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今夏

第88章


  “不小心溅到了试剂。”她对Helen说。
  “已经下班了。”Helen没有追问,“听说你的车送修了,住在哪儿,我送你。”
  “Helen,怎么样才能知道另一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坐车的时候,李菁忍不住问,又连忙解释,“我是觉得,你看什么问题都很通透。”
  “很多事情,我也看不明白。最好的方法,是不要问对方那么多为什么,而是清楚,自己的承受范围。”她似乎明白李菁在问什么,却又忽然转了话题,“好比开例会的时候,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的话语左右你的情绪。你的喜怒哀乐要尽可能由自己把握,如果把一切寄托在别人的身上,那就太容易失望了。”
  她体贴地避开尴尬的感情话题,李菁心存感激。“谢谢。”她诚心地说,“其实,你看起来不像三十岁呢。”
  “三十一。”Helen微笑,面庞变得柔和,“其实我也有过很压抑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会得抑郁症。”
  “你也哭过么?”李菁好奇。
  Helen眨眨眼睛:“你说呢?如果有人看到,那一定是我偶尔在过敏。毕竟,你知道,试剂溅到眼睛里的概率,比过敏要小得多。”
  虽然只是弯了弯嘴角,但眼底却透出慧黠灵动的光芒来。
  李菁忍不住笑:“你来美国多久了?”
  “七八年了。”
  “你的英文真好,我还以为你至少也是本科就在这里读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中文名字。”
  Helen顿了顿,好像要从很久远的角落将记忆挖掘出来。
  “何洛。”她说,“单人何,洛阳的洛。”
  ====关于此处的说明====
  这个段落,是接着一的序来的,请大家彻底遗忘关于2的后半部分情节。
  如果看不懂,继续读,就知道,这个是另一版的故事发展线路
  还有,我知道很狗血,所以如果有人也想说这句话,就不用重复了,哈哈
    Chapter 2
  
  何洛把李菁送回公寓,抬手看看表,时间还来得及。她开车去超市,买了大包装的好时巧克力,还有铁筒装的棒棒糖,预备给邻居的小鬼头们。暮秋已近,又到了小孩子喜欢的万圣节,装扮起来,一时间社区里都是小一号的仙女公主巫婆海盗吸血鬼,还有四处行走的向日葵和小蜜蜂,他们挨家挨户的敲着门,高喊“Trickor Treat”。
  邻家的老婆婆颇富童心,她说会烤鬼脸南瓜饼干,还预备了蚯蚓形状的软糖。她有时候会拉何洛一起参加教会的活动。大家喜欢这个安静的中国女子,她常常为社区里家庭烹调交流活动带来一些新鲜的东方菜式。何洛并不是教徒,但是熟读《圣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读这些书,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平静。教会里的朋友不会把信仰强加给她,但是她在这里感到更加自如,好过华人社区的小圈子。一二百人,探询好奇的目光,向来是躲不开。
  她不愿意对自己的生活作任何解释,只是像一株树,要把根牢牢地扎在这片土地上。才可以生长,才可以屹立不倒。
  不是没有想过,回到中国去。然而,如何能?她已经不去想这个问题。就好像缺了一个必要条件,便永远都无法解出方程式的答案。
  虽然在国内众人眼中,近十万美金的年薪足可维持相当体面的生活。但是抛去联邦税、州税等等,还有房租水电、汽车消耗、钟点工的劳资,所剩无几。她还要储蓄房子的首期,生活并不容易。
  父母说要来美国看她,她借口工作忙没有时间陪同,一次次推掉了;又说因为换成了工作签证,再拿到绿卡前,也不适合回国。
  都是很冠冕堂皇的正当理由。
  家人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偶尔旁敲侧击,让她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眨眼,便不是2字当头,怎么也不能说自己还是个女孩子。她想起田馨多年前游说,女人是年夜面条,过了30就不值钱。现在,都已经过了保质期。
  吃过晚饭,何洛收拾散落一地的杂志,把电视声音关小。她在浴缸里放满水,继续点昨天的半根迷迭香精油蜡烛,在沐浴的时候做一个面膜。这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闭上眼睛,昏黄的烛光中总有往事的影子在晃动。
  也只有每天的这个时刻,她不去约束自己的情绪,让那些欢笑哭泣的画面在脑海中奔涌。
  她想起五年前的感恩节,地球那边传来了关于章远的消息,说他有了新的女朋友,美丽聪敏,是某大财团总裁的千金,家世比起郑轻音,有过之而无不及。何洛在准备南瓜派,看了李云微的Email,忘记自己是否放了糖,于是又放了一量杯。甜的发腻,足可以遮挡苦涩的泪。
  那段时间她常常在梦中惊醒,似乎还是章远沿着碧草萋萋的斜坡走向长途汽车,她翻过手中的照片,河洛嘉苑四个字,在小区的门前熠熠闪光。
  他的寓所里带着她的名,此时却又换了别的女主人。或许,是不需要的,那个家境殷实的女子,必然不屑于生活在一个前女友的阴影下。
  何洛还是不愿意相信。在阴天的午后,她站在白雾茫茫的金门桥上。
  “如果地球是平的,我是不是就可以看见你?”
  在信封背面,她写下这行字。彼岸,正是凌晨四点。忍不住掏出手机,按下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接起来,一个慵懒的女声问:“喂?”
  尾音拖得很长。
  她说“喂”,没有戒备,甚至不屑于问,你是谁。
  清脆的声音在何洛心底响起,像细密的瓷器加热后猝然放进冷水里,噼噼啪啪炸裂开来。
  When you come to San Francisco。
  何洛脑海中是向着爱情飞奔的阿甘,她大步地跑起来,在栈桥边伸展双臂,虚空的怀抱,迎来海风猛烈地吹。
  想到海子的诗: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彼时,章远骑着车,她的头靠在他背上,每棵树都像跳舞。
  旧金山的十一月,繁花凋敝,年华老去。
  何洛将信封折成一只飞机,站在栈桥边,向着外海的方向用力丢去。
  在章远离开美国后,她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处理和冯萧之间的纠缠,从争吵到平静地分开。却得到这样的消息。是你已经倦了么?那一次的探访,是飞蛾扑火的决绝么?
  她劝说自己勇敢面对一切。只是一段失败的感情,只是一个曾经被你放弃的人,终于放弃了你。以为自己能够坚强,却往往在想到某一个小细节时,脆弱地流泪,不断地流泪,仿佛全世界的悲伤都从自己的双眼流出来。
  那时候,何洛真的是俯身匍匐到尘埃里,她赌章远对自己有情,于是婉转地请云微转告,只要他回头,一切就会不同。隔了三五天,云微便又发来邮件,讲述那个女子是如何的手腕高超,她的家族事业如何繁茂兴盛。“你知不知道,天达公司的上层权力斗争波及到IT分公司,在关键时刻章远又去了美国,等他回来的时候完全被架空。”云微写道,“他一手打下的事业眼看就是一团泡沫。”
  何洛不再多看,也猜得出下文。
  “我都不敢相信,章远居然是这样的人。”李云微写,“亏我当初那么支持他,真是瞎了眼睛。”
  “我不怪别人。”何洛回信,“是我说,不会和他走。”
  然而,真的,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还是选择刻意遗忘。
  何洛已经无心再问,因为一个又一个的老朋友在信中透露了有关章远新女友的消息,或闪烁其词,或口诛笔伐。她只是淡然回信,说,分手多年,与我无关。
  这就是电子邮件的好处,看不透文字背后的表情,泄露不了任何隐蔽的情绪。
  那一段时间她吃不下东西,肠胃都空了,却在每天清晨冲到洗手间,呕出淡黄的胃液来。那架抛向大海的纸飞机是圣彼得医院的化验单,记录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上网查看之间,何洛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在这个倡导基督教的国家里,某些手术是被法律禁止的。黄页电话本上没有,但是网络上确有大量合法医师的联系方式,她找了一家,远离熟悉的生活圈子。见面时,诊所负责人笑着说:“我们这里很好找吧?常常有人抗议,半夜来写标语。”
  何洛想起进门前看见油漆未干的歪斜字迹:扼杀生命的恶魔。
  这个恶魔是谁,究竟是自己,还是此时得了东风相助,重又意气风发的他。
  何洛摘下面膜,蜷了蜷膝盖,整个人缩到浴缸里,让温热的水流将自己淹没。她起身擦干面颊,顺便擦去半梦半醒之间从眼底渗透出的湿润。卧室里没有书桌和柜子,大床垫直接摊在地上,何洛坐下来,身后一只靠垫,伸长了腿,用呢毯子盖上。她连喝两杯黑咖啡,拿了枕边的法律和商业方面的教材,比照着看。现在的工作并不是很适合她,作为技术人员,必须有大块的时间放在实验室里,如果忙起来,可能一周也休不了十几个小时。何洛并不是怕辛苦,只是她的时间不允许。请过几个钟点工,又一一辞退,还是放心不下,每晚一定要回到家中,才会感到安心。
  她在附近的大学选了课,修市场营销,打算以后转行做健康顾问或者药品代理。杂务缠身,过了这几年,还没有攒够硕士学分。这些并不是最辛苦的,她总是告诉自己,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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