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不开的夏天

第22章


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我把烤串的签子插入可乐罐,站起身来,有一种想把什么狠狠打一顿的冲动。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 
  “美香,我们回去吧。” 
  我向待在展望广场一边的美香走过去,途中回过头对还在长凳上的S君说:“一定会找到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我是不会放过岩村老师的!”S君似乎说了些什么,正好一阵风袭来,没能听清。那时我还没有察觉,衬衫前胸的名签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七月三十一日 上午九点零八分。 
  这栋房子里有一种古旧的气味,泰造想着。 
  这种古旧的,日本式的,长年累月的生活在这里堆积、发酵而成,一点点刺入鼻翼的气味泰造并不感到厌烦。童年时代九州的老家里就弥散着这种气味。 
  刚才的那只狗还在玄关那里叫着。那狗很瘦,叫大吉,这名字真怪。看起来戒备心很强——没想到还会扑上来。刚才要不是那个小学生帮忙,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现在泰造想起来仍觉得后怕。 
  敞开的窗外,向日葵正在盛开。大概有十多株吧。黑黄相间的大花齐刷刷地排列着。不仅仅是花朵,从粗壮的花茎向四面八方伸展着的叶子也都非常美丽。花茎底部的叶子那么大、接近地面的部分比泰造两只手并在一起都大。不过,有一株叶子像包裹似的合着,向下低垂,一定是蚜虫干的。仔细一看,只有那一株向日葵没有开花。 
  把视线转到向日葵前面,庭院里真的栽了不少树。樱花、楠树、枇杷、山茶——似乎都不想被修剪似的,仿佛带着怒气,向四面八方伸出枝干。 
  蝉叫声令人心烦意乱。无数叫声混杂在一起,似乎要把这炎热的空气彻底鼓噪起来。 
  在那刺耳的声响中,泰造从刚才就听到了一个特别的声音。 
  那是警报。别人听不到的警报。只在泰造的心中响起的,微弱的声响。 
  “是不好的预感吗——” 
  从小时候起就是如此。在泰造的内心深处,存在着一个莫名的、微小的东西,不经意间就会像这样发出声音。如果对那个声音不理睬的话泰造就一定会后悔,就会想如果一开始能够听从那个声音就好了 
  “那个时候也是如此……” 
  九岁的时候,泰造的母亲死了。母亲当时刚刚年过三十。父亲已经战死,泰造和母亲两个人租住一间小屋,想依为命。母亲在附近的一家纺织工厂做工,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泰造带大。没有星期天,也没有节假日,母亲总是忙忙碌碌。 
  直到如今,泰造依旧记忆犹新。 
  母亲虽然形容憔悴,却非常美丽。在儿子泰造的眼中,母亲简直美若鲜花。 
  可是母亲猝然去世。那天早晨,泰造掀开被子,发现母亲睁着双眼,身体已经冰凉了。母亲的猝死,连医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母亲没有亲人。所有的亲戚都死于战争。所以,母亲的葬礼都由附近的邻居来操持。那时专门负责葬礼的公司还没有普及。那天,泰造一个人坐在一边,呆呆地望着庭院。看着眼前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忙碌地来来往往,感觉到似乎自己也已经死去了。那也正好是一个酷热的盛夏。 
  “那个时候‘警报’也响起来了——” 
  像是一支坏了的笛子,又像是婴儿的喊叫,那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在内心深处不停响着。接着,渐渐变成了人的语言,变成了执拗地向泰造倾诉的声音。不可以不可以——堵上耳朵——堵上耳朵——堵上—— 
  “该死……” 
  泰造用力地摇摇头,想要摆脱记忆的残影,一边深呼吸,一边用两手的指尖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是在对自己强调说,接下来要做的一切绝对是正确的。 
  “——请吧” 
  突然从侧面递过来一只茶碗,泰造冷不防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S的母亲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真是个没声没响的人啊,泰造心里想着,重新打量了一下那张脸。肤色略黑,脸颊消瘦。和S一样有点儿斜视的眼睛混浊而黯淡。 
  “要是不好喝的话,那就请您见谅。” 
  轻轻掠过的,细微的声音。 
  “呀,哪里哪里。别这么客气。”S的母亲似乎是叫美津江。 
  美津江静静地挪动膝盖,移到了泰造的斜前方。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看上去也不太干净的深灰色衬衫和一条相似颜色的长裙,目光并没有落在泰造身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榻榻米。那侧影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她身上有生气。 
  “您家的庭院里栽着好多树啊。”泰造把视线从美津江身上移开。 
  “啊,这个啊,是啊。这是按照开花季节种植的,春天是樱花,初夏是楠树,秋天是枇杷,冬天是山茶——夏天就是向日葵拉。我丈夫生前很喜欢的。” 
  “有一株向日葵好象被蚜虫给蛀了。在叶子展开之前要是被这些蚜虫给碰上了,叶子就会那样卷起来,像个包裹似的。最后不开花,恐怕也是这个缘故。” 
  “古濑先生,您知道的真详细啊。” 
  “呀,哪里,上岁数的人都知道一些的。” 
  泰造大声地笑了笑,可是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耳边只剩下蝉鸣声。 
  “恩,您是说,有话要对我说?” 
  美津江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问道。 
  泰造也终于做好了准备,伸手拿起茶碗,一饮而尽。然后转向美津江。 
  “我想先说明的是,您作为S君的母亲,可能并不愿意听到这些话。” 
  美津江看上去吃了一惊,身体僵硬起来。 
  泰造就把S死去的那天早上在柞树林里他曾经看到过S君的事讲了出来。 
  “是吗——原来那个人是古濑先生啊……” 
  看来美津江已经从警察那里得知,当天有一个目击者。于是,泰造继续说:“那天下午,有两个警察到我家来了。我对警察说了我在柞树林里看到的情况。可是,那个——有一件事我忘了对警察说了。” 
  一直盯着自己膝盖的美津江突然抬起了头。 
  “我,听到了S君的声音。” 
  “那,那孩子的声音……” 
  “是的,我听到那声音的时候,一直以为是他在自言自语。于是我就想,S君一个人在那儿嘀咕什么呢。但是事后一想,其实那是——” 
  内心里的警报又响了。泰造没有理会那声音,加重声音说:“其实那是在对什么人说话呢吧——现在想起来。” 
  美津江直直地盯着泰造的脸,紧抿着嘴唇,好不容易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那,也就是说,古濑先生想说的是——” 
  “S君并不是一个人。当时他一定是跟什么人在一起。” 
  泰造越说越来劲,已经是毫无顾忌了。 
  “我所听到的S君的话好象是说我什么什么的。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柞树叶子沙沙响,所以没有太听清。不过,我之所以事后觉得那不是自言自语是因为当时S君的这些话似乎是在向什么人提问,或者是确认什么,就是那种口气。所以我听到的那个应该是我怎么样怎么样,绝对不是自言自语。后来我想,要是自言自语的话,一般都是小声地嘟囔,在嘴里嘀嘀咕咕的。不可能从这个房间穿过院子传到树林里。那是——” 
  泰造停了一下,咽了一口粘稠的唾沫。 
  “那是在跟什么人说话。我是这么想的。”   
  同一天的午后两点四十分。 
  泰造和美津江一起在雨中沿着坡路向下走,彼此沉默不语。两个人分别撑着一把透明的塑料雨伞。那是刚才离开警察局的时候,谷尾警官把他们送到门口,抬头看看天,觉得快下雨了而借给他们的。白色的塑料伞柄上,用万能笔写着“一课”。 
  “今天真是非常感谢。” 
  美津江的声音似乎要消失在雨声之中。 
  “还陪我一起到警察局来,您真是个坚强的人啊。” 
  泰造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摇了摇头。 
  刚才泰造和美津江来到了警察局,被招待在二楼的第三接待室。闻讯而来的谷尾警官一开始脸上还写满了期待,可是听了泰造和美津江的话之后,失望的表情就掩饰不住了。 
  ——作为一条线索,我们会参考的。但是,如果说说我此时的感想的话—— 
  抬起头,分别打量了一下泰造和美津江,谷尾警官额头的皱纹更深了。 
  ——恐怕,那还是S君的自言自语吧—— 
  无论泰造怎么肯定,谷尾警官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这令泰造感到非常意外。被认定是自杀的少年,很有可能另有隐情。可是警官对此却没有什么特别的 反应。 
  不过,仔细想来,这个态度对警察来说可能更合适。现在他们正在调查的是自杀尸体失踪的事件,眼下的工作就是搜寻尸体。所以这种暧昧不明的线索他们当然会认为将给整个案件带来没有必要的混乱。调查案件的警力是有限的。但是,已经过去十多天了,仍然没能发现尸体。如果现在警方决定集结全部警力全力搜寻尸体也是无可厚非的。 
  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了,泰造感到非常难堪。 
  可是,还有办法—— 
  泰造想起了前天的事情。图书馆。小说。六村薰这个作者的名字。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