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之悲剧

第28章


“啊,”巡官说,“有意思,那么任何介绍人呢——我的意思是,除了黑特小姐以外?”
“我……没有人,”皮瑞结结巴巴,“我没有任何朋友。”
“我的天,”萨姆咧嘴而笑,“你是个怪人,皮瑞。想想看,活了这辈子,找不到两个人可以帮你作保!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有个家伙在美国住了五年以后,跟移民局申请归化公民。当他听说需要有两位公民做他的见证人时,他跟法官说,他找不到两个熟识的美国公民帮他作证。呵!呵!法官拒绝他的申请——说如果他能在这个国家住了五年……”萨姆悲哀地摇头,“好了,不说无聊话了。你上哪个大学,皮瑞先生?你有什么家人?你是哪里人?你在纽约多久了?”
“我想,”芭芭拉·黑特冷冷地说,“你越问越奇怪了,萨姆巡官。皮瑞先生又没犯罪。他犯罪了吗?如果有,你不妨说啊?皮瑞先生,你——你不要回答。我不准你。我认为这太过分了!”
她由伞下一闪而出,把手放在家教的臂膀上,无视雨淋,带着他穿过草坪回屋子里去。他恍如置身梦境,她把头抬得高高的,两人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巡官在雨中独坐良久。抽着烟。他眼睛凝视女诗人和皮瑞消逝的那扇门,他俩脸上曾隐隐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微笑。
他站起来,慢慢穿过草坪,走进屋内,恶声恶气地吼叫一名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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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室
6月7日,星期二,下午1时整
六月七日星期二那天,是纽约新闻界的大好日子。有两件值得报道的事件——首先是被杀身亡的埃米莉·黑特的丧礼,其次是宣读遗瞩。
黑特太太的尸体从陈尸所领出来,送到一家葬仪公司去化妆一番,然后就匆匆运往最后的安息地点。这一切全发生于周一晚上到周二早晨之间,周二早上还不到十点半,丧葬车队就已经在开往长岛墓园的路上。黑特家族似乎正如一般所料,并不为丧礼仪式的肃穆所动,他们有些不正常的生死观,使他们不但流不出泪来,也没有显露常人惯有的哀悼神态。除了芭芭拉,他们互相猜疑,一路口角争执到长岛。两个小孩子拒绝留在家里,对他们来说,这好像到郊外野餐一样,他们一路上被妈妈叫骂不停,等到一群人抵达墓园的时候,玛莎·黑持已经又热又累又烦了。
哲瑞·雷恩先生自有道理地出席了葬礼。他把镇守堡垒的工作交给留守黑特公馆的巡官和布鲁诺检察官,自己则全心全意地观察黑特一家人。雷恩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他愈是观察黑特这家人,包括他们的历史、特性、行为、举止、言论和相互间的差异,他愈是感到着迷。
一群记者跟踪车队而至,一下子全涌上墓园,转眼间只听相机咔嚓,振笔疾书、满身大汗的年轻小伙子们拼命想接近黑特家人,后者则从踏足墓园大门开始,一直到抵达黑特太太尸体下葬的红土墓坑,都受到一圈警察的包围保护。
康拉德·黑特醉醺醺的,跌跌撞撞地从一群人这里走到另一群人那里,又是咒骂,又是呐喊,到处下令……最后,芭芭拉拉着他的手臂把他带开。
这是一场奇异的葬礼。女诗人在知识界的一群旧友新知全到齐了,他们与其说是来凭吊死者,倒不如说只是来向活着的人致哀,坟墓周围站满了知名男士和女土。
另一方面,属于姬儿·黑特的客人,则是些孤群狗党式的男士们,有老有少,全部穿着得体,他们关心的不在葬礼,而是如何能吸引姬儿的眼神并一亲玉手。
这一天,正如前面提过的,是新闻界的大好日子。没人理会艾德格·皮瑞、阿布寇夫妇和女仆。他们忙着给露易莎·卡比安和她的护土史密斯小姐拍照。女特派员描述露易莎“悲剧性的空洞”脸孔,“她令人哀怜的惊惶”,还有“当泥士开始落在她母亲的棺木时,她掉下眼泪,仿佛可以听到“一囊囊的填土声敲击在她心上。”
哲瑞·雷恩先生面带和蔼但锐利的神情旁观一切,恰似医生在聆听病人的心跳一样。
一群人又尾随黑特家族回到市区。黑特车队里的紧张气氛愈加浓厚——一种剑拔弩张的激奋,与留在长岛的孤墓冷棺一无关联。彻斯特.毕格罗一整个早上都神秘兮兮,康拉德假借醉态想探他口风,但是陶醉在众人注意力焦点下的毕格罗只是摇头,“除非等到正式宣读,我一句话也不能说,黑特先生。”康拉德的合伙人约翰·格利这天看起来形容憔悴,他粗暴地把康拉德拉开。
一身黑衣出席葬礼的崔维特船长,在黑特公馆门口下了车,协助露易莎登上人行道,按按她的手,便转身想回隔壁自己的房子,彻斯特·毕格罗出人意料地呼唤他留下来,一脸讶异的老人走回露易莎身边。格利不请自来,他的眼光追随姬儿的身影,脸上带着一种顽强的神情。
回到家半小时以后,年轻活泼的律师助理召唤众人到图书室集合。陪萨姆巡官及布鲁诺站在一旁的雷恩,凝神注视这伙人入室。小孩子已经被送到花园玩耍,交由一名颇不乐意的刑警看顾;玛莎·黑特硬邦邦直挺挺地坐着,双手放在腿上;点字板和字块在握的史密斯小姐站在露易莎.卡比安座椅旁。
雷恩观察其他陆续到场的人,对他们的异常特征从未像此刻这么印象深刻。黑将一家的外表其实看起来都相当健康可人,他们都又高又壮,事实上只有玛莎——并非真正的黑特血亲——和露易莎——她们俩的身高相同——是他们这群人里最矮的。然而雷恩巨细靡遗——他们紧张的举止,姬儿和康拉德微露狂野的眼神,芭芭拉奇异细致的智性表现——前两者不由分说的冷硬无情,以及他们对被谋杀的母亲的遗嘱所公然表现的高度兴趣……在在都与半圈外人——受压制的玛莎和活死人露易莎,背道而驰。
毕格罗的开场白干脆明了。“我不要任何人插嘴,请注意,这份遗嘱就某些方面来说相当特别,在我完成宣读之前,不要发表任何评论。”底下一片寂静。“在宣读遗嘱之前,我先解释一下,所有遗产分配,是以减去除法定费用之后所余大约一百万元预定资产额作为基础。事实上,所余资产会超过一百万,但为了简化遗产分配,这个大致约定的数字是有必要的,以下你们就会明了。”
他从助理律师手上接过一份冗长的文件,双肩朝后一耸,然后就正经堂皇地高声朗读起埃米莉·黑特的最后遗言。
从第一句话开始,这份遗嘱就投下一个不祥的兆头。
先确认她立遗嘱当时神志清明之后,黑特太太接着就以冰冷的口气说明,所有条款背后的主要目的,是要保证她的女儿,露易莎·卡比安,在立遗嘱人死后得到妥善看护,这是假设露易莎·卡比安在遗嘱宣读时尚健在人世。
身为埃米莉·黑特和约克·黑特最年长孩子的芭芭拉·黑特,是被授予无助女子未来照管职责的首要人选。假设芭芭拉同意接受这项责任,愿意在露易莎自然生命的余年看护她身体、心理和道德上的健康,那么遗产就依下列分配:
露易莎(交芭芭拉托管)……三十万元
芭芭拉(自己的继承)……三十万元
康拉德…………三十万元
姬儿…………十万元
依上述安排,芭芭拉拥有露易莎所继承财产的托管权。露易莎若死亡,这笔托管遗产则由三名黑特子女平分,每人十万元。露易莎死亡绝不影响芭芭拉、康拉德或姬儿的原来遗产分配。
毕格罗停下来喘一口气,因激怒而花容扭曲的姬儿尖叫道,“好极了!为什么她给……”
律师顿时慌了手脚,但他马上整肃神色,打断姬儿,“拜托,黑特小姐,拜托!请不要插嘴。这样我们才能加紧进行——啊——这影响可是很大的。”她嗤笑一声投身落座,并睥睨周围,毕格罗松一口气继续宣读。
遗嘱上接着说,假设芭芭拉拒绝接受照顾露易莎的责任,依长幼排行,康拉德就要被要求承担这项重担。在此情况下——亦即是说,假设芭芭拉拒绝而康拉德同意,则遗产分配如下:
露易莎(交康拉德托管)……三十万元
康拉德(自己的继承)……三十万元
姬儿…………十万元
芭芭拉(由于拒绝)……五万元
遗产剩余的二十五万元——由芭芭拉·黑特的继承份中减除下来的——则用于设立一所称为“露易莎·卡比安聋哑盲之家”的机构。接下来是一长串有关这所机构设立细节的说明。
而且,依照这项安排,假设露易莎死亡,她的三十万元则分配给康拉德和姬儿,康拉德可得二十万元,姬儿可得十万元,芭芭拉分文不得……
接下来是一小段静默,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女诗人。她轻松自如地坐着,两眼尽盯着彻斯特·毕格罗的双唇,她脸上的表情丝毫未改。康拉德满眼惶恐地瞪着她。
“瞧这幅画面,”布鲁诺对雷恩耳语,虽然布鲁诺的声音低得连站在旁边的萨姆都听不到,雷恩却从他的唇形读出语意,雷恩则报以悲哀的微笑。“一个人的本色常常会在宣读遗嘱的时候显露出来。瞧那个黑特,他的眼里有杀气。无论事情如何演变,雷恩先生,一定会有竞争,我非常确定,这是个疯狂的遗嘱。”
毕格罗舔下嘴唇继续念下去。假设康拉德也拒绝接受照顾露易莎的责任,则遗产分配如下:
芭芭拉(由于拒绝)……五万元
康拉德(由于拒绝)……五万元
姬儿(同前)…………十万元
露易莎·卡比安聋哑盲之家(同前)…………二十五万元
露易莎…………五十万元
底下一片此起彼落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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