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一百二十天

第36章


她们聊了一个多钟头,各自散去之后,我迅速拿回录音笔。同时,我用死去的半秃头大叔的手机,给梅兰发了一条短信,约她明天见面。
我骑着轻型摩托车跟踪梅兰,直到巴比伦塔下——这是我盼望的时刻,趁着她去超市买水的空当,我把你写的求救纸条,贴到了她的车窗玻璃上。
她看到救命纸条,自然抬头看烂尾楼顶,怀疑你究竟还活着吗?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梅兰小心地爬上塔顶,而我无声地跟在背后。在她看到林子粹的尸体同时,我抢过她的手提包,将她推入空中花园。
然后,我把录音笔放在她的包里,留在塔顶。
我回到对面家里,迅速收拾行李搬家,却用望远镜看到了长椅上的你。
于是,我来到市民广场公园,坐在你的身边,而你短暂地睡着了。我将贴着门牌号的钥匙塞入你的口袋。
再见,你将在我的墙上看到自己的人生。
你会看到巴比伦塔顶,看到刚掉下去的梅兰。她的生死,交由你来决定,当你听到绝望主妇联盟的录音以后。
12月13日。
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只能带一种动物上诺亚方舟——马、老虎、孔雀、羊,你会选择哪一种?
我能选天鹅吗?
亲爱的奥杰塔,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结局吗?
概况来说,遇见你后发生的所有事,以及被我发现的那么多不可思议的秘密,都是极其典型的“黑天鹅事件”,英文“Black Swan Event”。
十八世纪,欧洲人认为只有白天鹅,等到澳洲发现黑天鹅才被打破。“黑天鹅”就是指不可预测的重大事件。我们过去的生活经验,总会被一只黑天鹅而颠覆,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比如泰坦尼克号沉没、近几年的金融危机、2008年的大地震,还有你被囚禁在巴比伦塔顶,再到绝望主妇联盟,她们杀过三个年轻女孩,最令人意外的是——杀死程丽君的凶手,竟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梅兰,只是我不清楚动机。
未知要比已知更重要,而让我们生存下去的,往往是无法预知的悬疑。
虽然,我的大脑生锈了,但我还在看着你。
12月20日。
我想,那个叫叶萧的警官,很快就要发现这一切的秘密了。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偷拍林子粹的过程中,他的目光像刀尖锋利,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镜头,令人深感恐惧。
对于程丽君的死,叶萧始终不以自杀结案,不依不饶地调查梅兰,果然是个出色的警官。
他唯一的失误,是在第一次找到我以后,没有继续深入,比如亲自到我家来看一看。不过,他能通过广告公司的那个八婆,拐弯抹角找到我,已太令我意外了。何况在崔善与林子粹的关系曝光前,她与此案没有任何直接关系,警方也没必要把我拖进来。
不过,当林子粹与梅兰都失踪以后,叶萧自然会联想到另一个失踪者——崔善。
当他发现连我都失踪了,而梅兰的车是在烂尾楼下被发现的,他就会来到我住过的房间,站在窗口眺望对面的巴比伦塔。
叶萧会看到那两个人的。
他也会发现我所发现的全部秘密。
但是,他永远都找不到你。
12月21日。
所有往事都快忘光了,我却无比清楚地记得十五岁那年——
我在五一中学,绿色教学楼底层的初二(2)班。隔壁班级有个女生,永远留着一头洗发水广告般的披肩黑发,带着神秘的香波味从走廊经过,让我低头嗅着空气许久,恨不得要拿个瓶子装起来,藏在被窝偷偷闻一夜。学生们都围绕着她,老师也总是夸奖她,说她成绩好又懂道理。她的穿着打扮很有品位,既不显得暴发户,更无寒酸相。她家庭条件不错,人们都说她的爸爸是个军官,在某某地方很有势力。
学校周围没有高房子,教学楼顶上有个天台,夏天适合看星星。有一回,许多同学聚着看流星雨,我走到她身后,酝酿情绪之际,她回头只说了一个字:“滚!”
我灰溜溜地走了,却从没走远过,在操场的花坛后,在楼梯的转角边,在食堂门口的槐树下,都会看着她。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今晚,到天台上来找我吧。”
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我很开心,特意弄好平常乱糟糟的头发,穿上最为得体的衣服,晚上来到学校顶楼的天台。
但我没等到她,只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我被她锁在了天台上。
那时学生还没手机,我大喊救命,但值班老师睡得很死。看着还算干净的星空,漆黑渐被黎明取代,晨曦笼罩额头。
恰逢十一长假,我在天台上饿了七天,奄奄一息,才被警察和家长发现,侥幸捡回一条命。
关在天台上的日子却不无聊,我拾到个望远镜,大概是别人看流星雨丢弃的。七楼顶上,很容易看清附近的秘密,包括校墙外的马路,沿街的商店和发廊,还有六层的居民楼。
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她。
原来,她就住在学校对面,虽然隔着两排房子,却可以透过望远镜,从楼房之间的缝隙,看到她家窗户。那是间小得可怜的房子,必须跟妈妈挤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她的家具陈旧而朴素,只有梳妆台的镜子擦得锃亮。邻居们都是些粗俗的人,每天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架乃至动手。虽然,她的妈妈容貌端庄,或许曾经很漂亮,穿着却像钟点工,国庆长假也要出门工作。她没有出门走亲戚,更没有人来看她们母女。她很少跟妈妈说话,假期里独自看韩剧,从中午起床到子夜睡觉。
而她没有爸爸。
我知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偷窥,但我从未改变过,她也是。
12月22日。
冬至。
我快要死了。
昨晚,我跟着你上了火车。
我僵硬地站在车厢连接处,隔着许多个背影,看着你从座位缝隙里泄露的头发。
虽然,你也在寻找我,却从未发现我就在你身后。
在拥挤的火车里站了一宿,我不怎么觉得累,这是病情已到末期的症状。
要不是还有这本日记,我已经忘记你是谁了。
事实上,当我下了火车,来到这座陌生的小县城,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来到这里,甚至忘了我的名字,除了用身份证买票的瞬间,转身又不记得。
而我唯一记住的,就是无论在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必须跟着你,并且,看着你。
此刻,下雪了,我潜伏在流花河畔,再也走不动路,最后的力气抓着笔,写下这一页日记。
那个男人是谁?
奥杰塔,谢谢你,让我活到了今天。
也谢谢这本日记——在八月的第一天,当我准备自杀,却看到困在塔顶的你,我会彻底忘记自己,但我要永远记住你。
当你发现这本日记,看到这行绝笔时,我已经死了。
再见,永别。
你的X
第十二章 曲终人散
    
冬至夜,传说中鬼魂出来游荡的时刻。
“我们拼命划桨,奋力与波浪抗争,最终却被冲回到我们的往昔。”
叶萧的脸颊冒出一层厚厚的胡茬儿,同时轻声念出最后一句话,这本浸着血污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精装本,是巴比伦塔顶上捡回来的证物之一。
这本书被发现时,正握在死去不久的梅兰手中——细长僵硬的右手食指与中指,放在最后一页的这行字上,不知被谁划过红色下划线。
警方在死者上衣口袋里,找到一根断裂的项链,看起来不像是梅兰所有。叶萧在灯光下仔细辨认,施华洛士奇的天鹅坠子,八成是A货,所谓的水晶表面竟有些发黑了。
她刚被塞进冰冷的藏尸柜。
女人的生命力总是比男人顽强,同样缺水缺粮与寒冷,林子粹三天就冻死了,梅兰却存活了超过十天。凌晨五点,她还蜷缩在白鹅绒被子里,看着头顶漫长无边的黑夜。她还看到那只猫,全身雪白只有尾巴尖的火红。她对猫说:我很快会被救出来,随救护车送入温暖的病房。
五个小时后,梅兰果真被担架抬出来,在市民广场公园众多大妈围观下,塞进一辆类似救护车的小巴,运往公安局的停尸房。
她的丈夫赶来确认尸体,当着众人面号啕大哭一番,指天发誓诅咒林子粹永世不得超生,但今晚他会睡在一个年轻女孩的床上。
冬至夜的验尸房尤其忙碌,又有四具尸体被送进来,依次躺在梅兰与林子粹的身边。
严格来说,那已不是尸体,而是骨骸。
一个是哑巴,入土埋葬了四个多月,只能依稀分辨出半秃的脑门——他是被梅兰毒死的。
另外三具女性尸骸,也都无法解剖,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从一年半到一年不等,有的还残留裙子布片与高筒皮靴,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
只剩白骨的年轻女孩,紧挨着梅兰躺在一起——要是皮肉没有腐烂,梅兰或许能认出她来,正是丈夫最喜欢的小情人。去年春天,她成为绝望主妇联盟第一个牺牲品,被扔进郊外的烂尾楼顶。她们两个活着的时候,绝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重逢,并几乎躺在同一张床上。
今天上午,叶萧警官在两河花园七号楼3001室,复式群租房的某个窗口,意外发现对面烂尾楼顶的空中花园,竟有梅兰与林子粹的尸体。
警方又在楼底的地下室,挖出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尚未确认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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