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物语

第19章


直子发出猫一般的嘶叫,扑倒进阿造破旧的小屋中,掀起无数木屑和烟尘。
  我掏出数张纸符走向烟尘缭绕的小屋,可还没等我看个究竟,直子便又扑了出来,这一回双爪结结实实地嵌入了我的肩头。我不得不忍痛举手,用刀子挡住她咬下来的利齿,抱住她就地滚向小屋深处……老旧的橱柜不堪骚乱重重倒下,各式碗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我的肩头须臾已是血肉模糊,而直子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淑女样貌,用一口白牙死死咬住刀刃,喉咙里呜呜低吼着向我压来。
  “住手!若叶,你这样做你的主人就会满足了吗?直子小姐,这是你真正的愿望吗?”刀刃在向着我的咽喉寸寸逼近,我勉力支撑着握刀的右手,扯开喉咙朝直子大吼起来。
  直子的动作似乎滞了一下,但随即便又恢复了狂暴的状态。双刃的匕首已抵上了我的咽喉,眼看命在旦夕,可我却忽然感到手上一轻——直子被人揪着后颈一下子提了起来,正打算举爪反抗时,又被两条白色的毛绒长练圈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唷,看来跟着过来看一下的决定还是正确的呐!”直子身后,中岛裕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地下狼狈不堪的我,一身红衣的她看来依旧身材惹火,只不过曳地的裙摆下,此刻正摇晃着九条白色长尾,“小枫,需要我帮你站起来吗?”
  “不用!”我一巴掌挥开她凑近前来的一条尾巴,捂着手臂的伤痕一骨碌跳起来——刚才凶相毕露的直子,现在在裕子手中仿佛胡闹的猫儿一般无可奈何。实力上显而易见的差距倒是其次,让我尤为不爽的,是老狐狸随意介入别人计划中的这种轻佻态度!
  “哎呀哎呀,面对救命恩人也不会稍微礼貌一点,真纳闷你师父当年是怎么教导你的。”老狐狸白藏主施施然卸下伪装,恢复了白面僧侣的样貌(天知道是它的第几重假面)。而身后一直紧随的木村先生也变了模样,原来是寺中的一名小僧。
  “对于随意破坏别人精心筹备的计划,最终渔翁得利的无良和尚,没有答谢的必要!”我嘴上死硬,其实心中明白,若不是白藏主及时出手,此番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唉,也不想想是谁成全了你的计划!有几个凡人能在两小时内排演出你临时构思的舞剧,并且演绎得如此完美?”白藏主手中的直子还在挣扎,却被一条尾巴勒住脖子猛然一兜,霎时就失去了知觉,“她体内的妖魔我这就带走了,不过放心吧,最终的处理还是会交给你的。好好善后哟!”
  白色的身影化作一道烟风飘然而去。我抱着怀中不省人事的直子,举头四顾狼藉的小屋,不由叹一口气:
  “混蛋啊,也不留下来帮忙打扫一下……”
  六
  仿佛从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中醒来。
  之前的人生,充满了迷惑与疑问,幸福仿佛彼岸的星尘,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遥不可及。
  不过也好,我终于……不用再望着水中的幻影,独自寂寞而绝望地守候了。
  出去走走吧,或许在旅途中,会找到别样的自我,会发现新的路标……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好事,也不一定……
  也好,我终于……
  著名三味线演奏家高桥诚己和舞蹈家青树翠羽的婚礼,在一片祝福声中圆满落幕了。
  这一场被众多亲朋啧啧称赞的婚礼不仅上了当地报纸,也成为众多艺术家庭争相模仿的样板——虽然也留下少许令人费解的怪谈:比如参与婚礼的乐评人褔部和舞蹈团团长裕子及木村都失去了当日的所有记忆;又比如教堂的门房小屋在婚礼进行时忽然倒塌,所幸并没有伤及客人……
  蝉声一阵紧似一阵,户外仍旧燥热难耐,可此番坐在宝塔寺内,我却不再感到难以遏制的躁动与不安。
  廊下,勘五郎正在和小僧们争抢最后几片西瓜。老狐狸就着豆腐品着茶水,依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欠揍模样。
  “若叶……已经超度了吗?”我把玩着手中空空的茶碗,喃喃问道。
  “怎么可能,几百年的执念集合体,哪有这么容易就可以化解。”白藏主貌似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本身放不下,光凭外力是无法彻底去除孽业的。”
  “是吗……”
  “呵呵,不过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办事能力。你应该在她走出教堂以前就已经推测出她的身份了吧?”
  “没错,之前无论是酒也好车也罢,甚至最后的‘聚光镜阵’,都无法判断她是在狙击新人中的确切一人。”我拿起茶壶,准备为自己续上茶水,“换句话说,她并没有设定必然要杀死谁,新郎新娘不管哪一个遇害,对她都是理想的结局……所以,她应该就是那个绝对不可能与他结合的人!”
  “不过,既然这一次无法幸福,按照若叶以往的性格,她应该也会立即自杀吧?”老狐狸难得体贴地安慰一句,从我手中接过茶壶,往两个杯子中都斟满茶水,“好像,有客人来了。”
  我闻言转头,阶外蒸腾的水汽中,隐隐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影子穿透迷雾而来,小僧和勘五郎都停下了动作。高桥直子穿着一身素白长裙,手握若叶曾凭依的三味线,款款踏上殿来。
  汗水濡湿了她秀美的睫毛,但脸色因为行走显得不再苍白,嫣红的双颊为她纤弱的身形更添了一抹娇媚。见到我,她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微微一笑,将三味线奉上放在白藏主脚下,随即三拜。
  “高桥施主,听闻您即将启程去德国求学了是吗?”白藏主脸上笑意盎然,“可喜可贺,祝愿今后旅途一帆风顺。”
  “多谢大师。”直子同样笑着抬头,肩膀仿佛一下卸去重担一般,轻松地垂了下来,“终于……可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我们目送着她缓缓离去的背影,直到山雾重又将一切拢入进如梦似幻般的白色之中。白藏主上前,拾起老旧的三味线,抚摸着它斑驳的皮面说道:
  “好了,听到她的决定,你也可以安歇了吧?”
  雾气缭绕的寺庙廊下,隐隐现出一只白猫的身形。三味线发出“哗啦”一声,忽然从白藏主手中断裂,掉在地上砸成数截。
  白猫发出“喵”的一声轻叫,随即化入浓郁的雾气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①三味线:日本的一种弦乐器。一般认为起源于中国的三弦,大约成形于15世纪左右。
  ②付丧神:日本民间对陈旧物品化作的妖怪的统称。
第四话 野铁炮
  生命,只有当你意识到它的无可挽回时,它才是有价值的。
  十五年前。
  紧握着手中的M40狙击步枪,神崎光马跟着队友跳上了待命的警车。在车上最后检查了一遍瞄准镜,握住枪身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作为特警狙击中队的新人,第一次出任务难免紧张。在脑中反复回忆着训练场上的种种要领,作为新晋警员中的标靶成绩NO.1,神崎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实力。他想起年幼时和住在北海道的爷爷一起上山猎狐时的情景,除了紧张,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
  在拥挤的车厢内,队长简单陈述了任务情况:辖区内的一所投资银行被一名暴徒袭击,在疯狂捅伤了六名职员和一名客户后,袭击者目前正挟持着一名女出纳负隅顽抗。警方已经封锁现场,心理谈判专家也已到位。神崎所在的小组负责在银行附近寻找狙击点,以防歹徒在谈判破裂的情况下伤害人质。
  警车呼啸着穿过市区,当抵达街口的封锁线附近时戛然而止。车门打开,所有特警鱼贯而出,列队后迅速解散,寻找合适的狙击位置——被袭击的银行位于一片居住社区的中心,背面靠着公寓大楼,西面是一家便利店,南面和东面则是马路,距离隔离带尚有100米左右的距离。从破碎的玻璃窗和大门可以看到里面横倒的伤员,但无法确认袭击者和人质的具体位置。
  神崎带着一名队友沿着墙根向东跑去,那里有几栋二层楼的独立民宅,无论从视线角度还是高度都很适合作为狙击点。周围的居民早已被警方疏散,神崎越过矮墙,爬上二楼的露台,俯伏着架好狙击枪,将瞄准镜对准银行的窗户。队友掏出望远镜负责了望,附近的几个小组也已纷纷找到了合适的狙击位,依靠手势传递着准备就绪的信息。
  百余米的距离对于狙击手而言完全不是问题,神崎透过瞄准镜,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一片寂静的银行——透过窗户,他看见地板上躺着一个块头不小的男人,他的小腹和肩膀中了数刀,蓝色衬衣完全被血浸透,胸腔仿佛鼓风机一般剧烈起伏,俨然濒危的表现……神崎知道,现在逝去的每一秒钟,极有可能都会带走一名伤者残余的生命力。为了减少最终的伤亡人数,尽快击毙匪徒才是上策。
  果不其然,几分钟以后,神崎视野中的那名男子停止了呼吸。耳机中正式传来命令:允许各小队自主射击!
  警方联络的谈判专家到场了,通过高音喇叭的喊话,警方与匪徒取得了联系。在经过四十分钟的漫长等待后,匪徒终于提出了诉求——他要求与该投资银行的总行长和财政大臣见面。
  无理的要求。神崎在心中冷笑一声,身体却始终保持着俯伏的姿势。他感觉体内有一头野兽在骚动,于他的心脏上使劲磨着爪子,可他却不得不继续等待。就在这时,窗户边出现了一个灰白色的头颅,神崎神经一凛,险些扣下扳机,那头颅只在窗口闪了一下,倏忽便又消失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