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雨倾城

第35章


她伸出微颤的手,按住软榻,用自己剩下的最后一点点力气将虚软的身体翻转过来,往地面一挣!
她重重地跌落在地上面。
伤口传来一阵窒息的疼痛,莲花一声闷哼,咬住嘴唇抑制住一阵阵袭来的疼痛,伸出手来拖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朝前爬去……
每前进一点,伤口就是一阵剧痛。
她功力尽散,力气全失,才刚刚爬出一点点距离,就已经气喘吁吁,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顺着面颊一行行落下……
她一直咬牙艰难地爬到石桌旁。
石桌上,连心蛊内簌簌之声绵延不绝地传出来,莲花朝着桌面竭力伸出手去,一只手死死地按住桌面,倚靠在石桌上,另一只手摸向了那响声不绝的连心蛊金鼎。
她的食指循着鼎上的小洞,慢慢地探进去。
手指刚刚探入鼎中,鼎中便立刻有一排尖细的牙齿咬住了她的手指,莲花咬住嘴唇,只觉得有一线细细的疼痛刺破她手指,慢慢地钻入她手指的血肉中。
那是相思蛊虫!
她支撑着,忍受着那钻心的痛,全身一阵阵发麻,却感觉到有一种温暖的内力在她的身体里积聚,冲击着任督二脉的血封……
连心蛊内,簌簌之声慢慢停止。
莲花痛苦地喘息着,嘴唇泛出青白的颜色来,她的身体麻木到没有知觉,手臂一沉,人已经沿着石桌边沿慢慢滑下……
大红的嫁衣被她麻木的身体拖曳而下,莲花躺倒在地,失神的眼眸无力地张开一条小小缝隙,时间仿佛是在那一瞬凝固的,她的嘴唇无声地颤了颤,眼望着红色的嫁衣在她的眼前缓缓降落……
    “莲花,终有那么一日,”他终于转头看她,面容清逸俊美,声音低沉多情,“我要你穿嫁衣,蒙喜帕,成为我叶初寒的妻子。”
    看着她失神的面孔,他的眼中却闪动着一抹快意的冷漠,“你真的以为我会喜欢你?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你放弃天山雪门纵马大漠与你一世逍遥?还是……你真的以为我会因为你的拒绝而难过痛苦?”
那一团红色的喜服,覆盖在昏厥的莲花身上,犹如火焰一般燃烧着……
伤痕累累的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世间的爱……
哪怕他曾如此多情地说过那么多海誓山盟,此生不渝的话,在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浮华的幻影……一场绝望的骗局……
傍晚。
叶初寒慢慢地推开石屋的门。
他先看到那一团火焰般喜服中昏厥过去的莲花,他慢慢地走过去,走至莲花的面前,俯身抱起了莲花。
莲花气力全失,面容苍白地倒在他的怀里,全身冰冷。
叶初寒凝注着她昏厥的面容,手指在她云一般的秀发上缓缓地滑过。
心中一阵疼痛,却与连心蛊虫的反噬无关。
“莲花,你不要怪我……”
他将昏迷的她紧紧地拥在自己的怀里,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深邃伤痛的神色。
“我只有如此,才不会让你背弃我,才能把你永远留下,你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害怕……被别人背弃……即便全天下人都背弃我,我也不能让你离开我,我情愿欺骗你,甚至杀了你,我也不会让你走!”
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害怕背弃,所以总是要先在被背弃之前先背弃别人,害怕伤害,所以总是在被伤害之前先拔剑去伤了别人!!
爱越深,伤越深!
Vol.5
三日后,是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大喜之日。
花谷内屋舍俱都装饰一新,百花繁盛,侍女俱都喜气洋洋,满面笑容地来侍候移居到南苑的莲花,为她盥洗梳妆。
她们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却愕然地发现原来新娘子都已经装扮完毕,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一声不语。
侍女相互转头,俱都掩唇一笑,吉时还未到,原来这新娘子竟如此着急啊!
菱花铜镜内,映入的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苍白容颜。
莲花头戴珠玉凤冠,身穿华丽宽大的大红嫁衣,嫁衣上用金线绣出的凤凰灿烂耀眼,宛如浴火涅槃重生……
那一身红色嫁衣,却映衬得她面容更加惊心动魄地白!
娇俏可人的侍女走上前来,拿起一旁的玉梳,一手挽起莲花乌黑的秀发,笑语,“莲花姑娘,吉时还未到,我们就再为你细细装扮一番吧!”
莲花淡淡出声:“不用了,去告诉叶初寒,与他成亲之前,我要先去见我哥。”
半个时辰后。
去禀告的侍女回转,她的身后是天山雪门的执法老人杜衡。
杜衡面容沉静如水,死灰般沉寂的眼眸中泛出一片冷冷的锐色,“门主说可以让你去见湛羽,但是见过之后最好乖乖地回来,毕竟你一身武功尽废,湛羽的性命还在门主的手心里,劝你还是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才好!”
莲花转头看了看杜衡,她抬起眼眸,低声说道:“是,我记得了。”
迎着她的眼眸。
执法老人杜衡却没有来由地心下一慌,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孩的眼眸明亮如雪,亮得让人惊心,就像是……
人之将死之时,那一瞬的回光返照!
地牢内。
黑黝黝的阴暗墙壁里,钉着一个浑身鲜血的人影。
血迹斑斑的六十八颗金钉深深地刺入那人肩、臂、手、腿、足中,将他钉在石壁上,全身肌肉都已经溃烂,指节关节尽皆破碎,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腐臭难闻,他的头无力地低垂着,惟有一息尚存。
地牢外,那一扇低矮的小窗,竟云集着大批黑色的食腐鸟类,在外振翅盘旋,等待这垂死之人的死亡,好来尽情吞噬他的血肉。
已经分不清遭受了多少日的折磨、多重的酷刑,杜衡冷酷的威逼之声犹在耳边回响,只可惜,他的身体似乎失去了知觉疼痛的能力。
然而即便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还是没有把连心蛊的秘密吐露出给那些人。
他是白氏一族的人啊!
白氏一族的人,骨子里流的都是守护忠义的血,秉承的都是骄傲不屈的灵魂,十二岁的时候,他不懂这一切,他背叛这一切,他将自己隐身在黑暗里仇视所有的人,甚至不惜出卖族人,让自己成为白氏一族的耻辱!
现在,他懂了!
只可惜白氏一族已经不存在了!
周围死一般地宁静。
奄奄一息的湛羽只能听到自己身上的鲜血,一滴滴在地面上流淌的声响,倒仿佛是午夜的更漏,一声连着一声。
湛羽已经没有多少意识还存在了。
这样的黑暗与沉寂,却对他如此熟悉,仿佛是多年来萦绕在心头,挥散不去的一个瞬间,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置身在这样的黑暗里,泪流满面地听着屋外,六岁的小女孩急促地敲着封死的窗户,紧张哭泣的声音。
“我要走了,哥,我求爹放了你,爹说只要我回外婆家住就放了你,我要跟娘去江南外婆家了。”
“哥,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的。”
“如果小萱一直都没有回来,哥不可以忘记小萱,哥要记得去找小萱啊!”
黑暗中,湛羽涣散的意识里,终于出现这样清晰的童音,那个六岁的小女孩,是他十二岁生命里,最可望不可及的一线纯白啊!
“小妹……”
他的嘴唇吃力地颤动,血的腥味遍布在他的唇齿间,他垂着头,咳着血,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轻轻地唤道:
“……莲……莲花……”
“哥,我在这里。”
死寂的地牢里,女孩含泪的声音慢慢地响起。
湛羽被钉在石壁上的身体无声地一颤,顿觉一阵疼痛直入心窝,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满面死灰,涣散无光的瞳仁里,慢慢地映出一张素白的容颜来。
恍若隔世。
原来是……他的小妹啊!
莲花站在他的面前。
一袭大红色的嫁衣鲜艳如火,珠玉凤冠,乌黑的长发如流泉倾泻,她站在那里看着浑身是血,情状凄惨的湛羽,满眼悲恸之泪。
一滴滚烫的眼泪从湛羽的面颊上长滑而下,在他血污的面孔上流下一道清亮的泪痕,他痴痴地望着她,身穿大红嫁衣的小妹萱儿,恍若在梦中,他竟吃力地柔柔一笑。
“……真……好看……”
那一团嫁衣如火,映着她苍白的素颜。
她眼望着湛羽的惨状,一步步上前,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踏在棉花上,虚软无比,她的身体因为这巨大的悲痛、残忍的现实而拼命地战栗着。
她终于走到了湛羽的面前。
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触到湛羽冰冷的面容,被血浸透的头发,莲花的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
“……哥,我伤你伤得那么狠……”
“……不痛……”湛羽凝注着她,眼泪一串串地滚落,任凭鲜血从他的伤口里涌出,他吃力地对她笑。
“……一点都不痛……真的……”
“哥……”莲花苍白的手,无声地捂住了他胸口的伤口,泣不成声。
“……那一箭……带回了我的小妹啊!”
他望着她,血迹斑斑的面孔上,神色竟是如此安详,“原来你还活着……原来……你已经这么大了……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记得,那些事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不会忘记……”莲花抬头看他气息奄奄的模样,泪落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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