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河白

十、花开两地共芳辰(下)


丹城。
    淳于文渊跟随一双儿女来到那座幽静的小院。
    院门开启,孔昭见到淳于兄妹颇是欣喜,“原来是你们,快进来。”
    “你姐姐呢?”淳于深意步入院子问道。
    “在房里,用过膳后一直在写写画画,我是看不明,但瞅着应该是在画布阵图。”孔昭答道,看到兄妹俩身后的淳于文渊微微惊讶,但随即躬身施礼,“淳于大人。”
    淳于文渊轻轻点头,跟在儿女身后进到小院里。入门便见院墙的左旁矗着一棵高大的桃树,青枝翠叶间挂满了鸡蛋大的碧桃,而对面一株珍株梅亭亭玉立,云瓣雪珠绽满枝头。不由暗想,这小院倒是十分雅致,却不知住在此的主人又是怎样的人。
    孔昭轻轻推开右旁一间房的门,三人跟随而入,便见书桌前风辰雪垂首执笔,神情专注,只是几人的到来显然是惊动了她,抬首扫了三人一眼,神色淡漠,然后继续埋首书桌,笔尖时而挥动时而停顿,显然心神全在其中。
    而那一抬首,淳于深意却是轻轻“噫”了一声,因为风辰雪此刻竟然未戴面具,一张绝美玉容抬首间便已尽睹于目。转头往父兄看去,见父亲果然面现惊异之色,而兄长的神色却极为淡定,似乎是早就见过,令得她心下生出小小的好奇,兄长是何时见到的?
    “你们坐下稍等。”孔昭轻声对三人道,然后出门准备茶水。
    淳于文渊望向儿女,以目光询问他们:便是要找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相商丹城存亡大事?莫要怪他怀疑,他实未想到儿女口中聪慧非凡的友人会是如此容色绝世之人,若这位风姑娘年纪再长些,面容也更平凡些,他倒更能放心些。
    淳于兄妹点头,然后一左一右拉着父亲坐下。
    不一会儿,孔昭回来,给三人奉上香茶。于是淳于家三人或是焦急、或是轻松的啜着香茶等待,其间淳于文渊尝试着咳嗽几声,奈何书桌前的人并未有起身待客之意,只是埋首沉思,浑然忘外。再看一向好动喜闹的儿女此刻也安安静静坐着,淳于文渊虽是奇怪但也只得作罢,于是房中虽有四五人,却一片静谧。
    如此差不过快半个时辰过去,只闻一声“嗒”的轻响,紫毫搁上笔架,风辰雪终于自纸墨间抬首。
    淳于家三人不约而同长长吁了一口气。
    “姐姐,淳于姑娘她们等你好久了。”孔昭捧着一杯茶上前,递给了风辰雪,然后收拾着绫乱的书桌。
    风辰雪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放下,然后才移眸望向三人,看到淳于文渊时眼中微带疑问。
    “就这样干坐着大半个时辰,可坐苦我了。”淳于深秀赶忙起身甩着胳膊。
    “辰雪,这是我爹,也就是丹城的府尹。”淳于深意大大咧咧的介绍一句,淳于文渊理理衣袍正想起身,她便又道:“我们今日来找你可是有紧要的事情要请教。”
    风辰雪目光再移向淳于文渊,算是招呼,然后看向淳于深意,“我亦想问你们,何以丹城至今未有任何防范?”
    “这正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淳于深秀赶忙道。
    “哦?”
    于是淳于兄妹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淳于深意咬着牙叫道:“依姑娘我的意思,直接拿把刀架在那龟孙子的脖子上,那时看他听不听话!”
    “深意,不可胡言妄语!”一旁的淳于文渊听得赶忙叱她一句。
    淳于深意撇撇嘴,不说话。
    “辰雪,我爹不许我们这么做,可我们实在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这孙混蛋相信我们的话,你可有法子?”淳于深秀问道。
    风辰雪听了微微沉吟片刻,然后道:“这孙都副听得敌国入侵如此大事依可无动于衷,他要么是心向山尤是以装聋作哑无视警讯,要么便是眼花耳溃刚腹自用的无能之辈,而他无论是哪一种,你与之说道理都是白费工夫,最有效的莫不如夺权自理,或是以武迫之调兵。”
    这话一出,淳于兄妹又是惊讶又欣喜。
    “这话太中我意了!”淳于深意顿拍掌道。
    “爹,你听到了没?果然要这样做才行。”淳于深秀马上看向父亲。
    “哼!”听了风辰雪的话淳于文渊早生不满,再见儿女如此赞同,顿冷叱道:“此乃逆节之行,本府决不许!你们兄妹随本府回去,以后亦不许再与此等逆乱之辈相交!”言罢一甩衣袖便要离去。
    “爹!”淳于深秀赶忙拉住父亲,“你刚才也听到了,那孙混蛋你与他说再多的好话都是白搭,他就是不信,他就是不放一兵一卒,难道就我们几个赤手空拳去应付山尤的十万大军?难道你就要为了你那忠臣之义君子之道而令得丹城城坡、令得百姓家破人亡?”
    “不止我们几个,本府会率全城的男儿死守丹城,山尤贼子决不能得逞!况且那刻兵临城下,孙都副自然就信了,自然会派兵抵御,而且州府大人的援兵不日即会赶来,又何惧贼子!”淳于文渊甩开儿子的手,指着他的鼻子横眉怒目,“而你们所谓的法子不过是歪门邪道,乃是不义之行,只会自取灭亡!”
    “爹,什么歪门邪道,我们可全是为了丹城为了百姓!”淳于深意亦叫道,“你要率领全城的男儿死守丹城?要领着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去对抗那些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山尤铁骑?你以为你们能守住?告诉你,你那等行为分明就是领着他们去送死!”
    “那为父宁愿舍生取义,亦不要做逆节之辈!”淳于文渊神色凛然。
    “爹!你怎么就不知变通,只会一味顽固认死理!”淳于深秀拧着眉头看着父亲。
    “放肆!”淳于文渊指着儿子,气得脖子发粗,“你……你……”
    正在父子女争得发僵之时,风辰雪忽然出声唤道:“淳于大人。”
    清冷平淡的嗓音顿如一道凉水,浇熄了房中的火气,淳于家三人同时望向风辰雪。
    “以武夺权你们确实不能做。”风辰雪淡淡道。
    这话令得淳于家三人又是呆愣,想着方才她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这会又改口了?
    “辰雪,你方才不是同意了吗?”淳于深意不解。
    风辰雪没答,却问道:“这孙泶既然如此无能,又何以他能做到都副之职?”
    “还不是因为他是上任州府的堂兄!”淳于深意哼道。
    “喔。”风辰雪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微微凝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事,历朝历代总是免不了。”
    不过淳于深秀并不想来追究孙都副的家史,他问:“辰雪,为何你又说不能做?”
    风辰雪依旧未答,又问道:“那前任州府现在何处?”
    这兄妹俩却不知道了,于是望向父亲。
    风辰雪见此,亦移眸望向淳于文渊。
    淳于文渊这会正奇怪这女子何以前后矛盾,本不想理会,可当那双清眸落在身上,他莫名的觉得头皮一麻,她明明坐着,可那目光却仿佛是自高高的地方俯视而下,带着一种不可违逆的迫力,令得他不由自主的微微垂首答道:“前任孙州府现已调任南州。”
    “喔。”风辰雪轻轻点头,“虽不知这孙州府其人如何,但他既能让堂弟在府下任职,必是重亲族之人。他既然还在朝中,那你们今日若对孙都副动武胁迫,便等于与孙州府结下怨结埋下暗刺,日后你们淳于家与他同殿为臣,必生嫌隙。”
    淳于文渊一听此言,微有惊诧。他不同意以武夺权,倒非是忧心淳于家日后前程,只是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考虑到了。
    “可是……”
    淳于深意才开口,风辰雪便微微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淳于大人,我也知你不同意胁迫孙都副以夺取兵权,乃是不想为后世留下一个行不义之为却成功了的逆节之臣的模样,即算是守护了丹城,即算你可因功抵罪或是获赏,你亦认为此行若令得后世仿效,必是大过大罪。”
    淳于文渊心头一震,抬首往她看去。他这一番苦心在儿女眼中不过是食古不化,却不想她竟然完全理解。
    “大人,站在为人臣民的立场去想,我亦认同大人之理。”风辰雪继续道。
    淳于文渊欣然点头,淳于兄妹却是瞪目结舌。
    “辰雪……”
    风辰雪移首看向淳于兄妹,“所以,我去。”
    这话一落,淳于家三人顿又呆在当场。
    “你……你……”淳于文渊指着风辰雪说不出话。这女子说了半天话,只道她认同了,谁知到最后她自己反倒是要做那逆节之徒!
    淳于兄妹醒过神来后却是喜笑颜开。
    “吓我一跳。”淳于深意拍拍胸口,“刚才我还真当你也要跟我爹一样,领着一群赤手空拳的人去抵挡铁甲尖刀的山尤大军呢。”
    “若你肯出面,那就放心。”淳于深秀也道。
    风辰雪起身,自书桌后亭亭转出,“淳于大人,君子之道固然可取可敬,但迫在眉睫之时亦要懂随机应变。大人放心,我之所为,必不会青史留污,请大人只管去做你府尹该做的事即可。”
    淳于文渊一脸疑惑,“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风辰雪却没有答他,转而对淳于兄妹道:“你们亦陪在大人身边,到时见机行事即可。”
    “好。”
    淳于兄妹欣然应道,然后得风辰雪示意,当下一左一右拉着父亲告辞离去。只是三人走到门边时,风辰雪忽然追问一句,“新任的州府是何等样人?”
    淳于文渊未及答话,淳于深秀已扭着脑袋颇为懊恼地答道:“就是从帝都来的那个风流之名远扬天下的燕九公子!”说完了,便扭回了头,三人出门而去,是以他们并未见到风辰雪那一脸的讶然。
    燕九公子?燕云孙?新任州府竟然是他?
    孔昭送三人离去后回来,问道:“姐姐,刚才淳于大少说的‘燕九公子’可是说的那次拦着姐姐车驾的九公子?”
    “帝都里除了那位九公子外又还能有谁会风流之名远扬天下。”风辰雪轻轻叹息一声。
    “唉呀,还真没想到,那位九公子竟然做这么大的官啦。”孔昭感叹。
    风辰雪默然。是啊,还真是没有想到当年风流不羁的燕云孙竟然会入朝为官,今日竟然成了这月州州府。只不过……他身为州府,倒不至领兵来这丹城,不会见面自然不会暴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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