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女儿行

第157章


    她们的青索与轮回刃俱是软兵器,又最擅攻远,只见两人相距尚有丈许之距,但每一招发出,却俱是生死之赴。这一番争斗,当真是凤翔鸾翥。亭角瓦上,共斗婵娟。
    交手数十招,杜方柠已惊异余婕身手之精进。但余婕只觉压力更重,看来,她毕竟在技击一术上,尚要逊这杜门骄女一筹了。她一念及此,并不恋战,虚出一招,身形一渡之下,已向院外跃去。
    杜方柠衔尾疾追,可脚下的园中花径忽目迷五色,她一惊,知道那必是大荒山秘阵。对于大荒山的秘术,她闻之已久,断不敢掉已轻心。身形一顿,余婕已跃到院墙之上。只见她娇俏俏的身姿在墙头一顿,回首笑道:“知道为什么我会约你到这个院子里来吗?”
    杜方柠正陷阵中,愕然仰望。
    余婕心头一笑,大是得意:她也有抬头来看自己的一天。但她的语声忽低了下来,似是心中隐有情味,隐有感慨。只听她低喟道:“就是在这个院子里,九月十七,我曾一韩锷度过一夕欢好。”
    说着,她身形一展,已绝尘而去。
    杜方柠虽陷阵中,却只觉心头迷迷一乱:她在说什么?她在说什么呢?锷……他该不是那样的人吧?可是,自己待他又是如此,他到底,在外面曾有没有过别的女子呢?
    哪怕是英风飒爽如她,想到这里,心头还是不由微微酸楚疼痛了下。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自己心中,一直与韩锷期待的可还是这个呀。如今,哪怕她终如所愿,哪怕整个天下都已进入自己掌中,哪怕她苦心积虑,终于得保家门二姓平安,但,她要的就只是这些吗?
    但以余婕语气,所言又似非虚。杜方柠只觉心头乱乱,接着,她忽想起才在前院中看到的那个碧纱七香车,那车儿一见就觉眼熟,很象自己的那辆。她心思快捷:余婕是怎么骗得韩锷来的?只见她扬声叫道:“冒充别人,才……”
    可一抬头,余婕身形已消失不见。可这句话梗在杜方柠喉中,不得揭露,一时只觉得比这身边之阵的纠缠,比余皇后血书的失落还来得烦恨苦恼。
   
第十三章 骞驴瘦马尘中伴
    余小计骑了一头驴子,韩锷却还是他那匹骓马,就那么并肩缓辔地在洛阳城外走着。余小计笑道:“锷哥,你这匹骓儿好象瘦了很多了。”
    韩锷道:“这一年多来,东奔西顾,就没让它闲过。也是我太对不住它了。”
    余小计看着韩锷的人与马儿,望了一刻才笑道:“瘦点好,瘦了更有精神。我这头驴儿虽不瘦,但却犟,气得死我的犟。我买它时,见卖它的那个主儿胳膊上还用板夹着呢。我问他是不是这驴儿犯犟时把他硬摔的?他还嘴硬说不是,等我交了钱才肯说实话,拿出好心来,认真真嘱咐了我好多小心的话,哪知道,我就是看中它这犟劲儿才买的。”
    韩锷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他近来事务已松,有很多烦细的事情都托给王横海与古超卓去处理了,难得小计回来,倒牵了马儿出城与他在城外闲荡。他这一笑出声,那声音响入空中后,他自己听得后才惊诧起来:自己倒底有多久没有这么放声笑过了。说真的,也只有跟小计在一起,才会这么开心吧?
    余小计道:“锷哥,你前两天还愁眉不展的,现在总算有点当日在连城骑时的豪气了。”
    韩锷道:“那咱们回连城骑去好不好?”
    余小计笑道:“那自也由你。只要你放得下。我现在才真的是,天地何所寄,飘飘一沙鸥。我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韩锷听他忽吊了句文,不由好笑。却听余小计蹙眉叹道:“不过,你倒也真的是不能再在洛阳与长安混了。我在塞上别的倒罢了,只是时刻担心你,整日跟那阴眉阴脸的俞九阙打交道,又整日操心宫禁,搞不好,再见到你时,已染上了一身太监气了。”
    韩锷先听到他说担心,还大为受用,及听了后一句,不由一鞭打来,笑骂道:“怎么太监气?那些太监可也是你老子整出来的。好啊,你年轻,骨头硬了没几天,就笑我老了。”
    余小计双腿一夹,已催了那驴向前跑去。韩锷一追,他两人在座骑上嘻嘻哈哈半真半假地动着手,一路洒落了点点笑声,被马蹄踏破,一声声崩脆。余小计笑道:“锷哥,咱们这是要到哪儿去?”
    韩锷道:“闲逛了几天了,好吧,也找个什么目的,咱们去龙门石窟看看吧。一直想看,却一直没空去。”
    余小计愣道:“龙门石窟?那可是龙门异的老家呀!”
    韩锷一扳脸:“怎么,你怕了?嘿嘿,他们连着追杀你,我只不过是一直腾不出手来,他们就真的以为我们小计家里没大人了吗?咱们这次去,索性摆明了干,给你找场子!”
    余小计“呸”了一声:“什么叫家里没大人,你很大吗?不用你,我一个人也能摆平。我才不怕那龙门异的怪物。七片鳞已被我纠掉好几块了。他们现在这条龙,伤痕遍体,那才真叫个龙门‘异’!”
    韩锷道:“龙门异中除了七片鳞,上一代好象还有两个老怪,别说我没提醒你,不能不当心了。”
    余小计已在驴儿身上翻了一个跟头,叫道:“老怪?管他们做什么?这两日我高兴是高兴,可惜就是没架打。现在架也有得打了,乐也有得乐了,可真是十全儿了。”
    可他这突翻筋头,座下驴儿受力不起,发起犟来,猛地摞了一蹶子。余小计高兴之下,全没有备,险些没被它掀下鞍来。好在他现在功夫已成,晃了下还是稳住了。见韩锷正笑吟吟地在旁边看笑话,心中作恼,猛地抽他座下骓马一下,打得那马儿也一扬蹄。
   
第十四章 紫绶朱衣梦里身
    韩锷与余小计这一去十有余日,可急坏了他官署中的连玉诸人。不为别的,只为他们走的第五天上,宫中忽然降旨,官署中却找不到接旨的人,只能报韩锷出行,最后还是让韩锷副手代接的旨意。
    那旨意却是:查余小计本为当年余国丈至亲。余国丈昔年一门遭害,朕心极为不安。朕回念余皇后之仁德,特册封余小计为安逸乡公,许传爵位五代。另赐紫袍玉带,令其奉祭宗祠,择日晋见。
    这旨意来得突兀,韩锷与余小计还全不知情时,就下到了他的官署。连玉等人也是人人惊诧。那旨意一出,也飞快地传遍了两都之地。洛阳城中百姓都知道了。东宫知情之人,却个个心惊。杜方柠也低低的叹了口气:那血书,看来终于还是呈达御前了。
    ※※※
    韩锷在纸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才轻轻地舒了口气。这是他请辞北庭都护帅职与兵部门下行走差事的折子。他此时人在洛阳城外。他抬头看了眼住宿的那野店外的景色,一时只觉得心头一片安然。——这样的荒村野店,也许才更适合他的脾气吧?而所谓玉堂金马,却只让他觉得束缚难奈。
    西域十五城那边,有高勇与库赞在,羌戎又已生内乱,势力大弱,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而朝中之局,那些纠葛缠绕,是永永远远也完不了的,但好在,目下局面也大体算是平定了。有俞九阙镇压于内,王横海握兵与外,想来就是太子贽华与仆射堂的人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激成大乱。这个时局,他所能尽力的,也就是这样了。
    他与余小计是在十余日后才回到的洛阳城外。这次龙门石窟之行,却大半是余小计出的手,韩锷只做压阵。最后龙门二老出面时,韩锷才动了下手,最终摆平了“龙门异”之事。此后也算少了一样纠缠。
    而重进洛阳城前,他却要先了却自己这番心愿。他写完后,余小计正走进门来。问:“锷哥,你写什么呢?”
    他拿起桌上的纸扎,看了看道:“真的要离开?”
    韩锷静静道:“诸务已了,大事有托,我如果再迟延不去,难不成倒真的恋栈?”
    他微微一笑:“只是从今以后,锷哥可再也没有奉禄拿了,咱们花钱,可还真的得省着点儿。”
    接着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秋来晴明之景色,却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荒:可接下来哪里去呢?眼前的江海似已非当日自己眼中山猿海鹤,随意翔翥之江海了。一时只觉得山遥海远,而不知此后之余生该怎么安排。
    没想到他们才进城回了官署,就听连玉说了那道旨意。韩锷一愣,于婕原来还并不想就此罢手!她怎么请到的这道圣旨?难道已夺得了那份血书了吗?若非如此,她又是凭什么来证明小计的身世。
    这分明还只是她的第一步,接下来她又会有什么安排?
    韩锷想着想着都头疼起来,余小计看着连玉拿过来的紫袍玉带,不由也觉得有趣,往身上一披,又束了那带儿,昂身而立,倒真的添了分气慨。他皱了皱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怎么怎么看都象个耍戏的猴子?”
    他转过身往大堂正中的椅子上一坐,向堂外一看,只觉得那房舍俨然。以后几十年的荣华富贵似是就在眼前。他心中一阵迷惑,隐隐想起当日赤着脚在洛河对岸铜坊里玩耍的日子,那么油腻腻的巷道,那些脏兮兮的小伙伴。他们也曾偷钻个洞进瓦肆看了戏回来,或在街上看到那些贵族子弟经过时,常常在口中感叹:“老子要是有一天穿了那身行头,一定比他们还要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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