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生淮南·暗恋

第64章


  如果她曾经向往过那样的人,也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安于平庸。
  然而此刻,陈晓森才知道,她能够安于混沌的平庸,只不过是因为,光芒的诱惑还不够大。
  被蛊惑,只要一瞬就够了。
  目光黏着,然后就这样瞎了眼。
  很久之后回想起那个短暂的上午,陈晓森始终觉得,那些瞬间充满身体却又压抑不发的情绪——卑微,艳羡,悸动,欣喜,无望……仿佛无穷的动力,她不再觉得无所谓,而是一下子明白了,那些在她自己的同学室友身上出现过的、被她在心里说冷笑着说肉麻白痴13点的情怀和小动作,原来并不是真的那么肉麻白痴十三点。
  “那个盛淮南,好像挺大气的,蛮喜欢出头组织的。”
  她学会了旁敲侧击。
  “有你说的那么好吗?的确挺好看,不过也没那么好看吧。”
  也学会了欲盖弥彰。
  偶尔提及一两句,夹杂在对老五老六和女友们的询问中,夹杂在“太空飞船好幼稚啊”“喂这个项目很可爱”当中,包裹得很安全,很隐蔽,却还是在问出口的时候,喉咙微涩。
  
  知道她头晕不想做海盗船,徐志安也坚持要留在下面陪她,最终还是被她推了上去。
  “只有三分钟,不用陪我,好不容易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赶紧上去!”
  他傻笑着,在一片“你看嫂子多疼你”的笑闹声中,坐进了椅子。
  她返身退出,跑下楼梯,站在下面等待。
  电铃响起来,她转身,看到盛淮南双手插兜背靠着人工湖的栏杆站着,头侧向湖面,失神地望着什么。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安静地立在五步以外,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看他。
  背后是海盗船带来的风声,女孩子们尖叫的声音像一波波的海潮,广播里传来的欢快的音乐,来来往往的行人说说笑笑交织成一片嘈杂的烟云。一切都是热闹的,只有他们两个是静止的,却是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陈晓森甚至能看清那层透明的墙。
  三分钟很短,也很长。
  就像她见到他,短的只有两幕。
  但也许回味会长过一生。
  温柔的秋风吹乱了她的额发。陈晓森心中一片温柔。炽烈的阳光透过湖面折射,在她眼底铺展出一片明晃晃的无望。
  她会记得。
  记得当年自己是怎样手牵着自己的男友,时刻准备迎接男友的目光作出快乐的笑容,却在乘坐游乐项目的时候想方设法假装无意间坐到他身边。
  记得她一上午出奇多的废话,好像交往一年和徐志安说过的话的总和也没有这么多,然而其实只是为了隐蔽地夹杂两句关于他的问题。
  记得她一动不动的三分钟,那么强烈汹涌的情绪化成了安静的注视观望,绵延成了不再见光死不再混沌消失的自我存在感。
  记得,就够了。她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插在兜里,在离他很远的角落靠着栏杆,直直地望向灿烂耀眼的水面,直到视线一片模糊。
  
  中午他们一行去蚂蚁王国的餐厅找位子,她在外面接了妈妈和姐姐的电话,示意徐志安他们先进去,不必等她。
  她妈妈对于女儿的爱情,极为支持。高中同学,知根知底,又是高材生,人又憨厚……尽管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很多自我保护方面的事情,不过仍然能从字里行间听出满溢的喜悦。
  陈晓森苦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牵动嘴角。
  等到电话传到姐姐手里,她不再勉强应和。
  “怎么了?”姐姐感觉到了她的异样。
  “姐,如果……如果你找到了一个相亲对象,一切都很合适,然后准备结婚了,可是这时候,这时候……”
  “怎么?”
  “这时候你从初中喜欢到现在的仙道彰突然出现在你的生活里,然后要带你私奔,你会不会……”
  “呵呵,”电话那边的姐姐了然地笑,“又胡思乱想了,我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会不会……”
  “我会。”
  “恩?”
  姐姐的声音柔和而坚定:“我会提起婚纱的裙角,甩掉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跟着仙道跑掉。”
  头也不回。
  陈晓森心中蓦然一片清明。
  “遇到仙道了?”姐姐的声音有些许揶揄的味道。
  “恩。”她点头。毫不迟疑。
  “晓森,刚才有句话我没说……”
  “我知道。这只是如果。实际上你等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仙道来找你私奔。”
  “世界上不是没有仙道彰,只是他不会拉我私奔。所以我还是会乖乖相亲嫁人。”
  “可是我不同,”陈晓森突然发现,这是第一次,她大声地说,她是不同的。
  重点不在于仙道彰会不会在婚礼的时候拉着你去私奔。
  重点在于,陈晓森发现,要跟你结婚的人,即使他再好,即使你再惜福,一旦面对一个假想的仙道彰,她仍然会坚定地选择甩掉高跟鞋跟着这个如果的人逃向远方——那么,无论这个如果是否会成为现实,她都会提起裙角,大步地冲出祝福笼罩的婚礼现场。
  再也不回头。
  她挂断电话,走进餐厅,那几个人已经吃完了,盛淮南不在。
  他们开着玩笑说,盛淮南扔下他们六个,领着美女和孩子跑了。
  陈晓森同样微笑。
  微笑着在黄昏与大家道别。
  微笑着告诉徐志安,对不起。
  微笑着坐上返程的火车,当它又一次驶进沉睡和夜色中,陈晓森用外套给自己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头靠在玻璃上,渐渐入眠。
  少年从床上爬起来,一脸懵然。他的出现和消失同样突然,没有道别,短暂得以至于陈晓森现在竟然有些记不清他那出色的眉眼。
  他只对她说过一句话。他说,你好。
  像一道迅疾的光,晃花了她的眼睛。
  然后却因此看清楚了脚下的路。
  她要怎样跟别人解释,她不是爱上了另一个人。
  只不过,偶然间发现,提起裙摆,光着脚迎着阳光飞奔的感觉,是那么的好。
  她会一直跑下去。
没有人活该被俯视
      张明瑞独自一人回到自习室,盛淮南抬起头,两个人目光相接,面无表情地对看了许久。张明瑞朝洛枳清空的座位望了一眼,什么都没有问,低下头继续翻书,拿起笔在演算纸上涂涂画画。
  盛淮南也没有问许日清去了哪里。
  刚刚洛枳沉睡的时候,盛淮南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看到对面的许日清把一张纸条塞给了张明瑞,张明瑞展开瞄了一眼,揉成一团,点点头。
  于是这两个人就一同走出了自习室。
  许日清的表情再明显不过——明显得就像张明瑞对洛枳的戏弄和关心。盛淮南知道这两个人一定是出门去摊牌了。
  张明瑞平时总是嘻嘻哈哈很憨厚很傻的样子,可是盛淮南一直都知道他实际上是个清醒而有决断的男生。他们都明白,该残酷的时候只能残酷,哪怕伤了面子留下裂痕。否则拖到最后,大家只能一起抱头哀怨。
  然而同样信奉干脆简单的他自己,现在明明就是在做一件极其不干脆的事情。他就像得了一种怠惰的病,只会愚蠢地拖,仿佛水落石出是靠时间拖出来的,他只要站在旁边看就可以了。洛枳不会跑掉,叶展颜也不会,既然无法判断,就做旁观者,什么都不再问,什么都不再说。
  只是没有考虑到,水落石出,还有个同义词叫做沧海桑田。
  再见了,皇帝陛下。
  只是短短的犹疑,时间就把她隐藏的锐利和骄傲打磨地如此耀眼,几乎伤到他。
  阳光渐渐黯淡下去,太阳重新被云层遮挡住,盛淮南发现书上所有的字都连不成句,颠来倒去不知所云。刚刚背过的那一大段,现在看起来如此陌生。
  他抬起手,食指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那个吻,比他自己的触碰都要轻。
  却又重得让他心里钝痛。有句话梗在喉咙里,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他也没能说出口。
  请你不要走。
  “发什么呆呢?”张明瑞小声问了好几遍,才唤醒了他。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大义凛然地把浅绿色的马哲书合上,问张明瑞:“咱们院以前有人挂掉马哲吗?”
  “没听说。干嘛,你想被载入史册?”
  “不看了,看不进去。”
  “你疯了吧?”
  “人不疯狂枉少年。”
  他收好书包,站起身离开,经过张明瑞身边的时候,听到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其实有时候你真是挺欠揍的。”
  他愕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调侃他打定主意裸考马哲这件事,不过低下头看到对方不苟言笑的侧脸,立刻领悟。
  “彼此彼此嘛。”他想笑笑,发现自己的脸颊也是僵的。
  坐电梯到理科楼11层,然后从最角落的侧楼梯上去,就能爬上全校最高的天台。
  他一直都很喜欢站在高处,空旷无人的高处。忘了是在哪里听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来万众瞩目,有些人生来不甘寂寞。如果天性不甘寂寞的那个人恰巧拥有万众瞩目的命运,那自然是两全其美。”
  盛淮南自知是不甘寂寞的。
  只是他所谓的不寂寞,并不是真的热爱热闹的朋友圈——只是想要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着下面庸庸碌碌来来往往的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就能给他一种既充实又完满的快乐——当然,一定要用俯视的姿态。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