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X的献身

第44章


    “我是森下南中学的坂野,突然打电话来不好意思。”
    是美里念的国中。
    “请问,美里出了什么事吗?”
    “老实说,刚才我们在体育馆后面发现美里倒卧在地下不省人事。她是那个……呃……看样子,好像是拿刀子还是什么割腕。”
    “啊?……”靖子心脏突然乱跳,几乎要窒息了。
    “因为出血严重,我们立刻把她送往医院。不过没有生命危险,请您放心。只是有可能是自杀未遂,所以我想应该先让您知道……”
    对方说的后半截,几乎完全没传进靖子耳中。
眼前的墙上有无数污渍。他从其中选出几个适当的斑点,在脑中以直线联结那些点。画出来的图形,等于三角形和四角形、六角形的组合,接着再涂上四种颜色加以区分,相邻的区块不能同色。当然一切都是在他的脑中进行。
    石神在一分钟之内就完成了这个课题,一旦破解了脑中的图形,就再选择其他斑点进行同样的步骤。虽然单纯,但就算做了又做也不厌倦。如果做腻了这个四色问题,接着只要利用墙上的斑点,做解析问题就行了。光是计算墙上所有斑点的坐标,恐怕就得花上不少时间。
    身体受到束缚根本不算什么,他想。只要有笔和纸,就能做数学题。万一手脚被绑,在脑中做同样的事也就是了。纵使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也没人能把手伸到他脑子里。那里对他来说就是无垠乐园,沉睡着数学这个矿脉。要把这些矿藏统统挖出来,一生的时间未免太短。
    他再次感到,自己并不需得到任何人的肯定。他的确有发表论文、受人评价的欲望,但那并非数学的本质。是谁第一个爬上那座山固然重要,但只要当事人自己明白那件事情的意义就够了。
    不过石神也是费了不少时间,才到达现在的境地。就算不久之前,他差点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当时他甚至觉得,只擅长数学的自己,如果不能在那领域有所进展,就等于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每天他的脑子里只有死这个念头,反正自己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困扰,不仅如此,他甚至怀疑有谁会发现他的死。
    那是一年前的事。当时石神在屋里拿着一条绳子,正在找地方挂。公寓的房子,出乎意料地缺乏这种适合上吊的地方。最后他只好在柱子上订个大钉子。把做成圆圈的绳子挂在那上面,确认加上体重后是否撑得住。柱子发出吱吱的声音,但钉子没弯,绳子也没断。
    他已毫无留恋。没有理由寻死,但也没有理由活着,如此而已。
    他站上台子,正要把脖子套进绳索时,门铃响了。
    那是扭转命运的门铃声。
    他没有置之不理,是因为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门外的某人,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才来找他。
    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两名女子,好像是母女。
    看似母亲的女人自我介绍说是刚搬来隔壁,女儿也在一旁鞠躬。看到两个人,石神的身体仿佛被某种东西贯穿。
    怎么会有眼睛这么美的母女?他想。在那之前,他从未被什么东西的美丽吸引、感动过,也从不了解艺术的意义。然而这一瞬间,他全都懂了。他发觉那和解开数学题的美感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石神早已记不清她们是怎么打招呼了,但两人凝视他的明眸如何流转、眨动,却至今仍清晰烙印在记忆中。
    邂逅花冈母女后,从此石神的生活为之一变。自杀的念头烟消云散,重获生命的喜悦。他光是想象母女俩正在哪做什么就觉得开心,世界这个坐标上,有靖子和美里这两个点,他觉得那宛如奇迹。
    星期天最幸福,只要打开窗子,就能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但随风传来的隐约话声,对石神来说就是至高仙乐。
    他压根没有想和她们发生关联的欲望,他认为她们是自己不该碰触的对象。同时他也发觉数学也是如此,对于崇高的东西,光是能沾到边就够幸福了。妄想博得名声,只会有损尊严。
    帮助那对母女,对石神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要是没有她们,就没有现在的自己。他并不是顶罪,而是报恩,她们想必毫无所觉。这样最好。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人。
    看到富坚的尸体时,石神的脑中已拟好一个计划了。
    要完美地弃尸很困难,就算做得再怎么巧妙,也无法将身分曝光的几率降到零。况且就算运气好真的瞒住了,花冈母女也无法安心。她们将会成天活在不知哪时会东窗事发的恐怖中,他实在不忍心让她们受那种苦。
    让靖子母女安心的方法只有一个,只要把案子和她们完全切割开来就行了。只要移到乍看之下好像相连、其实绝不相交的直线上就行了。
    于是,他决心利用“技师”。
    “技师”——就是那个刚在新大桥旁过起游民生活的男人。
    三月十日清晨,石神走近“技师”。“技师”就像平时一样,坐在离其他游民有段距离的地方。
    石神主动提议,要委托一桩差事。他说有个河川工程需要几天的监工,他先前就已察觉“技师”以前做过建筑方面的工作。
    “技师”很讶异为何会找上他。石神说,这件事说来话长。本来受托担任这项工作的男人发生意外不能去了,如果无人监工就拿不到施工许可,所以需要有人代打——他这么告诉“技师”。
    交付前金五万元后,“技师”一口答应。石神带着他,前往富坚租的出租旅馆。在那让他换上富坚的衣服,命他安分地呆到晚上。
    该晚,石神把“技师”叫去瑞江车站,他事先从条崎车站偷了脚踏车。他尽量选新车,因为车主如果能闹开更好。
    事实上他还是准备了另一辆脚踏车,那是从瑞江车站前一站的一之江车站偷来的。这辆比较旧,也没好好锁上。
    他让“技师”骑新的那辆,两人一同前往现场,就是旧江户川边的案发现场。
    至于后来的事,每次想起总会为之一沉。“技师”直到断气,恐怕都还不明白自己为何非死不可吧。
    他没让任何人知道第二起杀人事件,尤其是绝对不能让花冈靖子发现。因此他故意选用同样的凶器、同样的勒法加以杀害。
    富坚的尸体,被他在浴室分割成六块,分别绑上石块后抛进隅田川。他分成三个地点,都是在半夜扔的,费了三晚。或许迟早会被发现,但无所谓,警方绝对查不出死者的身份。在他们的记录上富坚已经死了,同一个人不可能死两次。
    只有汤川发觉了这个障眼法,因而石神选择向警方自首。反正他从一开始就已有这个心理准备,也做了各项准备。
    他想,汤川大概会告诉草薙,而草薙也许会报告上司,但警方无法采取行动。他们已经无法证明被害者的身份有误。他预料自己很快就会被起诉,但事到如今已不能回头,也毫无根据。就算天才物理学家的推理再怎么神准,终究敌不过凶手的自白。
    是我赢了,石神想。
    警铃响起,是进出拘留所用的,看守离席站起。
    一阵短暂交谈后,有人走进来,站在石神这间牢房前的是草薙。
    在看守的命令下,石神走出牢房。检查过身体后,他被移交给草薙。这当中,草薙一句话也没说。
    一走出拘留所房门,草薙就转向石神。“您的身体怎么样?”
    这个刑警到现在讲话还这么客气。石神不知道他是另有含义,抑或纯属个人习惯。
    “的确有点累。可以的话,我希望法律尽快做出裁决。”
    “那么就当这是最后一次侦讯吧,我想请您见见某人。”
    石神皱眉。会是谁呢?总不可能是靖子吧。
    来到侦讯室前,草薙打开门。在里面的是汤川学,他沉着脸,定定凝视石神。
    看来这是最后一道难关——他打起精神迎战。
    两个天才,隔着桌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草薙倚墙而立,旁观两人的模样。
    “你好像瘦了一点。”汤川先开口。
    “会吗?三餐倒是吃得很正常。”
    “那就好。对了,”汤川舔舔嘴唇,“你不懊恼被贴上变态跟踪狂的标签吗?”
    “我不是跟踪狂。”石神回答,“我是暗中保护花冈靖子,这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这些我知道,包括你至今仍在保护她的事也是。”
    石神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他仰望草薙。
    “这种对话对调查好像没什么帮助吧。”
    看草薙不发一语,汤川说:
    “我把我的推论都告诉他了,包括真正做了什么,杀了谁。”
    “你要吹嘘你的推论是你的自由。”
    “我也告诉她了,我是说花冈靖子。”
    汤川这句话,令石神的脸颊猛然抽动,但那立刻转为浅笑。
    “那女的有略表悔悟吗?她有感谢我吗?枉费我替她除掉眼中钉,听说她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不关她的事。”
    他歪着嘴,故意扮演恶人的姿态,令草薙心头一阵激荡。他只能感叹,原来一个人竟能爱人爱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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