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

第275章


元宵一过,田千秋、上官桀、桑弘羊随朕前往。朝中诸事,悉由商丘成和金曰磾署理,卿等退下吧!”
皇上口谕一下,商丘成、上官桀等,一整个春节就忙得不亦乐乎,又要向东莱郡太守发急报,又要为皇上备好长途巡行的车驾、辎重、禁卫、警跸等。等一切准备妥当后,队伍就浩浩荡荡向东莱出发了。
二月初,刘彻到了东莱,东莱太守早就为皇上准备了巨大的楼船,停泊在码头。众人远远望去,那依据宫廷建筑风格打造的楼船,被海浪托着,忽上忽下,宛若云上仙阁;回看东莱山,祥云缭绕,紫气充盈。难怪方士们都将这里看做神仙往来的居所。
就在刘彻到达东莱的当晚,田千秋避开刘彻,对东莱太守道:“皇上年事已高,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能不让皇上下海,就一定要寻找理由阻止。”
太守明白了大鸿胪的意思,每日到行宫向刘彻禀奏海浪情况,总是说风高浪急,不宜出行。
这样延宕了数日,刘彻心中就生了疑窦。这一天,东莱太守刚一进门,刘彻就来了一句:“你可知罪否?朕来此巡幸,非图观光游览,乃在寻拜神仙,你却以海阔浪急为由,阻朕与神仙见面,该当何罪?”
太守顿时陷入慌乱,幸亏田千秋在一旁,他忙上前打圆场道:“微臣这几天与太守天天出城观潮,却是波涛汹涌,不见天日。明日微臣再去打探,定当及时禀奏皇上。”
说来也巧,第二天东方刚放亮,郡中便有人来报,说有海市蜃楼出现。太守听罢,匆匆赶到行宫,只说今日风定浪息,请皇上登船看日出。
刘彻听罢,顿时来了兴致,速传田千秋、上官桀、桑弘羊赶往海边,自己则在警跸的护卫下,匆匆先行了。
刘彻刚刚登上楼船,几位大臣也到了。太守引导众人登上二楼,大家凭栏望去,但见茫茫雾霭中,海面上出现了一座都市,闾里纵横,街巷如织,驰道宽阔,车马往来,行人匆匆。一会儿,一座宫阙横空,宫门前的楼阙,高大巍峨,隐约还有旗帜飘扬……
田千秋心中吃了一惊,这不是长安么,为何会在这海上出现?他与上官桀、桑弘羊交换了一下眼色,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生怕皇上认起真来。
刘彻对海上奇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惊诧了一声,就对东莱太守道:“速传朕的口谕,张帆开船,朕要出海。”
众位大臣不约而同地惊呼道:“皇上!您这是干嘛?”
刘彻笑道:“还是公孙卿说得对,心诚则灵。朕亲来海边,果然神仙就在海中等朕,朕要登上那海中仙阁。”
大臣们顿时懵了,三颗心随着皇上的情绪起伏,却不敢明确地阻止。
田千秋趁着皇上进舱的机会,忙向东莱太守问道:“楼船船体可固?水手水性如何?若遇危机,可否化险为夷?”
东莱太守一一作了回答,末了还保证道:“下官有几颗脑袋,敢拿皇上的安危当儿戏?”
田千秋这才放心进了舱,站在皇上身边。
楼船劈波斩浪,向海市蜃楼驶去。
上官桀知道海市蜃楼乃浪中幻境,太阳升起后即会消逝。他虽然陪伴在皇上,内心却在祈祷上苍,让幻境早早散去,好让皇上那颗不安的心归于平静。
他正这样想着,就听刘彻大呼道:“这是怎么回事?仙阁为何消逝了?”
大臣们顺着皇上的手看去,眼前除了滔滔巨浪外,哪还有什么层楼叠翠,巷闾纵横呢?
刘彻焦急地拍打着船舷道:“仙阁隐去,此朕心不诚之故。速命水手加快船速,朕要于大海深处寻找仙山!”
刘彻正催促东莱太守,却见海天连接处生出团团黑云,顷刻间海面狂风大作,巨浪拍打着船体,颠簸异常。除了长期在海边的东莱太守和水手,所有人都五内翻腾,呕吐不止。
田千秋顾不上自己不舒服,就对羽林卫喊道:“护卫皇上!”话未落音,就被掀倒了。
上官桀冲到皇上身边,抱着皇上喘气道:“皇上,微臣来了。”
刘彻眩晕加上呕吐,几次倒在舱底。田千秋、桑弘羊、包桑、太医令和一干黄门宫娥守在皇上周围,干急而没有办法。
东莱太守冲进舵舱,严令舵手急速回港。
一场寻找神仙的闹剧,就这样在仓皇中收场。
接下来几日,东莱郡大风掠地,雨雪肆虐。刘彻在行宫中养病,为没能见到神仙而郁闷,弄得大臣们奏事时也一个个提心吊胆。
时间很快就到了二月底。这一天,东莱太守拿着京城的急报来找田千秋,田千秋不敢怠,忙呈送给刘彻看。
商丘成在奏报中说,二月二惊蛰那天,天气分外晴朗,云彩都躲到山后去了,只把大海一样湛蓝的天空呈现给大地,京城的百姓都为万物复苏而兴奋。可天有不测风云,午时三刻,从蓝天深处滚来一阵雷声,掠过壅城山川土地,随之,两块巨大的陨石自天而降,落到一条悠长的山谷中。据当地的亭长所说,那陨石其色如黧,落到地上时,还很烫手。
除此之外,商丘成在奏疏中还说,胶东王殿下安好,只是钩弋夫人几次要见殿下,询问皇上如何处置。
刘彻放下奏疏,一脸严肃地对田千秋道:“传朕旨意,绝不可以让她见陵儿。立嗣未决之前,由御史大夫为胶东王讲书。”
合上札板,刘彻望着外面的苍穹,许久才叹息道:“此又上天谴告于朕矣!”
两块陨石不仅撞击了他脚下的土地,也让他心绪不能安宁。他带着这样的心绪来到泰山脚下的钜定县,他对自己一生的反省,就从这一天开始了。
在封禅之后,皇上又一次登临泰山,来到当年自己亲手题字的巨石旁。他手指慢慢地抚摩过石匠刻下的每一个字,心中有说不尽的感慨。
恍惚之间,从第一次封禅至今已过去二十一年了,石上的笔迹依旧清晰可见。当年跟随他的老臣一个都不在了,他们有的是无疾而终,有的是死于罪刑。
他清楚地记得,霍嬗就是在那次封禅中罹难的。多少年来,他都宁愿相信那是上苍让霍嬗羽化登仙,而不愿反省自己在呵护小外孙时的过失。屈指数来,那年霍嬗七岁,算起来现在也该二十八了,比他父亲去世时还要大。他要是活着,也许又是一员骁将。
现在站在泰山石刻前,他对自己造成公主和皇后的伤害怀着暗暗的自责,他开始明白,那些所谓的羽化登仙,不过是方士们编纂的诳言而已。
公孙卿死了,他要是活着,朕一定要用他的头祭奠嬗儿母子。
抚今追昔,他感喟一代代人的风景。回眸身后的田千秋、上官桀、桑弘羊,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完成立嗣的大计。
“朕自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刘彻用这样的语气对身后的田千秋道。
这番话让田千秋知道皇上现在悔悟了,于是,他把心中想了许久的谏言说了出来。
“方士能言见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皇上寻觅多年,了无结果,足见方士之言虚妄。臣奏请皇上从今以后罢方士之术,严责蛊惑人心之术。”
“爱卿所言极是。从今以后,敢言方士之术者,斩无赦!朕多年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朕自省作为,终晓自然之理。节食服药,乃健身根本。”
大家相互看了看,每个人的目光中多了许多的钦佩,纷纷谴责方士祸乱朝纲。
上官桀道:“我朝任吏之中,应悉除对方士的封侯拜将,勿使其恃权弄威,蛊惑皇上。”
桑弘羊的谏言更为具体:“微臣以为,可命郡国遍查方士,致死人命者斩,游说诓骗者充徭役,发边陲屯垦。”
可刘彻的心思很快就到另外一个目标去了。
“朕多年来,倾心对匈之战,多误农桑。”刘彻倚石,眺望山下,正是土地解冻、万木复苏的季节。一望无际的田野间,农人们赶着耕牛,犁开芬芳的春泥,撒下一季的希望,一种回归农本的意念顿时充满刘彻心胸,他转脸对桑弘羊道,“往年都是在京郊藉田,朕今年就在钜定县选一块地亲耕吧。朕的意思,从今以后,我大汉君民,当戮力务本,振兴农桑,明白么?”
为朝廷财力拮据而没有少受过刘彻责备的桑弘羊,心一下子热了。往日那些因谏言罢兵息战而遭受的冷眼,那些为筹措前方所需资财而疲于奔命的委屈,还有对朝廷为充实府库而不惜卖官鬻爵的忧虑,都被皇上的情感冲淡了。
“诺!臣立即去办!”
桑弘羊一贯干练,没有丝毫怠慢,他就对身边的齐郡太守和钜定县令道:“请两位大人速速下山安排,皇上要在此藉田。”
尽管桑弘羊内心清楚,所谓“藉田”不过是一种仪式,可他毕竟是皇上劝农之举,对王朝风气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毕竟战争已经进行得太久了……
藉田礼选在钜定城外县府的公田。皇上要亲耕的消息让整个钜定县沸腾了,“皇上什么样?”“皇上握犁会是怎样的姿态?”等等话题从当日午后就成了街谈巷议的中心。
第三天东方刚刚放亮,城外的公田四周就拥满了四里八乡的百姓,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皇上耕田,也要穿了短禣吧!要不弄脏了华衮怎么办?”
“那当然,皇上也是人嘛!”
“小心!皇上可是天子哦!你不怕掉头么?”
太阳姗姗地爬上东方山头,将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露珠在道边刚刚复苏的青草上闪着亮光,经过一夜净化的土地渗油般的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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