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

第45章


“娘娘。”端康脸色苍白,在这样的大变里声音却未曾颤抖。“请立刻离开。”
“离开?呵……”凰羽夫人冷笑起来,“我在大胤后宫经营了十年,付出了多少心血和青春,如今一朝有变,怎能轻易离开?离开了,天下之大,我又有何处可去!”
“娘娘可以从秘道出宫,前往房陵关,”端康低声,“舒骏在那儿。”
“舒骏?”凰羽夫人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体味着什么,脸上的神色却复杂,“哦……是的,如今,他是越国人的唯一希望了。可是,你以为他还会是以前那个舒骏么?”
她忽然笑了起来:“你不明白,子康——我再也无法回到他身边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贵妃忽然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狂笑起来,仿佛是多年隐忍积压的感情已经濒临崩溃的极限,“我已经竭尽了全力,却输给了公子楚——我要做的已经做完了。如今也不想再去到舒骏身侧乞求他收留。”
“娘娘。”端康低声,上前了一步,“那你难道想死在这里么?”
“死在这里又何妨?”凰羽夫人冷笑起来,带着一种睥睨,“我这样的女人,天生就该活在这宫闱之中和人明争暗斗——咳咳……死在这里,才是死得其所。这样,咳咳,以前那些被我明杀暗害了的冤魂们,也方便来找我寻仇。”
她咳嗽着:“子康,你走吧——你从秘道走,应该不难逃脱。”
端康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大胤皇帝的玉玺,”凰羽夫人将锦盒递给他,郑重嘱托,“你把它带给舒骏,或许,对我们还有点用处——公子楚实在是太可怕的对手,咳咳,请、请他务必小心。
“是。”端康低声接过,忽地抬起头,“但奴才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跟娘娘说——”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自称奴才,”凰羽夫人苦笑,“我知道你是谁,子康。”
“不,娘娘,你不知道我是谁,”端康将玉玺抱入怀里,看着她,忽地无声笑了起来,那种笑容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令她忽然间一个冷颤。
“娘娘,我不是卫国的大内侍卫子康,也不是大胤的大内总管端康公公——
“我,是公子楚的门客卫子康!”
那一句话仿佛魔咒,在说出的瞬间就冻结了贵妃的神气。
她甚至忘记了抽出袖中暗藏的短剑,只是喃喃:“你……”
“娘娘是否听说过公子门下有梅兰竹菊四士?——兰溪医隐华远安,天机谋士穆听竹,菊花之刺欧冶止水。还有……”端康看着她失神的脸,轻轻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剑上泛着寒冷地波光,刻有一支梅花。
“梅君!”凰羽夫人脱口而出,不可思议地喃喃。
“是啊……梅君,卫子康。”他的声音清冷如水,不带一丝感情,依然是恭谨而冷酷的:“奴才伺候了娘娘十几年,今日,就送娘娘最后一程吧!也算有始有终。”
在他抽出剑的一瞬。她的神智似乎也随之回到了躯壳之中,忽然冷冷笑了一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低低的说着,带着一丝奇特的凄然,喃喃,“怪不得公子楚他至今还会活着——原本就是你从中做了手脚!怪不得……”
“是。”端康冷冷,“那杯鸩酒,早已被我替换。”
“想杀我么?子康?”凰羽夫人看着握剑的来客。忽然一笑,低声,“那就来吧……”
美艳无双的贵妃站在昏暗的大殿内,凝视着青衣男子,双臂缓缓抬起,只是一振,披着地长纱雪镂便瞬地滑落——那一刹,那一身冰雪般的肌肤裸露出来,几乎令深宫都亮了一亮。
“来杀我吧。”凰羽夫人微微的笑,将手指抵在自己的咽喉上。凝视着对方,语气神秘而妩媚,“来杀我吧……看你够不够胆,子康。”
他退了一步,脸色忽地苍白——她的身体!
昏暗的光下。她身体忽然起了某种诡异地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雪白的肌肤上,那满身的华美花纹仿佛一片一片的动了起来,开始无声的舒展和蔓延,就像有一只凤凰正在她的身体里缓缓醒来,抖动着羽毛,将要在火中展翅飞起。
“来吧。”她望定了他,黑色的眸子含着神秘的笑意,张开手来,“来吧!”
她一步步的走过来,仿佛一只金色的凤凰展开了双翅,将眼前的男子包裹入羽毛里——那一瞬,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站在原地不能动,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直到那双冰冷的手揽住了他的肩头,缓缓摸向了他的咽喉。
那一刹,他用力在剑刃上握紧了手,剧痛令他清醒过来。
“巫术!”
在她的双手合拢之前,他终于拔出了剑。
越国遗民刺杀大胤皇帝的阴谋,在婚典的当天败露。
贵妃凰羽夫人勾结越国遗民,蛰伏内宫十年,在朝中结党营私,拉拢方船山、张攀龙等重臣,阴谋窃取天下。为了拔去眼中钉,贵妃多次挑拨皇帝与长兄的关系,令熙宁帝猜忌罢黜了公子楚、进而将其软禁于颐风园,几度试图加害。
而眼看西域与大胤联姻,翡冷翠公主即将到来,贵妃生怕自己失宠、从而打乱整个计划,便抢先在婚典大礼的合欢酒里下了毒,试图毒杀皇帝皇后,从而引起天下大乱、东西方交恶,以便越国遗民浑水摸鱼从中渔利。
帝后二人不幸喝下了毒酒,当场倒地。幸亏公子楚及时赶到控制了局面,不惜以身犯险从刺客手里救了熙宁帝,在卫国公子苏的协助下击退刺客、平定了动乱。而刺客一击不中,携同党方船山离去,御林军沿着血迹追到贵妃所在地回鸾殿,却只见其已尸横就地,搜遍了内外,不见首魁凰羽夫人的下落。
同时不见的,还有一度权倾内宫的大内总管端康公公。
御林军在公子楚的指挥下,当机立断地冲入宫廷清扫了贵妃羽翼,处死宫女侍从一百三十二人,肃清内宫。然后迅速地逮捕了朝野上下贵妃的党羽,从方船山到张攀龙,株连甚广,共有三百余人被捕下狱,史称“祈年之变”。
熙宁帝因为中毒太深而奄奄一息,至今尚未恢复意识。而不知为何,和皇帝同饮一杯酒的皇后中毒却轻很多,虽然当时吐血昏迷,但到第五天上、已经能睁开眼睛进一些饮食。
八月初,帝都的局面终于渐渐归于平定。
然而,北方的边境却传来了一连串的噩耗。越国遗民在公子昭的带领下揭竿而起。冲入了房陵关,杀死守将赵箭,占据了龙首原上的这一要塞。公子昭的归来极大振奋了亡国遗民的心,他以房陵关为据点,登高一呼,越国境内百姓纷纷响应。不过两个月时间,拿起武器投奔他的便有十余万人。
而与此同时,淮朔两州的叛乱也愈演愈烈,叛军在一年之内连续击退了大胤官兵的三次围剿,声势渐渐浩大。在房陵关兵变的消息传来后。叛军开始向着北方移动,越过了乌兰山脉。意图与越国遗民的军队在龙首原上会师。
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大胤朝野人心惶惶,方船山被诛后,剩下的数位阁老联合执政,眼见皇帝病重垂危,皇室后继无人。外敌步步进逼,无奈之下只能联袂恳请皇长子公子楚再度出山,请其以摄政王的身份主持大局,挽救大胤于危亡之中。
而或许因为前车之鉴,生怕再度引起皇帝的猜忌,公子楚却坚辞不受,在平息内乱后旋即带领门客回到了幽居的颐风园,任凭朝野上书游说万端,均称病闭门不出。
在这样僵持的局面下,遗民和叛军气势日上。
八月底。公子昭已经率军恢复了越国接近一半的国土,而淮朔两州的叛军也经过千里奔袭,抵达了乌兰山脉,即将和房陵关军队汇合。
危局累累,战云密布。
颐风园内。荷叶亭亭如盖,绿柳扶疏。
白衣公子重新坐在了金谷台上,凝视着台下满园的浓荫,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任凭海棠花的花瓣落满了棋盘,手里反复把玩着一支紫玉箫。
颐音园里的那座荒坟还堆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几个月前曾发生过一场怎样惨烈的悲剧——那一场宫廷之变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隐秘。到了如今,甚至没有几个人确切的知道它是否真的发生过。
经历了这样一番生死大劫。此刻坐在这里,仿佛就是做了一场梦。
只除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
“公子,端木丞相又率领百官到了宫门外。”站在他身后的一个青衣使者开口禀告——在这八月夏日里,这个人却脸色苍白,表情僵冷,除了一双眼睛会动之外仿佛是冰雪雕成。
“就说我病了。”公子楚淡淡回答,“现在还不是我回去的时候。”
青衣使者道:“端木丞相还带来了十二名士人,想游说公子出山。”
“让穆先生去接待他们罢。”公子楚冷淡地回答,“我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但没有兴趣听这些三寸不烂之舌来面前滔滔不绝。”
“是。”青衣使者退下,片刻旋即又回来。
“怎么?”公子楚微微蹙眉。
“他们不肯走……十二名士人说公子若不出山,便将自刎于门外。”青衣使者道,“端木丞相明日将领着内阁大学士、三司六部在门外跪请公子,除非等到公子答应出山,他们绝不会离开。”
“呵……”公子楚冷笑起来,“那就让他们跪着吧!”
青衣使者没有说话,站在了公子身后默默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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