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开莲塘寄浮生

第49章


  
  我双腿一软,混沌是时地将我搂进怀里。
  
  牡丹慌慌张张:“云儿岂不酿成了大祸?!哥哥,姐姐乃是一时蒙蔽了心智才中了那畜生的蛊,并不是……”
  墨机抬手止住她的话,半是劝半是哄道:“不必说了,你身上带伤,且先回去休息。我说过,这里有我。”
  牡丹欲言又止了片刻,终究点了点头。墨机顺手为她招来一片祥云。
  牡丹款款踏上,临走时回过头,毫不觉察地朝我扯开了嘴角。
  
  乌云渐开,几缕光华直射进来,照得那一圈围着我的神兵利器一阵晃眼。
  我挣开混沌的怀抱,撑着沧阳剑往前走了两步,心里尚且怀揣着一丝希望,便捂着胸口笑道:“墨机,她走了,你何苦继续做戏?叫他们收了吧。”
  
  墨机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列位好不容易摆出这般英武姿态的兵将颇不服气,收势稀稀拉拉,不复方才神采。
  
  我有些宽慰,又撑起面皮笑道:“墨机,你这般聪明总看得出一些端倪,牡丹设下一个套子等你我钻进去,你知道的罢。我不过是想先你一步图个好彩头,不料中了计。”
  
  混沌上前一步,拽上了我的胳膊,我晃了晃神,觉着他的力道有些沉。只是我并未回头,不知道他现在是何表情。我不想看。
  
  墨机饶有兴致地挑起嘴角,懒懒道:“她算计?她为什么要算计?算计你会杀了她?还是算准了你会同混沌逃走?”
  
  我讶然,道:“墨机,你、你不信我么?”
  
  他笑意益发明显:“我只信我看到的,方才我只看见你差点取走了五公主的性命。也罢,若是要启动盘古幡,定是要耗不少元神生祭……只是陵光神君,五公主修为并不敦实纯澈,你竟也不放过么?陵光,你本是司医,何时变得这般毒辣了。”
  
  我呆了。
  苍天为证,我真的是、真的是不知道重新唤醒盘古幡是要用元神生祭的。
  
  霎时一颗小小心彻底堕入寒冰,又是愤怒又是冤屈。
  
  我声嘶力竭地朝他吼道:“墨机,我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你还不清楚么?!明日便是我们大婚,你怎能不信我!洛云铁了心要嫁给你,我不过是想要杀了妖兽破了她的计,你竟然不信我!”
  
  墨机好整以暇:“是么?既然如此,你告诉我,你方才握着混沌的手之时,他于你并无丝毫警惕,你大可以趁他不备重伤他,可你却由着他伤了云儿,该作何解释?你为何迟迟不肯下手?抑或你根本不曾动了杀念?唔?”
  
  我一怔。
  没有。或许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了他。
  
  我本是……
  我本是要放他走的。
  
  云儿。他叫她云儿。叫的那么亲啊……
  
  身后混沌松开扯着我的胳膊的手,缓缓上移扶住我的肩,将我转向他。他看了我一番,继而为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又抬起手拭了拭我脸上的水泽,淡淡道:“青鸾啊青鸾,你那么爱笑,如今……怎么哭了……”
  我闭上眼睛,胡乱摇了摇头。
  
  他又道:“不哭。”尾音未落便听耳旁轰隆一声,妖异的戾气凌烈,继而传来数万天兵参差不齐的惨叫声。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的是满目猩红。方才阵势很好的天兵天将全化作冰雹打过的庄稼,七零八落东倒西歪。
  
  面容清淡的少年眉眼间透出疲乏,他将我搂进怀里俯在我耳边,撒娇一般咕哝道:“我累了,走,好不好。”
  
  远方墨机的不带情绪的声音响起:“开阳星君。”
  开阳道:“将军。”
  墨机道:“罪神陵光所犯何罪?”
  开阳道:“私放妖兽。私唤神器。”
  墨机又道:“还有呢?”
  开阳愣了愣,才道:“……无。”
  墨机轻笑一声:“还有,她方才不是……图、谋、杀、害、五、公、主……么?”
  
  开阳结结巴巴:“将军,应是妖兽……”
  “那便罪加一等,勾结妖兽,且身为司医见死不救……恐怕也是重罪。如此看来,触犯三条天条,本应直接送去诛仙台的,不过本将军念及过往,且将她押往锁仙山,留她性命再做商榷。……你可有异议?”
  开阳沉默少顷,道:“无。”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那双陌生的琥珀色眼睛。他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我想,哪怕是生气,或是无奈,多少让我知道他其实对我未曾绝望,抑或心里还是信任我的。可是什么都没有。他说:“很好。”
  这是不是那个在我看戏本子的时候,帮我剥瓜子添茶水的人?
  
  咬紧的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我拉开趴在身上的混沌,道:“你信我么?”
  他皱了皱眉,点点头。
  
  待规整好了句子,我才缓缓道:“你听我说。我要先被他们抓去,因为我还有话要问一个人。百万年前我已经去过一次锁仙山,我不怕的。你现在别同他们闹,你去蕲州等我。墨机曾为我下凡历劫找血玉,现下想来仍叫人感动,我欠他这么大一个人情没有还,往后终究不得踏实。他冤枉我,我便叫他冤枉,算是还他的恩情。”
  混沌眸光闪闪,声音有些颤抖:“你原谅我了?不要我的命了?青鸾,你是愿意做我的妖后了么?”
  我龇牙咧嘴地笑了笑。
  他又道:“我听你的。你何时回来?”
  
  我想了想,说三天。又道,你走吧,带上盘古幡,他们困不住你的。
  
  混沌笑了,如白莲盛开刹那一般绚烂。
  
  我如梦初醒道:“种上白莲。初尘,记不记得湖心亭?种上那样的白莲,我喜欢。”
  他欢天喜地的应下,“好”这个字的余音尚在耳边,他那样一个活生生的少年,便化为缕缕水汽消失了。围成团团的天兵天将霎时间炸开了锅。
  
  墨机高高在上地站在云端,声线在一片嘈杂中愈发显得清明,他淡淡道:“陵光,你是要堕魔么?”
  我挥手将云腾到他跟前,笑容凄厉:“如何?这是第几条罪?”
  他不说话。
  我有些不耐烦:“锁仙山我倒会走,墨机将军你说说,是你们同我去,还是我自己去?”
  
  * * *
  
  押上锁仙山的时日有些难捱。
  
  清晨方下过雨,空气很好闻,只是手脚上的镣铐颇沉,这般将我禁锢在山头委实叫我有些不大爽利,困于方寸,行动不得。
  
  掐指一算大半个晌午,我仰靠着一枚圆润的巨石,看了看天上的浮云,又数了数山头掠过的几只鸦雀,已然有些耐不住性子。纵然极目四望,除了那几只鸦雀,已然再也看不到旁的活物。唔,我估摸着待两日过后,天雷滚滚劈下来,怕是整座山头连这几只雀儿也要没了。
  
  只是本神君这般无趣并不长久,方过午时便有人沿着蜿蜒的山路徒步上来。
  我收回野马般的思路,一直看着她走到我跟前。
  
  白衣裳的仙子倒是爽快,劈头盖脸便是一句:“神君有话要问莲生么?”
  我肃然地清了清嗓子,心里别别扭扭起了一些佩服:明明是她背着我去找了洛牡丹,继而引来了墨机,最后直接导致我沦落至此般下场,她竟还能自己个儿不计前嫌地将话说的这般熟络。如若不是她在其中莫名其妙地插上一脚,老人家我想必今日已经披着霞帔嫁出去了。
  
  我轻笑一声道:“起初你不言不语做事倒是爽快,我见你掉进镜湖久久不曾出来就料到你必然是有事未成。不过既然你巴巴地跑过来,我问与不问你都是要说与我听得罢?”
  莲生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点点头。
  我宽厚道:“那你说吧,我兑着耳朵听。”
  
  莲生从善如流道:“天理不可违,莲生不过是从于天理。”
  
  我呆了两呆,谨慎问道:“说完了?”
  
  她又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好一个理由!我怒极反笑:“唔,莲台仙子千里迢迢不辞辛苦过来说这么一句精悍的道理,小神不才竟丝毫不能体会其奥义,只怕是对不住仙子这般劳苦。”
  
  莲生扑通一声跪下,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竟已是满面水泽,她颤声道:“莲生饮了神君的眼泪,又受真人所托,便定会保住神君安全。神君现下不信莲生,怨莲生,莲生都、都是无话可说的,只愿神君能耐着性子等到万事落定之时,莲生不再奢求神君原谅。”
  
  万事落定么?
  
  我别开头,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些话:“万事落定?万事落定是什么意思?是叫我这头眼睁睁地看着天雷劈着我的天灵盖,那头眼睁睁地看着洛牡丹穿着凤冠霞帔嫁人么?我现如今既然愿意将盘古幡交给混沌便是不甘心沦落至此。我平平白白为何要受洛云算计,为何要受你背叛?!你堂而皇之地弃我于不顾,还口口声声地说让我等万事落定?我死了是不是就是万事落定了?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你。”
  
  很久以后想起当初我才恍然明白,这些话不过是百般纠结时候我的盲目迁怒。说出这句话,是我在镜湖之变的始始末末之中,第一件后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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