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天成

第41章


“唰”一声,一张面具掉落,路人甲的脸;“唰”一声,再一张面具掉落,路人乙的脸。
她连着揪下来十几张面具,瞅瞅,感觉后面还有,她终于揪不动了。
“你居然没脸!”她震惊。
大僧侣仰天默默流泪,不,他有脸,他真的有脸……
“姑且不说我已经婚了,”辛湄神色一软,变得怜悯且温柔,充满了施恩者和婉拒者的高高在上,“就凭你没有脸,我也不会跟你私奔。”
……他可以从长车上跳下去吗?可以吗可以吗?
身下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辛湄直接滚倒在地,这才发觉他们好像是身处那辆华丽气派的长车之中,车里的东西已经东倒西歪不成样子了,大僧侣面如青菜地陪着她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
“车子是你的吧?就这样让它晃散架?!”
辛湄一头撞在车壁上,登时头晕眼花。
大僧侣唯有苦笑:“后面有人在追,这种时候就别强求了。”
辛湄使劲撑起身体,一把抓住窗沿,探了半个身体出去,云雾茫茫的高空,后面依稀是有一匹灵马在追赶,马上人隐隐约约是穿着白衣,车子晃动得厉害,看不真切。
一阵大风吹过,迷蒙的云雾被吹散开一些,那身白衣似乎也靠得越发近了。
辛湄望见一双血红的眼。
是战鬼一族的人!
她抬手想打个招呼,冷不防那人架起长弓,尖锐的破空声乍然响起,铁箭离弦而出,直直朝她脸上狂射而来。
辛湄一骨碌滚回去,那支箭擦着车壁疾射而过,硬生生把木头的车壁擦出几道裂痕。
“……是要杀我?”她不可思议地喃喃。
虽然她见过的战鬼族人不多,也就陆千乔他们那一家子,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虽然凶悍了些,却很少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杀到眼前。莫非她又不自觉得罪了婆婆而没自知?
“反正不是杀我。”
车子在数只极乐鸟的拉动下疯狂晃动,大僧侣滚到她脚边,认真地抬头看她:“其实我是来救你的。”
“……给个理由先。”
“没问题,不过……能麻烦你把脚稍稍移开一些么?”
大僧侣指着她踩在自己额头上的脚,苦笑。
事实很简单,郦朝央二十五岁那年的觉醒,成就了十分罕见的完美战鬼之身,随后杀光夫家上下百口人,当时由于陆千乔被送回族内由郦氏一族的人照料,故而逃过一劫。他身为混血,本就处于弱势,族人都以为大小姐回归后会毫不留情抹杀他,谁知郦朝央只是叫人把他送走,留下了他的命。
他母子二人向来情分浅薄,偶尔见一面,她也几乎都坐在车中,竹帘隔出两个世界来。
现在想想,完美的战鬼根本没有所谓感情,她留下他的命,只怕也是抱着一份微弱的希望,因为自己可以成就完美之身,那亲生儿子也是有可能的。
现如今,他真的有希望成了,心中却残留着不舍的感情,宁可一个人悄悄走掉,将战鬼一族的兴衰置之不顾,郦朝央也有她愤怒的理由。
陆千乔不愿动手,那么就由她来动手
“以上,就是这样。”
大僧侣说得口干舌燥,扯下腰间的竹筒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抬头看辛湄,她完全没反应,正扶着下巴发呆。
“没听懂?”他把手在她面前晃晃。
辛湄想了想,摇头:“不,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陆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被她杀光,这可是事实,我没那个工夫胡编乱造。”
“我的意思是,她是有感情的。”
那天在帐篷里对上的一双血红眼,纵然冰冷且充满杀意,可她没觉得害怕,也没有想躲。她望见郦朝央的手放在陆千乔的脸上,指尖动作流露出一丝惋惜哀伤,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那也不是对你有感情,不然我们现在干嘛逃命?”
辛湄看着他:“是啊,你干嘛跟着我一起逃?我和你又不熟。”
大僧侣露齿一笑:“那当然是因为我们有狐一族是光明且正义的一群英雄,不允许罪恶的战鬼继续胡乱杀人,我是来阻止他们的暴行的。”
辛湄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大僧侣又笑了:“总之……我不会害你,只管放心。”
极乐鸟到底不是凡鸟,比灵马飞得要快,剧烈颠簸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是把后面的战鬼甩脱了。
两人在长车里滚得都有些精神不济,大僧侣疲软地撑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道:“我要把你带回族里,到那边就没什么人会来杀你了。”
“我不去。”辛湄回绝得十分快,“送我回皇陵。”
大僧侣简直要哀嚎:“我刚才的话你真的没听懂吧?!”
“回皇陵。”只有三个字。
大僧侣终于收起戏谑的神情,静静看着她:“你就是回去,郦朝央不杀你,你等上十年,二十年,他也不会回来。就算他回来,你们见面也只有一瞬间,下一刻他就会把你剁成碎末。死不死是你的事,可族里的任务是叫我保护你,任务完成不了,我也不好过。”
“我有话和他说,一定要说。”
没有什么无处可去,她会在皇陵等他,一直等着他,她活着,这里永远是他的归处。
大僧侣长叹一声:“你不必回皇陵,我知道他人在哪儿,且送你过去看看他吧。”
崖边相会(一)
陆千乔没有回战鬼一族,他人在战场,此时硝烟弥漫,残余的农民兵在甲胄兵的包围下四处逃窜。
又是一场胜仗。
当日向荣正帝请命,得了圣旨来到长庚关已有十日,这里是琼国最北边的一个关口,近来不光有农民兵侵犯,甚至还有海对岸的天原国时常挑衅。听闻天原国有个太子,秉承上天之命,身具妖魔之血,勇猛无匹,野心勃勃地向四方诸国发起攻势,已有不少小国被其吞灭了。
好在琼国四面不是崇山峻岭便是汪洋大海,隔着山与海,对方不敢擅自发动大军,只不过和农民兵互相勾结,偶尔来小打小闹一下,试探实力。
风卷起硝烟,血腥味扑面而来,陆千乔闭上双眼,感觉整个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喜欢这种味道,这样提着长鞭,纵马奔腾在战场上,像是把整个生命都从牢笼中解放,甩脱所有纠缠他,令他不安且苦恼且不舍的那些人与事。
“追上去!一个也不要放过!”
烈云骅发出高亢的嘶声,撒开四蹄凌空跃起,第一个冲上前追赶残兵。黑色长鞭犹如飓风一般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只有一蓬蓬血雨。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喜爱过追逐与杀戮,遗憾的不过是对手太过弱小,战鬼的本能在渴望着更加强大的敌人。
怀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抵在甲胄上,陆千乔下意识地掏出来--是天女大人的人偶,秀丽的脸上已经染了些血迹,模模糊糊,不太好看。
他觉得陌生又熟悉,从心底不自觉泛起一股温柔的情感。
每天他都会带着这只人偶上战场,以前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得,只是不能理解自己曾经为什么会那么软弱而迷惘。他为什么会不喜欢打仗?为什么没事要做那些无聊的人偶?为什么……会不想杀了那个小白兔一样柔软的姑娘?不想杀了那些猥琐而无用的小妖怪?
他不理解为什么,可身体里仿佛记着一个绝对的命令,每当兴起杀意,想要回到皇陵杀个干净的时候,便会把人偶拿出来摸一摸,杀意渐渐也就平息了。
烈云骅不太明白为什么背上的主子忽然停下动作,疑惑地回头用鼻子撞他的腿。
“……算了,回去。”
陆千乔收起人偶,掉转马头,鸣金收兵。
他不喜欢这只人偶身上沾染血迹,要把它洗干净才好,否则,她看见了会生气的。不过,她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看见了吧?
他心里隐隐约约掠过一丝疼痛,很快又消失不见。
“你看见了,他现在已经快要变成完美的战鬼,等于完全变了个人。你跟他说什么都说不通的。”
华丽的长车隐藏在云后,大僧侣抱着胳膊摇头叹气。
“还是跟我去有狐一族吧,你家那边也有我的族人守着,一起带回去。”
辛湄捧着下巴蹲在车前发呆,完全没听他说话。
陆千乔一定没有好好吃饭休息,才几天不见,他就瘦了,本来脸上就没什么肉,还风尘仆仆的,都不好看了。
对了,他刚才好像在看天女大人的人偶,怪不得她在皇陵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原来被他拿走了。居然也不和她说一声,害她难过了一晚上。
她摸了摸身上,将军大人的人偶丢在皇陵,她没带来,荷包里只有一只他做了送她的木雕小兔子,大半巴掌那么大,长耳朵被她摸得光可鉴人。
“那边有个悬崖,我要过去。”
她指着对面与长庚关有一崖之隔的悬崖峭壁。
“做什么?”大僧侣狐疑地看她。
“当然是去看他啊!”
辛湄看白痴似的看回去。
……早知道这姑娘如此难缠,他就不应当答应下这破任务!
大僧侣绿着脸把长车落在对面悬崖上,却见她并没什么出人意料的举止,只是下了车,坐在树下摩挲那只木雕的小兔子。
不是要看陆千乔么?她就这样看?
大僧侣无聊地在车里打盹,一等就等到月上中天,天顶的小月亮像被天狗啃了一块,倒是亮堂堂的,可惜不怎么圆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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