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莎翁致敬

第40章


  和来的时候不一样,车子急转急煞,把詹姆斯吓得哇哇直叫。
  我也有点害怕。
  很快,到了詹姆斯下榻的酒店,他刚一推门下车,车就猛地开走了。
  我在车里都能听到他在外面跳着脚,呜哩哇啦叫着什么,但开车的人脸色铁青,充耳不闻。
  车继续飞快地开着,路两边的建筑物和树影飞快倒退。
  我紧紧抓住把手,心里一片忐忑。
  很快我就发现,方向不对,不是我回去的那条路。
  我有些着急,对他叫道:“秦子默,你走错路了,这条路不对。”
  他恍若未闻,车继续向前开。
  我有些害怕,现在的他,我太陌生了。
  于是,我大叫着:“秦子默,停车,停车,听到没有,我――叫――你――停――车――”
  车依然疯狂地向前开去。
  我害怕得声音开始发颤:“……秦子默,请你停车,好不好,好不好?”
  突然间,车急煞住了。
  他一言不发地,将头低低伏在方向盘上。
  他的头,就那么一直,一直地伏着。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孤单的,寂寥的背影。
  
  车还是往前开着。
  开向未知的前方。
  这一次,开得很稳很慢。
  这一次,我坐在那儿,默默无语。
  该来的,终将会来。
  
  片刻之后,车开到了江畔,他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
  他看着驾驶座旁的那些袋子。
  一直,就那么看着。
  突如其来的,我心里一阵酸楚。
  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我陪他上街,买衣服,买裤子,买鞋,买……
  买一切该买的东西。
  曾几何时,这些袋子里的衣服都是买给他的。
  那时候,每到一个地方,我都笑眯眯地帮他跟老板砍价,经常把那些老板砍得直跳脚。
  他站在一旁看着我们言来语去,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而且,他对我的选择总是很满意:“汐汐,我喜欢你挑的衣服。”
  其实,也不过是一件极普通极普通的外套,或是一条极平常的裤子。
  只是,他需要那种温暖的,温暖的感觉。
  多年以来,他实在是,太缺乏家庭的温暖了。
  可惜,命中注定的是,还是我,仍然是我,让他失去了那仅存的,最后一丝的温暖。
  我轻叹了一口气。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现在,一直在给他温暖的,是妙因。
  是那个深爱他的妙因。
  
  半晌,他直起身来,缓缓开口:“林汐,陪我下来走走,好吗?”
  片刻之后,我们站在点点渔火的江畔,呼吸着微带潮湿的空气,静默着。
  他站在我身畔,晚风吹拂过来,我闻到了一阵熟悉的男性馨香。
  还是当年那种淡淡的馨香。
  他看向浩淼的江面,静静地站着。
  我也静静地站着。
  不一会儿,他轻轻开口:“三年前,我硕士毕业后,从蒙特利尔搬到了温哥华,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很优渥的工作,但是,我不快乐。”
  “其实,我早已明白,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既然事情注定迟早都会发生,也遁避不开,无论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无论你……,再执着于过去,执着于一个本不应该发生的错误,除了加深伤痛,又能有什么意义?”
  “事实上,从当年上飞机的那刻起,我已经后悔。我是学法律的,比起普通人,更知道法不容情,可是,在当时那种冲动的情形下,居然不给你任何抗辩机会,这于你,并不公平。”他轻轻地,“但是,就像姨父在我出国前夕说的那样,或许,我们都还不够成熟,应该让时间,来厘清一切。”
  “三年多的时间,不算长,却已经够我想清楚,到底想要什么。我从网上查到你还在G大,于是,在你过二十三岁生日那天,我悄悄回到国内,我满心想给你一个惊喜,我满心想给你庆祝生日。林汐,你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我要好好陪你,过每一个生日……”他嘴角牵起一抹笑,但那个笑容,带着无限的凄清,“在飞机上,我一直在忐忑不安,我一直想像着跟你碰面时的各种情形,我一直想像着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模样,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你原谅我当初的绝情而去……”
  “一下飞机,我就去买了二十三朵玫瑰花,一路捧着,来到了G大。”
  他顿住了。
  我呆住了,三年前,我还在读研。
  “结果,到了G大,我到处找你,我找了很多很多地方,我一直找,最后,我看到,你和一个男孩子,坐在操场上,很开心地说着笑着,聊着天,然后,我看到他一路陪着你,送你回宿舍,看着你上楼。”他的声音低低地,冰冷地,无限空洞。
  三年前,三年前……
  我终于想起来了。
  由于师母不断施加压力,那年的生日,我实在无处可躲,也无法推脱,被迫去和一个如今已想不起名字,记不清面孔,纵是对面相逢也不相识的人作最后的,无可避免的摊牌。
  只坐了短短二十分钟。
  那个人虽有些遗憾,但仍很洒脱地,很有绅士风度地把我送了回去。
  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没有死心,第二天,我远远地跟着你和沙沙回家,远远地,看着她跟你一起进了家门……”
  那年,过完生日后的那个周末,在老妈的多次催促下,我在相隔半年后,才跟到N市出差,顺道来G大找我的沙沙相约一起,又回到家。
  她不放心我,一直把我送到家,又叮嘱了几句,才告辞离去。
  但是,那时的我,神思不属地,心情一直不太好。
  自从子默走后,我曾经无数次想要去打听他的确切消息。
  我去询问他的老师,他曾经的学弟学妹,我不放弃任何一丝哪怕极其渺茫的希望。
  但最终,我得到的依然是无尽的失望。
  就连向凡,每次看见我的时候,眼神中,总是带着些微的歉意和闪躲。
  因为,他也几乎一无所知。
  我只能苦笑。
  慨经年,关山路几重?
  夜夜入梦。
  
  从那年开始,每次回家,妈妈都费尽心思为我做好吃的,在家陪着我,给我买各种各样的东西,爸爸还特地为我买了我一直渴望拥有的掌上电脑。
  但是,每次回家,除了帮家里做做家务、打扫卫生、看看书之外,我一直足不出户,也割断了跟外界的所有联系。
  而且,我下意识地,一直躲避着素来威严的爸爸。
  其实,他一直很忙,经常不在家,鬓边白发也日日增多。
  那时的他,因为战绩辉煌,从不徇私,已经从Z市的公安局长升为S省的公安厅长,在公安系统声名显赫,非常受人尊重。
  可是,我无法忘却,他一摞摞的奖状中,其中的一份,是用我的眼泪和被欺骗后的悲伤换回来的。
  虽然我清楚,法,永远高于情。
  但是,我仍然无法原谅他。
  一如我无法忘却当年那个哀伤眼神。
  我更无法当什么都不知道般,回到原来那个惧怕他的威严,却独得他偏宠的小女儿的位置。
  所以,在偶尔见到爸爸的时候,我都会默默无语,或只是简单地,回覆他的关心和问话。
  我想,我的淡漠,他全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而妈妈,她那略带忧戚的脸庞,时时刻刻在我眼前晃动着,直入我的梦境。
  我轻叹一声。
  情已逝,人已渺。
  知道得再多,解释得太多,抑或是怨恨得太多,又有什么用?
  我想要知道,想要解释,想要怨恨的那个人,早在那年仲夏,就已远去,消失在茫茫人海。
  我已经失去了爱情,又何必过多迁怒于无辜的家人,无辜的亲情?
  只是,我已经回不到十九岁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林汐了。
  永远,都回不去了。
  那时的我,除了平静如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那时的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快乐。
  那时的我,除了学习,就在回忆。
  除了学习,还是回忆。
  
  “我就站在外面远远地等着,我打你的电话,一直关机。我当时还有一线希望,希望你出来,希望你能看到我。只要你看到我,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相信你。”他的声音无限疲惫地,“我每天都去你家门口,就站在那棵树下,看着你房间的窗口,可是,你房间的窗帘始终紧紧地阖着。那几天,外面一直下着蒙蒙细雨,我足足等了你三天,但是,三天过去了,你始终没有出来。”
  “结果,后来,你爸爸回来了,他看到了我,”他低低地,似是嘲弄地淡淡一笑,“他记性真好,一眼就认出了我。他走了过来,对我说,现在的你,已经忘记了过去,已经交了一个出色的男朋友,他对你很好,而你呢,已经开始了全新的生活,过得很幸福……”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是大名鼎鼎的林远东的女儿,而我呢,一个阶下囚的儿子而已,”他勾起唇,略带嘲弄地,“尽管你爸爸说得很委婉,很有礼貌,但他的意思,我听得十分清楚,你的家人也好,包括你的家庭也好,是永远,也不会接受像我这样一个逃犯的儿子。”
  他仰起头,神色寂寥地:“我一直记得我爸爸被捕那天的眼神,记得他在穿着囚衣见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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