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梨花

    茹芊这一回怒门逃出，先去祖连处发了半通脾气。祖连为灵眉的辩解软弱，盖因他实在亦不知灵眉此举何为。他劝服灵眉坐下，泡盏香罗递于她，女孩儿凝目都是泪，含怒道：
    “从前说为我好，能理解。现在无缘无由又要阻止我们来往！”
    “灵眉有苦，许不方便言说。”
    “她不说，又要强制这般那样，分明就是专制！”
    祖连劝说半天终使茹芊克制住了怨怒，答应他回家。他送她出画廊，行数十米，茹芊朝他道：
    “好了叔叔，我自己回去。天寒地冻，你勿相送。”
    她说完，自己蹦着迈了几步，回头同他挥手。祖连见她的身影，似乎骤忽间出落到玉立挺拔，不禁暗笑，想那流年分明就是个孩童，玩耍嬉戏间迎风变大，而先前茹芊在他眼中，仍然是爱撒娇发脾气的小女娃娃。他拨通灵眉电话，那边焦急地问道：
    “祖连，茹芊可在你处？”
    “她刚回去。还有些情绪。灵眉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孩子既然大了，便把自主权交还她吧。你愈为她操心，她未必领情。凡事，管得三分便罢。”
    他听灵眉唉地长叹一息，纳出一个我字又死死封住下文，料想是不方便言及的理数，正要安慰，她回道：
    “不是我愿管，此事非管不可。她若怨我责我恨我，我都认了。”
    身为女子难，为人父母者，更难。纪灵眉不能说出因由，倒把自己的形象彻底颠覆了。亏得这风雨煎熬走过的岁月，不单磨厉了心性，更容合下多少说不出的委曲误解。她替茹芊铺换床被，在她枕下掏出停云的飞鸿来，那字透逸苍劲，一撇一捺都召示了万种情思。灵眉手抚信封，一面回想那男孩的容貌：他与子归倒不相似，许是更像妈妈一些。——一面等候茹芊。不觉夜半，那孩子才怏怏归来，眼睛仍是焰红着，去洗漱间刷牙洗脸，一骨碌钻进棉被，左倾侧了身子，冷道：
    “我要休息。请熄灯，谢谢。”
    纪灵眉呆注着茹芊半截洁白的脖颈，顾自摇了摇头，退出房间，熄灭灯火。她十指相扣
    独自坐在晏黑的饭厅，听自家的呼吸充斥了整房寂夜。直到凌晨三点才回房小憩。
    茹芊亦磨腾到后半夜，停云的未接来电有十几个，欲接，又怕戳灵眉太重。她自幼对灵眉爱恨难分，毕竟血浓于水，又共依唇齿地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是怜听她的。灵眉关门退出，茹芊即刻坐起，倚着墙作思考决斗，最后忍不住回了停云的机。只响一声，便听停云急道：
    “你哪里去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
    “妈妈拉着出门，手机忘带。”茹芊心尖一阵潮涌，强止压了下去。
    “爷爷没事了。我好想见你，不如明天便回学校吧，要不，我去你家看望你与阿姨？”
    “万万不要。”自察失语，祥笑道：
    “我反正腻在家中无聊，不若学校见。”
    言停云的建议仿佛及时雨，是她能遵循前往的方向。情字力量无穷，乃奔驰之马流放之沙，具摧枯拉朽之巨能。于是次日，茹芊于清明便早早起床收拾物什，想与纪灵眉道辞，伫在门前抿着唇，终自顾离开。
    纪灵眉这一觉绵长，至午时醒来，浑身酥软肿痛，口干舌裂。她摇晃起身，倒了杯冷水灌下，冰寒直刺肠胃，倒清醒了些。——踱去茹芊卧室，房半掩着，被卷早铺集整，人却不知何方去了。灵眉糊里糊涂地吃了中饭，又吃了晚饭，手机方始跳出一则消息，言曰：
    “妈妈，学校急事，我先返校。你照顾好自己。”
    灵眉些许懊悔，恨自家睡过时辰。头愈发晕沉，便搜出几粒药丸吞了，才好些。一边又恐茹芊忤逆，借返校的借口去会见停云。她这时委实知晓一些剧中所谓“恶煞”双亲的为难，在茹芊心目，她亦归属这一派系：横加干涉子女恋情的无理母亲。灵眉回道：
    “好好学习。勿被其他干扰。”
    讯息发出，有若铆扣入海回音全无。茹芊正和停云深情相拥，将之随手删除。停云见她两颦微蹙，问是谁家。茹芊答道：
    “是妈妈。让我勤勉图强，注意冷暖。”
    “你与阿姨一定感情甚深。”
    茹芊又皱眉，将头贴在停云胸膛，轻声自语道：
    “她确是好母亲，可就是不体人心。”
    茹芊不知这话被停云听闻没有，他将她拢得再紧些，嗅她发上清浅的香，脉脉温情，愈加叫她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