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尔流年

第35章


她就一言不发的望着他,隔着车玻璃,仍然可以感觉到男人身上深入骨髓的疲惫。雪渐下的大了,贴在脸上,一瞬便化成了水。一时间她有种错觉,那是她的眼泪,一颗凉过一颗,一直凉进心底。
可姜莞尔很清楚,那些液体,不是从她身体里涌出来的东西。眼眶干干,她比谁都感觉的真切。
她伸手,用一只指头敲了敲车窗。
仲流年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来。额前的发有些凌乱,一如他此时的眼神。他的嘴型,仿佛是拼出了她的名字,她听不真切,不自觉的向前探了探身子。
男人按下了车玻璃,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望着她的眼神从迷离变成清醒,从清醒变成犀利,又从犀利变成了深切沉底的悲。
“你怎么来了?”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得下意识的问出了心口的问题,声音有多喑哑,他们都无心顾及。
他怎么来了?她病的日子,他每天早早结束了工作,把车停在对街,望向她不常打开的窗子。不给她电话,不上去找她,就只是坐在车里,静静的守着。
他在守候什么,是在期待她偶尔向外看看,把视线投的远一点,就可以看见不请自来他?
仲流年自己也不晓得。
他只是知道,说过要放手,百般努力了,却放不开。若是能放,六年前他便放了,但蹉蹉跎跎两千四百多个日夜,他从没能把她自从心里面抹去过。
他的自尊,早被她扯烂了揉碎了丢在脑后。偏偏剩那么一点,固执不化。
于是他尝试着拼凑失去的自己,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却还是回到原地。才发现没了她,再怎么努力,他也回不到完整的样子。始终是少了一块,始终是无法抛开过往笑笑了事。
他说他不爱她,是假的;说他不恨她,却是真的。
谁说爱到了极致,受了伤,便会因爱生恨?对她,他无论如何硬不下心。再见姜莞尔,她的一颦一笑,她尴尬的离去,她为难的眼神,她无助的躲闪,都令他不忍伤害。
他是真的认输了。
“莞尔。”仲流年突然轻轻叹气,牵起她冰凉垂在身侧的手,贴在唇上。她想抽回,却使不上力气,看着他倦怠合起的眼,心一下子就软了。
“又喝酒了?”她轻声问。他没有答,张开眼睛,将她的手摊开在眼前。他在看什么,姜莞尔一下子便明白了,想藏已经来不及。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站在雪里站在路光灯下头,她美得不真实,像是千里迢迢赶来尘世的天使。
不真实。
第一次见她,他便这么觉得。直到拥有了她,他仍是觉得如此。
然后失去了她。
他常常觉得,那会不会是一场梦?因为做得太长太投入,所以愚蠢到信以为真,愚蠢到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区别。但若说梦是假的,为什么疼痛偏偏如此真实?就连与她一同逛过的公园,吃过饭的餐馆,看过电影的影院,他都没有勇气再去踏足。
他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然后仲流年放开了姜莞尔的手,坐正。目视前方,他的侧脸让她无从捉摸,他的话她却听得清晰无比。
“你和他出去这么久,就是为了做这个?”
她愣愣的望着他,戴戒指的手无力垂在车门边沿,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莞尔。”他仍然不看她,喊着她名字的声音里面,一点温度没有,比这冰天雪地还让她觉的冷,“我只问你一句,你要不要嫁我?”
他这是求婚么?若是,为什么她一丁点幸福的感觉也没有?
就在同一天,竟有两个人问她嫁是不嫁,她是不是该开心的笑?可心里面,却只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悲。
她看不透他,从始至终,她看不透他。
六年前的仲流年,便能够把感情隐藏得很好。当她心灰意冷以为他对她无意,以为他一时兴起的表白不过闹剧。他却为了她昏睡在医院里,然后抹着她的眼泪说,他爱她不起。
那现在呢?当他要她嫁给她,却不问她为什么戴别人送的戒指,甚至不肯看着她,不肯做出一点温存。这究竟是戏,是套,还是他给她的又一个劫?
几天前,他不是还和上司的女儿出双入对,谈婚论嫁?
她终是不能像他一样,连一个解释也不要,将婚姻如同问候一般说的随意。
“我问你,嫁,还是不嫁?”他突然转过头,眼神依旧低垂在她手上的钻戒,问的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姜莞尔突然笑了,那笑容,想必是难看至极。他终于抬起头来和她四目相对,却只见她轻轻摇头,笑着摇头。
天气真冷啊,像这样下着雪的冬夜,冷得寒透肺腑。
“好。”他短促的回了句,仿佛得到这个答案,得到什么答案,对他都没有分别。点下按钮,玻璃缓缓升起的瞬间,她听到他发动了引擎,却许久没有离去。
姜莞尔也站在原地,肩膀上落满了白花花一片一片,像个雪人。
仲流年转过头,那一刻她终于在他眼底寻得了共鸣的痛。他对她说了一句什么,是声音太低,还是隔着玻璃不够真切,她听不到,但一下子明白。
他说:“莞尔,你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这一问,六年前的雨夜他便想对她说,却只等来高烧感冒,没有等来回答问题的人。六年后的今天他们隔着玻璃,他终于问出口,但答案已不重要。
车骤然启动,甚至没有平稳的过渡,便如同箭离弦般冲了出去。她感到脸上又挂满了液体,这一次,是温的。
姜莞尔躺在床上,五指摊开在眼前。下了雪的冬夜格外的黑,一片阴影中她只看得见戒指银光闪动,仿佛夜幕里猫儿的眼,陪着她一块儿失眠。
安宸是知道她会如何回答吧,所以才会突然握着她的手说,陪我再玩一回扮结婚的游戏。他和她,有那么多的回忆都是深入骨髓里,他了解她,许是比她自己还要更胜一筹。
所以当安宸看到仲流年,看到她看他的眼神,六年来埋在心里的谜,一下子不言而喻了。
他是决定赌一赌,要么险中求胜,要么全盘皆输。他总是不忍心这样逼她的,但也见不得她堵着自己,绕着圈出不去。
翻一个身,她把枕头向怀里抱得紧了紧。
人说睡姿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来。曾经姜莞尔总是仰面朝天,手臂舒展睡成个人型。可渐渐的,她喜欢侧卧蜷缩着,曲胳膊曲腿,把头埋进暖烘烘的被角里。
她以为自己没有变,可细细想来,真的不是从前那个她了。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满是那道她参不透的眼神;睁开了,夜又静得怕人。终究是睡不着,姜莞尔叹一口气,扭开灯坐了起来。
拿过枕边刚充好电的手机,看看时间,果不其然都两点过半。
白天林沁给她发了短信,问她病好的差不多没,说她婚期就定在春节过后,叫姜莞尔一定要去参加。
女人还问她过几天有没有空,要一起去试婚纱。姜莞尔微微一笑,回了句,好啊,周几,你定。
“所以你就打算辞职了?”林沁一边翻着相册,一边挑着细长的眼睛质问道:“我说姜小姐,你不会又要搞失踪吧?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再敢不声不息人间蒸发,我现在就替党和人民将你就地正法,免得以后找起你来劳民伤财。”
姜莞尔举起另外一本相册挡在脸前,笑道:“林女侠饶命,小女子不敢了。”
林沁“扑哧”也是一笑,抓着她的挡箭牌往旁边一摁:“跟你说真的呢,你是不是又想回法国?那地方就那么好,跟个避风港似的,还让你呆上瘾了?”
“林沁,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没骨气了?”姜莞尔的肩膀突然怂下来,眼睛里头神采也没了,“我也知道逃避不是办法。可是什么勇敢面对,什么重新开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所谓旁观者清,只因为站在旁边的人,是用眼在看;而处在局里的人,是用心在生活。不想看了,只消合上眼皮,便能图个清静;但要走出这个局,却不是眨眨眼睛那么简单。
“哎,我说你啊,不是软弱,是太固执了,一门心思只认死理。”林沁拍拍姜莞尔的脑门,这个动作,还是上学时候习惯做的,
“虽然说这个男人,现在是比较极品。但就凭你姜莞尔的花容月貌,再找个等重量级的,也不是多大的难事。谁说得不到就是最好的了?这样想的人啊,一辈子都过不幸福。”
说罢,林沁自个愣了愣,抓着姜莞尔收敛了表情:“我说这话你可别误会。莞尔,我是希望你过的幸福,能多幸福就多幸福。”
姜莞尔心里一暖,轻拍她的手道:“是是是,你怎么想的,我知道。”
林沁舒一口气,立马又提了起来,眼神犀利,直奔主题:“天啊,这老半天了,我都没发现。”牵着她的手,指着那戒指质问:“坦白从宽,快说,这戒指谁送的?”
姜莞尔苦笑,迟早是要被她发现的。早晨起来的时候,还犹豫着要不要摘下来,转到指节中间,又改了主意。既然答应了安宸,怎么能连这点也做不到。他对她的感情,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见不得光?
而且她,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莞尔,有人向你求婚了?”林沁望着她的只笑不语,催促着问,“那人是谁?姜莞尔,你可别说这么漂亮的戒指,是随便带着玩玩。快说、快说啊。”
姜莞尔见林沁的眼神渐渐犹疑起来,明白她揣测了什么,忙摇头道:“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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