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一百二十天

第24章


也只有这种房间才有浴缸,跳进去冲了个淋浴。终于有热水冲刷身体,各种污垢从身上从头发上洗下来,用尽两瓶洗发水和沐浴液,足足洗了六十分钟,几乎把浑身皮肤洗破,仍觉得无比肮脏,似乎每个毛孔都渗透出油腻与烂蛆。她虚弱地泡在一缸热水深处,像屠宰清洗后等待被大卸八块的肉,八十多斤,加上中午吃的麻辣烫。
差点在浴缸里睡着,呛到水才醒过来。崔善披着酒店的浴袍,钻进被窝睡了一觉,直到晚上七点多钟。
孤独地躺在大床上,看着窗帘外的世界,不过是拥挤嘈杂的城市一角。迟到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让人有些怀念躺在塔顶,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的感觉。
她想,再去巴比伦塔底下看看。
随便吃了碗拉面,啃了清真寺门口的羊肉串,来到市民广场公园。最后的流浪歌手已经收摊,经受不住刺骨的寒风。
崔善依然穿着那个人送的羽绒大衣,坐在一张长椅上,背后是寂静荒凉的树丛,仰望黑暗中的烂尾楼顶,还有月亮。
身后蓦地响起萨克斯,她情不自禁地跟着旋律,唱起极不标准的广东歌:“在这晚星月迷蒙/盼再看到你脸容/在这晚思念无穷/心中感觉似没法操纵/想终有日我面对你/交底我内里情浓/春风那日会为你跟我重逢吹送……”
一曲终了,眼前站着一个男人。
X?
男人怀抱着金灿灿的萨克斯,看着这个古怪的年轻女子,用布满皱纹的眼睛。旁边有盏公园路灯,他的头发花白,至少六十多岁。她并不排斥老男人,有的女孩子更喜欢成熟的他们。
但,是你吗?
她感觉他好像爸爸。坐在长椅上聊天,老男人姓张,退休后常来这儿吹萨克斯玩。两个多月前,有个年轻人听他吹了这首《我和春天有个约会》,希望老张每晚都吹一曲,他保证每次坐在长椅上安静地听完。老张并未当作一回事,没想到年轻人真的每晚必来,一声不吭坐在长椅上,无声地祈求他再度吹奏。老张在这个公园吹了很多年萨克斯,从未有人从头到尾听过。于是,每晚老张都会吹响这首歌,年轻人每次在长椅上坐十分钟,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像她现在这样仰望烂尾楼顶。
最近一两星期,对方再没出现过,但老张已养成习惯,似乎不在此吹这首歌心里就会特别难过。
“他长什么样?”
“记不清了。”
“不是每晚都会见到他吗?”
“是啊,但我从没记住过他的脸——我说不清楚,很抱歉。”
“他穿什么衣服?用什么手机?带什么包?还记得吗?大叔,求求你了!”
崔善几乎要靠在他肩上撒娇,老男人却很老实:“都很普通,灰蒙蒙没什么印象。”
“那他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提到过什么人?”
“嗯——我问过他好几次,为什么要听这首《我和春天有个约会》?但他只是默默地听。最后一次,他说:还会有一个人,坐在这张长椅上,听你吹这首歌的。”
不知该说什么话,她傻傻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姑娘,那么晚了,该回家了,再见!”
老张背着萨克斯离开公园,崔善仍然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回家?不就在巴比伦塔顶上?
仰望几近零度的塔顶空中花园,不晓得那个男人是否还活着?崔善打开林子粹的手机,是他平常使用的三星,接到一条最近的短信,傍晚时发出的——
“12月15日,程丽君的生日,我们将举办一个小型的追思会,你来参加吗?”
来自一个叫“梅兰”的人。
女人。
第四章 杀人同谋
    
“七天后,程丽君的追思会,还要请哪些人?”
全曼如抱着一杯热咖啡,迷惘地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摩天大厦,浓密的雾霾中宛如漫步云间。这里位于城市中心的至高点,将近一百层楼顶的旋转餐厅,钢琴弹奏着《Smoke Gets in Your Eyes》,全市只有这个地方,连早餐都有钢琴伴奏。
“除了我们三个,她还有其他朋友吗?”
说话的是章小雪,坐在全曼如的对面,阴沉的面色映在玻璃上,染过的金色卷发,在窗外浓雾的覆盖下,宛如一锅煮熟了的泡面。
“好吧,我刚预定了这个餐厅,包场一个钟头,十万块,我们三个AA吧。”
“没问题,我老公答应给我这笔钱了。”
“我的卡里也还够刷。”
章小雪掏出PRADA钱包,看着身边的女人问:“梅兰,你呢?喂,问你话呢?”
“对不起……”
梅兰有些走神,正在看着窗外的景色,一阵凛冽的西风吹来,暂时驱散了浓雾,露出久违了的阳光。
“你在走神。”
“是……”她还在喝最后一口早餐粥,指了指弹钢琴的小伙子,“在听这首曲子。”
全曼如把脸鼓起来,像只被阉过的肥猫:“对啊,我们读大学的时候,挤在宿舍里看过一部韩国恐怖片,说的是几个女高中生的故事,片尾曲就是这个音乐。”
“可是——”梅兰的思维再次跳回,“林子粹到现在还没回消息,给他打电话也是关机。”
“他凭什么也来参加追思会?”
“是啊,当妻子等着他回家,他却在外面抱着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章小雪不断给露出皱纹的脸上补妆:“十有八九,林子粹也是杀人的同谋!”
“废话,要是没有林子粹帮忙,那个狐狸精怎能用钥匙打开大门,半夜潜入到程丽君的床头?她又怎能穿着程丽君的衣服去购买毒药与针筒,造成自杀的假象!”
全曼如有强迫症,焦虑地摆弄着餐具,反复几次打开手机,屏幕上是肥嘟嘟的女儿,今年刚上幼儿园托班。
“哑巴怎么还没找到?”章小雪的卷发微微颤抖,拉着梅兰的手说,“你真的不知道吗?都快四个月了!”
梅兰看着被淹没在钢铁森林中的烂尾楼顶。玻璃上除了呵出的热气,还有自己姿容姣好的脸庞,正与十公里外的那栋楼合而为一。在同学四人之间,她是公认最漂亮的那个,当年寝室里就属她收到鲜花和情书最多。她很懂得保养自己,许多人误以为她还不满三十岁。
“你怎么了?总是不回答我们的问题。”
“没关系。”
短短的三个字,却依稀埋藏深意。章小雪搭着她的肩膀问:“亲爱的,你说等到十年以后,当我们真的老了,还能像以前那样做闺蜜吗?”
“当然——”话没说完,梅兰的肩膀有些打颤,“除非,我死了!”
“呸!我们四个人里刚死了一个,不要再说晦气话了!”
全曼如目露恐惧,像过去那样疑神疑鬼:“最近,我有一种感觉——丽君的死,是老天的安排。”
“你是说——因为她,带我们去那个地方的?”
“嗯。”
“亲爱的神婆,还要再算一副塔罗吗?”梅兰打断了她们危险的谈话,“聊聊别的开心事吧。”
每个周末,她们都会找个地方聚会,要么在谁家院子,要么在这个旋转餐厅。许多年来雷打不动,始终是程丽君、全曼如、章小雪、梅兰,直到五个月前,其中一个变成了死人。
三个女人沉默半晌,还是章小雪先开腔:“喂,你老公给你买了辆新车?”
全曼如故意露出手里的奥迪车钥匙,略略得意道:“大概——是他察觉到问题了吧,这两天看到我就面色煞白,急着送辆新车来安抚我,免得这个混蛋自身难保。”
“你可真幸福啊,我老公抠得要命,快半年没给我买包了。”
“小雪啊,你要小心——他会不会又有了外遇?”
“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本性难移,不是吗?”
章小雪说到忿处,竟掰断了一支点单的铅笔。梅兰想起大学时代的寝室,就属小雪的风流韵事最多,白天还跟数学系的帅哥看电影,晚上就拉着体育系的肌肉男去开房了,隔天又坐上男老师的新车去郊外的度假村。
她们又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葬礼似的。
梅兰走到钢琴台前,问弹琴的帅哥会不会《天鹅湖》。音乐学院读书的男生微微一笑,以为又钓上了富姐,指间流出柴可夫斯基的旋律。
当她回到原座,全曼如不解地问:“为什么选这个?”
“程丽君生前最喜欢的音乐。”
“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
“+1。”
章小雪倒是盯着弹琴的小伙子看,觉得有几分像李云迪。
“只有我知道——程丽君的追思会上,一定要放《天鹅湖》做背景音乐。”
“好吧。”全曼如又想起什么,“对了,那个叫叶萧的警官还来找过你吗?”
“很讨厌啊,前几天又来骚扰我了。”梅兰眼底起了一层雾,平静地摇头,“放心吧,他永远别想知道我们的秘密。”
而她并不知道,就在自己座位底下,藏着一支工作中的录音笔。
窗外,四百米的城市之巅,重新笼罩起浓雾,再也无法窥见巴比伦塔。
第五章 绝望主妇联盟
    
梅兰在车库跟全曼如与章小雪拥抱道别,下次聚会仍是这个地方,也将是程丽君的追思会。
独自坐进英菲尼迪的驾驶座,梅兰从手套箱里拿出熟悉的相框,那是四个女人的合影,在她们每个人的床头柜,都放着这张相同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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