苦涩到心里。
  吃过饭,几个人又围坐在一起聊天,憾生坐在那里摇摇欲坠,佟夜辉找了个机会提出告辞,老先生很失落,要留他们住宿,莫憾庭在一边打圆场才得以脱身。
  送出大门,莫老先生眼神依依不舍,憾生走出去又忽然转身,她走回去轻轻地拥抱自己的父亲。老人有瞬间的不知所措,憾生轻声地对他说:“爸爸,你保重。”
  莫老先生举起双臂小心地回抱,眼圈红了。莫憾庭扭过头去,他知道他们这是生离也是死别。
  憾生放开莫老先生又转身面对汉庭的妈妈,她真正地见到这个人时,其实已经没什么想法了,她一直介意抢走她母亲的丈夫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概念和符号罢了。她对女人说:“阿姨,辛苦你照顾了我爸爸这么多年。”她其实也是红颜对白发,也是不容易的一生。
  女人眼眶微湿,她拉过憾生的手小声地说:“谢谢你,孩子,你要保重。”她们相对笑了笑,憾生知道她可能已经看出什么了。
  再次转身。憾生再次回头,回到车里就瘫软在了座椅上。
  莫憾庭一直把他们送到机场,离别的时候他们姐弟无言地拥抱,甚至连保重的话都说不出。莫憾庭还要留下来陪着老父,他在今后的岁月里还要安慰女儿得而复失的年迈父亲。再见到憾生的时候他知道怕就是要送她最后一程的时候了,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也什么都不用说了。因为说出来也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憾生在回B城的飞机上彻底的倒了下去,一路不停呕吐,身体抽搐,出现了昏迷状态,下了飞机直接就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春节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在这个辞旧迎新的节日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没有带给她任何生的希望。
  尾声
  整个冬天,憾生的身体多次危急,病危通知单像雪片一样飞到佟夜辉手里,有时候一天要下三四次。他从最初的绝望熬到了最后的麻木。医院病房的走廊上经常可以看见一个男人像标杆一样站在那里,表情淡漠,眼里弥漫着大雾。佟夜辉知道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坍塌,只是煎熬着等待最终结局到来的那天彻底崩溃。
  经历过了无数次的凶险后,外面的天气已经冰雪融化,寒冷的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医生却判定憾生已经没有希望了。晚期的癌症已经控制不住癌细胞的转移,在医学的治疗上只能是让病人在最后的日子里生活质量高一些。
  那天憾生把佟夜辉叫到床头,她对佟夜辉说:“夜辉,放弃吧,我已经尽力了。”化疗已经耗尽她大部分的生命力,她虚弱不堪,说话都气息微弱,她的脸已经瘦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掌骨节分明,她举着手掌笑笑地对他说:“你看,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瘦过,治病……真的是太辛苦了。”
  佟夜辉僵硬地立在离床头两米的地方,他已经被压抑的很少有语言了,他曾经想懦弱的逃离憾生,只要没见证到憾生真正的死亡,他就还可以幻想着  她还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真真实实见证着她慢慢最终走向死亡、在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是憾生这一生对他做过的最残忍的事情。
  憾生一直在治疗中是最配合的病人,无论多难受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可现在她说:“太痛苦了。”
  在最后的日子里,佟夜辉把憾生接回了家,然然后在初春的时节里,他们去了内蒙古。那里是佟夜辉目前事业最辉煌的所在地,在广袤的草原上有他树立起来的无数风力发电机,成排成排的望不到尽头,辉煌而壮观,为国家输送了大量的电力,解决了大批的民生问题。最后的日子里他想不到两个人守在一起痛苦地绝望,他能做的就是给憾生在最后的生命里留下一点亮色。
  四月的草原,无雨无雪的干涩,但空气还是好的,湛蓝湛蓝的天空,低低漂浮的大朵白云。佟夜辉开着悍马过来,车上带着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所有的急救药品都准备得齐全,憾生被围裹得严实坐在轮椅上被推下车。
  蓝天碧云下,远处一排排白色的风车,一望无际,憾生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满眼的欢欣,佟夜辉站在她身后对她说:“风力发电是一种再生能源,矿藏有用完的一天,风力发电却不用担心这个,而且没有污染,这里每年向国家电网提供10800千瓦的电量。”
  憾生抬头看着佟夜辉:“我为你骄傲,你做了一件好事。”
  佟夜辉自嘲地笑笑 :“我也是为了赚钱,响想比别人多走一步,做长远的投资罢了。”
  憾生反手握住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不管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我依然为你骄傲。”她说的斩钉截铁,似乎在向他传递着什么。
  他们的眼神在空中相对,憾生满眼的鼓励与骄傲,这世界只有这个女人会真正为他的成就而骄傲。他们的牵绊太深,她对他的爱包含很多内容,既如爱人也如母亲,她扮演了他生命中所有中药女性的角色。
  憾生望着远方对身后的佟夜辉说:“夜辉,你要有勇气,就是最难过也要告诉自己都会过去的,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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