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馆幽灵

第41章


对吧?” 
树林之中,连接时计馆的那条窄小的土路上,积满了雨水,十分难走。福西 焦虑不安,担心车子引擎不知何时又突然故障。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安地 穿过去,当回到那所宅院时,已经是下午七点十分,刚过晚饭时间。临走时伊波 告诉了吃饭时间。 
在“新馆”大厅的晚餐桌上,他们第一次见到了时计馆的当代年轻主人。 
古峨由季弥正是福西心中猜想的那种美少年。 
这位白睡衣上套著一件淡蓝色长睡袍的少年,除个子略高一点之外,无论是 乌黑蓬松的长发,还是连一个雀斑都没有的、白中透青的美的皮肤,以及溜肩的 纤细身材,哪一点都宛如少女一样,前天晚上福西在大门外看到的正是他。把他 错当成少女的鬼魂也是自然的。 
纱世子把两个客人介绍给由季弥,他坐在正面的椅子上,没有站起来,只是 淡淡一笑。尽管他面颊有些削瘦,但走近後仔细一端详,这张脸真是美得无法挑 剔。据说他是古峨伦典堂弟的儿子,所以和母亲时代并无血缘关系。可是这张脸 上却带著一些昨晚在相片上见到的他姐姐永远的模样,如此看来,永远尽管十分 像她的母亲,但身上确实也流著父亲伦典的血液。这倒成了证据。 
“我从姐姐那儿听说了,”由季弥用呆滞的目光看著他俩说。他的声音清脆 又细弱,语气却意外地沉着。 
“你们坐蓝色的车子来的,昨晚轮胎坏了,回不去了,是吧。” 
“是的。轮胎爆裂的事也是听姐姐说的吗?” 
鹿谷这么一问,少年摇了摇头。“不,是纱世子阿姨说的。” 
“噢,是吗?啊,见到你很荣幸。”鹿谷高声说著,大步走到少年跟前, “我叫鹿谷门实,你好!他叫福西凉太。” 
“——凉太!” 
少年小声重复著,在他那乌黑的瞳仁上,突然掠过一缕不安的神色。可是当 鹿谷伸出手要才握手时,这神色便消失了。他歪了一下头,显得有点踌躇,接著 又痛快地伸出了手。 
“马渊先生的情况怎麽样啦?”纱世于向鹿谷间道。 
鹿谷一边坐入指给自己的椅子,一边回答说:“看来病情相当严重。您最后 一次见他是在什麽时候呀?” 
“是上个月初。” 
“那时候感觉怎么样?” 
“已经认不出我了,我解释了老半天他才明白。” 
纱世子把手放在胸前,好像要调整一下呼吸。然后大声叹了叹气,“老人家 以前非常结实,性格开朗,一向对我们很关心。可能由于阿智的先死,受了打击 吧,从那时起突然变老了,现在可真惨。” 
纱世子做菜的技术实在说不上高明。虽然各有所好,但整个口味太重,福西 感到难吃。可是鹿谷却不住夸赞“好吃,好吃。”福西心里纳闷:鹿谷不像是那 种阿谀奉承的人,可能是他有特殊的嗜好吧。 
“伊波女士,”鹿谷撕着面包说,“那个占卜的先生在干什么呢?他?吃晚 饭吗?” 
纱世子立即愁闷起来,她抚摸一下脸说:“今天从早晨起来就没见过他。” 
“没见过?是不是他在自已房里?” 
“到处都找过了,哪儿也没有。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报警。” 
“哦,他已经痴呆了,会不会自已乱跑呢?” 
“他很少外出不归的,昨天晚上起风雨又那么大。” 
她把目光投向窗子,脸色比白天憔悴。也许身体状况欠佳吧,眼圈发黑。她 无力地眨著眼睛,继续说:“不过,过去倒是有几次一个人跑到很远的地方,整 夜没回来。所以还是等到明天晚上再说吧。” 
别人交谈的时候,由季弥放下了刀和叉子,呆呆地注视屋顶的花吊灯和墙上 的挂钟。别人的对话一停,他的目光又忽然回到餐桌上。鹿谷一开口,他又放下 餐具,四处乱看。 
福西发现这少年的动作有一定规律,他突然想,很可能少年的耳中把周围人 们的对话全都翻译成了“姐姐的声音”吧。 
饭後,咖啡上来的时候,一言不发的由季弥,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这是什麽?”少年的目光注视著鹿谷的手。原来鹿谷又照例用桌上的餐巾 纸摺起东西来了。 
“这是一条鱼。”说著便把摺好的东西扔到桌子上。少年探出身去仔细看著, “噢,真像!”他的声音是那么欢快。 
“我姐姐过去也非常会摺东西。” 
“噢,是吗?” 
“不过,我头一次见到这种鱼。” 
鹿谷可能是来了兴致,他伸手把旁边的提包拿过来,从里面取出几张二十公 分见方的彩色纸,这是他跑过极乐寺时走进文具店看到的一种纸。他觉得新奇, 就买了回来。 
“餐巾纸太软,怎麽也摺不好。”他小声说著,又开始摺起新东西来。过了 一会儿,桌上摆出了螃蟹、贝螺、星星、盔头虫……每个都是福西以前从未见过 的复杂造型。那少年看到一个,就欢呼一阵,非常天真。福西不禁叹息。 
鹿谷又摺出昨晚摺过的“沙漏”之後,稍稍想了一会儿,说道:“再摺一个 我正在研究的独创的东西。”便动起手来。花了几分钟,摺出了一个四方的箱子, 里边挂上一个长棍子,一时看不明白属于何物。 
“这是什么?”福西这么一问,鹿谷倒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手搔搔头,然后 说:“我是想摺出一个带摆的钟来。” 
福西心想这离成功似乎还相当远呐。不过口中却说“啊,不错。”就在此时, 自不转睛地看著 构冗 东西的由 久秩 忽然说:“都死了才好呢!” 
鹿谷和福西吃惊地抬起头去看他。这时那少年粉红色的嘴唇微微颤动著,放 在桌上的双手攥起拳头。 
“你刚才说什麽?”鹿谷问他。 
少年似乎不想回答,把那双愤怒又悲痛的眼睛转向屋顼的中空。 
“害怕孤独的姐姐,你一个人在黑暗中哭泣,你说太寂寞了。钟表实在讨厌! 那些钟表……都死了才好呢!” 
“你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嘛,本来嘛!”他的拳头颤抖起来,这颤抖由手臂扩展到全身。 
“由季弥少爷!”纱世子慌忙跑到由季弥身边。她向鹿谷使了个眼色,摇摇 头,又把手放在由季弥的肩上,“走,咱们回你的房间去吧,药已经准备好了。” 
“啊,纱世子阿姨,我不……” 
“噢,没关系,姐姐已经睡觉了,你也该睡了。” 
“——嗯。” 
少年稍稍点点头,站起身来。福西看著地,忽然一个遥远的片段记忆,浮现 在眼前。 
就是古峨由季弥。十年前的夏天我和他见过面。那时,为了送回那个少女, 我们走进了这座宅院,当时一个男孩站在院内树下,一直盯著我们,锐利的目光 中带著敌意,好像不理解我们的行动。 
那就是由季弥。 
他从孩提时代就崇拜姐姐,简直把她当成了女神。那时他究竟怀着什么情绪 来看我们呢? 
福西这麽想著,不觉闭上了眼睛。“你觉得怎麽样?福西君。” 
他们目送纱世子带著由季弥走出大厅之後,鹿谷一下子用手揉毁了那未完成 的“加摆之钟”,然後问道。时间已快到晚上十点了,外面的风雨依然没有停止。 
“你想说什么?” 
“我突然想,他真的是疯子吗?” 
“你是说刚才的反应吗?”福西一问,鹿谷抬起眉毛点了点头。然後说: “你是说,他实际很正常?” 
“不知为什麽,我有这种感觉。” 
“我看他不正常。在你摺纸以前,他好像对周围任何事情都不关心。” 
“那个我也看见了。怎麽说才好呢,我只是觉得,就是疯,也不是昨晚纱世 子所说的那种疯法。” 
“疯法?” 
“她说,由季弥认为姐姐还活著,至少姐姐的灵魂是在自己身边,常对自已 说话。不过这只是纱世子的说明,少年的确使人有这种感觉。但是另一方面也不 能忽视,他刚才说‘姐姐过去也非常会摺东西’,如果他真的相信现在姐姐还活 著,为什麽不说‘姐姐也非常会摺’呢?他既然说‘过去也会摺’,就说明他是 知道现在姐姐已经不能再摺东西了。对吧?” 
鹿谷一只手托著下巴,另一只手去摸胸上的口袋,取出自己的烟盒,叼上了 “今天的一支”。 
“还有一点,我发现开头介绍你的时候,听到你的名字,他的反应有点异 样。” 
“嗯,我也注意到了。” 
“另外,刚才突然闹起来,好像是‘钟表’这个词引起来的,这是为什麽 呢?” 
“哎呀,说不清。” 
“至少由季弥这个少年的头脑要比外观正常,说不定他比别人更明了周围的 一切,他知道十年前姐姐已经死去,知道死因以及自己目前的处境。” 
鹿谷闭上眼睛慢慢吸著烟。 
“所以他才说出姐姐一个人在黑暗之中孤零零的。很可能是这麽回事,不对 吗?或许……” 
福西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鹿谷并不在意,只是自言自语地继续分析。他的声 音越来越小,最后停止的时候,纱世子回来了。时间已经将近十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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