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翻雨覆

第125章


  ……
  连日来纷落不断的雨在半夜停歇,清晨的曙光穿透云幕,映照上庭院树梢,给树梢撒上一片淡金晨光。
  晴影端着一个木盒,服侍着洛宸天穿上一身崭新而剪裁合身,质地上乘的外袍,在丝袍的映衬下,洛宸天更显英俊挺拔,气宇轩昂。
  晴影低眉敛眼,一副恭敬的模样,但她那双低垂的眼眸里,却带着不满与埋怨。
  她一直以为洛王爷心里只有小姐一个人,谁料到他竟然会为了地位与权势而去娶公主,看来男人都是不可相信的。
  晴影将目光投向一旁在忙碌着的梅廿九,见她还在帮着洛宸天缝制着一条腰带,晴影犹豫了一下,低声催促梅廿九,道:“小姐,周管家已经催了好几遍了,正等着王爷出门呢,你——”
  催促梅廿九是假,晴影实在是不愿意看着梅廿九为这个负心的男人付出更多,她是看着梅廿九为了缝制这跟腰带,拖着病体已经绣了好几天了。
  终于好了。梅廿九将腰带凑近嘴边,咬去上面的最后一根线头。
  她满意地看着手中的腰带,腰带绣工精致,带钩上还有明珠镶嵌,和洛宸天一身崭新的衣裳很是协调。
  梅廿九拿着腰带站起身,走到洛宸天面前,为他轻轻系上。然后,抬起头,看他。
  洛宸天看着腰带,又看看梅廿九,低声道:“随便拿一条就成了,何必费这么多功夫再去绣一条呢。”
  梅廿九回望着洛宸天,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她只是看着他,定定地,深深地。
  半晌她留恋地收回目光,低声道:“那是不一样的,这是我绣的。”
  洛宸天没有说话,半晌,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在梅廿九的耳边低声道:“阿九,等着我回来,知道了么?”他的声音温柔而带着痛楚。
  梅廿九听着洛宸天浑厚低沉的声音,突然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她咬着唇,将自己的眼泪逼了回去。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顺势将自己不小心渗出的眼泪蹭擦了去。
  再抬起头来,却是灿如春花般的笑容。
  她一直爱哭,此刻却是想给洛宸天留下一个最美丽的影像。这样,当将来某一天他回忆起她时,记忆也许会更美好一些。
  “好的,我等你回来。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梅廿九望着洛宸天道。
  洛宸天点点头,又用力抱了抱她,然后,松手,转身大步离开。
  望着洛宸天远去的身影,梅廿九独个儿怔怔着。放手了。空,四面都是空寂。
  从此以后,她是一个人了。
  ……
  院子里昨夜曾被风雨肆虐过,落了一地残枝败叶。
  眼前的红砖绿瓦,蘸在画檐上的微光,跳跃着鸟的啁啾。但不知何时,梅花,却落了。
  原来冬天真的要过去了。来的季节也不再属于梅花。
  晴影在一旁打理着破落萧条的院落,梅廿九站在窗边,从旁边桌几上的盒子中拿出一颗药丸吞了下去。
  梅廿九怔怔想着心事,又顺手去拿第二颗,却被眼尖的晴影望见。
  晴影阻止道:“小姐,你别再吃了!那药丸一次只能吃一颗!”
  梅廿九停住了手,不解地望向晴影。
  晴影道:“小姐,你忘了,这药丸是靖然女大夫帮你调制的。女大夫不是说了么,这药丸含有麻黄、生石膏等药份,多吃了会乏力衰竭。这药用得恰当是救命,若是有个差池,那就是误了人命了——”
  梅廿九看着晴影那张煞有介事的小脸,不由笑了笑,将手中的药丸又放了回去。
  梅廿九在屋里徘徊半晌,独自走出了院门,她也不要晴影相随,一个人沿着湖边慢慢走着。
  从湖的这边远远望去,依稀又见那片梅花林,花雨在缓缓飘舞。轻风飘扬起梅廿九的发稍,什么都静了,什么都停了,花雨飞扬,可在她心间落下的是无奈的泪……
  天空变成了无数红白的小点,空中飞舞的似乎不是花瓣,而是有着短暂生命的精灵,它们的生命在起飞之时诞生,落地之时结束。如她。
  该是归去的时候了。
  ……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薰香萦绕,难眠的夜里,梅廿九弹起了冰冷的琴弦,当她的手指触动着那冰冷的琴弦时,窗外又下起雨来。
  冷雨萧瑟,历经了多少尘世的苍凉,她于红尘的路口徘徊,却总也参禅不透。或许是她没有慧根,无法解脱她的孽障么?才有那么多的爱恨情长。
  有情花,浪漫叶,轰轰烈烈,扬扬洒洒。
  微雨燕双飞,落花人独立,花落菩提。
  琴声清远,焚香落寞,她一生的冷暖,都随花朵飘落。
  ……
  洛宸天在去往迎娶公主的路上。
  夜晚,众人在客栈里休息。
  房间内,洛宸天正要解衣歇息,他脱去大氅,伸手便去解开腰带。洛宸天将腰带拿在手中,摩挲着那上面精致的图案。她的绣品犹如她的人一样出色,他拿着腰带,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羞涩温婉的梅廿九,为他所绣的梅花图。
  洛宸天的嘴角勾起一丝会心的微笑。
  等他完成这项公差,满足圣上那个老儿的心愿后他就和梅廿九厮守在一起。至于那个公主,抱歉,她也只能是政治的牺牲品,不能怪他对她无情。
  洛宸天的手抚摩着腰带,手下有个东西硌着了他的手,洛宸天停下了动作,仔细看着腰带,却发现腰带玉钩旁边有颗珠子很是眼熟。
  那不是当年他送给梅廿九的那颗夜明珠么?!洛宸天的心顿然一沉,他记得梅廿九很是珍惜这颗珠子,还做成了发钗片刻不离身边。
  如今这颗珠子却在她为他缝制的腰带上!洛宸天瞪着那颗珠子,心中疑窦顿生,同时心中的不安也渐渐扩散开来!
  洛宸天思忖了片刻,动作快速地将腰带寄上,然后打开房门,连大氅都忘了披上,便冲下客栈的楼梯,随行的周管家听到动静,忙开门出来,却见洛宸天如一阵风掠过他的身边,转瞬间便消失在客栈门外。
  随后便听见一声马嘶声,洛宸天骑在马上,按照原路返回。
  “王爷,王爷——你,你这是?!——”周管家望着洛宸天远去的背影着急地大喊:“王爷,你还娶不娶公主了?——”
  但洛宸天充耳不闻,径直策马前去!
  “梅廿九,你等着我,若你有什么事,就等着我如何收拾你——”洛宸天在心中念道,那张俊脸上却已是一片苍白,有着自己无法看见的惶恐与无依。
  ……
  天亮了。梅廿九从埋首的琴架上抬起头来。
  洛宸天应该已经到了邻国了吧?也许此刻他正将公主接回,很快便要回到洛王府了。
  她睁着迷蒙的双眼,望着窗外。细雨,又连绵而下,模糊了前方的路。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当年她和母亲悄悄来,如今就让她悄悄地走吧。
  晴影还没有起来,王府里也是一片宁静。
  梅廿九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轻轻梳理着一头长长的青丝,然后挽起。
  她的纤手拈起一支梅花发钗,发钗上花瓣中的明珠已不见了,犹如被人生生挖去心一样,刺目而突兀。
  梅廿九将发钗插入了如云的发丝间,随后站起身来,为自己换上了一身白色的素袍,长裙曳地,她在屋里转了个圈,风从窗外灌进,还夹杂着点点雨丝,吹得她形单影瘦,却又飘然若仙。
  梅廿九收拾了一遍屋子,将要留给晴影与其他人的东西一一放在桌子上,然后缓缓地推门出去,她站在门边,最后依恋地看了一遍屋子,这里有着她所有的青春与爱的回忆,有着洛宸天的气息,如今她要告别这一切了。
  别了,爱我的人与我爱过的人,我们不能再见了,因为,我,没有来生。
  ……
  万籁凄寂。
  湖边的梅花林中搭着好几丈高的台子,是专门等着为洛王爷迎娶公主庆贺时歌舞用的。
  梅廿九从一旁的木梯逶迤而上。她站在高高的台上,俯瞰着这滚滚红尘。
  她抬起头来,仰望天边,天空中疏离的烟雨迷茫,风卷云舒,终要失去原先的光泽。
  她身边都是飘舞飞落的梅花花雨,乱花渐欲迷人眼,她看到的梅花是红色的,但漫天飞舞时更近于一种不纯粹的白。
  可是她的心境么?
  她从怀着赤红之心的小花妖,翩跹于红尘,辗转反侧,终成如今苍白无色的枯絮。原以为单纯用爱就可以拉近人与妖的距离,为自己重拾一个新的开始,母亲如是想,而她,也曾如是想。
  但当花开凋落的刹那,只有瞬间即逝的灿烂。
  末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花瓣飞上天,再飘落下来,好象这出戏意味着快要结束,可要走的这一刻,她却没有了语言,只有满腔的无奈。她是失败的花妖,一心想爱的花妖,注定是要失败的。
  梅廿九凝望着远处的小路,用目光搜寻着那抹她熟悉的身影,洛宸天,让她深陷红尘饱尝辛酸苦辣的那个人。
  但他没有出现。就算他出现了,身边也早已有了别人。
  也许他们是曾经真的爱过,只是谁也不想逾越那道心槛;也许爱情悄悄来过又悄然而逝,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也许他们真的没得到过爱情,因为彼此明白太多的不可能。
  也许,只能在遥远虚无的空间里,谱他们尘世的恋歌;只能在落英缤纷的感召下,觅此生不离弃的誓。
  梅廿九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为自己跳最后的一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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