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物语外传·七夜

第5章


  她很需要一张床好好躺躺,也许休息一下,或者睡上一觉,所有的幻觉性疼痛都会消失。她安慰着自己。
  当君岫寒如受伤的猫一样蜷在床铺上时,第一次觉得这小小的房间如此空旷。空到仿若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孤独地躺在没有其他生命存在的荒漠戈壁,比疼痛揪心百倍的绝望,潮水般汹涌而上。
  冷汗淋漓的君岫寒无法判断,自己是真的病了,还是被昨夜那骇人一幕吓出的后遗症。
  紧捂着心口,在床上辗转许久,君岫寒的疼痛感似乎有所减轻。
  肉体的片刻舒适,暂时释放了绷紧的神经。
  不是病,自己一定不是病。
  君岫寒试着坐了起来,思前想后,肯定自己的异常与病无关。
  嫁衣,那件有人一般感觉的嫁衣,才是罪魁祸首,肯定是!
  可是,自己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荒唐,又如何让别人相信?连老秦都说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沮丧地擦着额上脸上的汗珠,突然间却想起了那本文件夹。
  我心有君,君心有我。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四句话如电光划过,击得她的心也抽搐一下。
  对,这四句莫名其妙出现的话,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老秦该辨识得出这字迹肯定不是自己或者是谢菲的,更该知道自己不会是无聊到开这种玩笑的人。
  君岫寒为刚刚忘记向老秦提起这件事而懊悔不已,忙支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出里屋,从抽屉里翻出那本多出神秘字迹的文件夹。
  哗哗的翻页声,快速又焦躁,在密闭静谧的环境下犹为刺耳。
  证据,她要马上找到可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的证据。
  排排方块字依旧整齐,传神的工笔画依然精致美丽,连剪贴下来的旧报纸也老老实实呆在原处,一切都没有变化。
  然而,对君岫寒而言,没有变化才是最惊人的变化——
  画中,嫁衣鲜红,草石如故。
  只是,那多出来的四句话消失了。
  君岫寒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更不相信自己关于那几句话的记忆,只不过是可笑的幻觉。
  为什么会这样?!
  她无力瘫坐到椅子上,刚刚才缓解过去的疼痛,又从心脏最里头向外扩张。
  君岫寒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弯起了背脊,下巴砰一声磕在桌子上。
  她的视线,以最近的距离与那画中嫁衣交为一点。
  一股冰凉湿润的气流,从画中跑出,拂动她的刘海。
  君岫寒一个激灵,想直起身体,而头部却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摁住,又像被一股从画中穿出的怪力,使劲朝里吸着,根本动弹不得。
  气流越来越重,鲜红的影子开始移动。
  画中的群摆开始轻舞飘飞,连那青石下的草,也摇曳不止。
  小小一幅画,在模糊的视线中放大再放大,大到把她自己,还有整个世界,都装了进去……
5
  叮咚,叮咚。
  脆生生的音符在风里跳动。
  天际的光线穿过纯白无色的琉璃,流转于飞扬的鲜红裙衫,淡淡的香,浮于四周。
  后面,载着露珠的草葱茏若翡翠铺成,一块光滑可鉴人影的青石,安静地享受青草土地的拥抱。
  高高低低的坡,把天地相接的线拉成自然壮阔的弯曲。
  天地间,仿佛只存这一块净土……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把起初的静谧美好击个粉碎。
  “要走便走!”女人珠泪强忍的眸子,在盈盈水光中绝望,“只当……你我从不相识!”
  对端,鸦黑残旧的袍子被风卷起,暗红的血渍藏于袍下冷光凛凛的铁甲之上,伤口已经结痂的大手,紧握腰间金线绕柄的长刀。
  “君有命,臣从命。此生,你我注定殊途。”
  男人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引来长长的沉默。
  “你说,待你从此役凯旋而归,我定要披了嫁衣在此等你。”娟丽惊世的脸庞,净透如飞雪化水,倾国之貌只因他一句话,失色于无边无际的凄凉冷笑,“而今,嫁衣如新,人心不故。呵呵,皇命与我,终究还是我败下阵来……你走罢。”
  浓重一声叹息,五光十色的世界,瞬间染成沉郁的灰白。
  白底雕花的细瓷瓶从他怀里掏出,在粗糙若砂纸的大手间犹豫捻动。
  “你最爱的紫清酿。”红色的瓶塞被拔开,甜而醉人的芬芳教人心迷意乱,他的嗓子开始黯哑,“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酿的酒。饮罢,你我恩尽情绝。”
  纤纤手指停在半空,却只是短暂的一瞬,转眼间已将瓷瓶握入手中,一仰头,无色的液体灌入丹红小口,洁白细致的喉咙,在不断的吞咽中鼓动。
  饮下的是酒还是泪,此刻谁能分得清楚。
  空空的瓷瓶被倒转过来,一滴不剩。
  “你可以走了。”空洞漠然的眼神投射到他的脸上,扣住瓶子的手赫然松开,“你我之间,从此干净如这酒瓶,空无一物。”
  瓶子摔在泥地上,没有碎,在骨碌碌的滚动中压弯了无辜的草,停在大青石下。
  大手一挥,袍子朝旁撩动,高窈健硕的身影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大步而去,呼呼风声下,没留半点不舍,只有一地踏碎人心的脚印。
  所有力气在他的背影消失于这片苍苍草原后,化为乌有。
  瘫坐到青石上,撑住身体的手掌紧压着冰凉的表面,微微颤抖。
  “嫁衣,只为你一人而披。”
  凝结纠缠于眼眶多时的泪,终于滴落,在石头上流成一条浅浅的印。
  鲜红的群摆,颓然拖在地上,盖了绿草,盖了生机。
  “君心有我,我心有君……”浅浅笑声回旋而起,又嘎然而止,“可惜,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八个字如魔咒般冲击着大脑的最深处,幻影颠倒间,恍然见到坐在青石上的女人,痛苦地捂着心口,匍匐在石上,脆弱的指甲紧紧抠在石缝中,随时有断掉的可能。
  熟悉的痛觉扯动自己最纤弱的神经,痛的人不光是她,还有自己。红色嫁衣,倾国美人,草原天际,在这声声乎远乎近的咒念声下被剖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唯一残留的记忆,是一张绝美的脸,还有一个决绝而去的背影,以及,心口上完全相同的痛。
  君岫寒猛地睁开了眼。
  背脊上的汗被从窗口灌入的夜风一吹,冷得寒心。
  自己又做梦了吗?!
  她惊恐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寻找并确认所有熟悉的场景与物品,深怕是陷入了另一场恶梦。
  桌椅书柜,歪摆的电话,挂在门口的抹布,加上在手背上的重重一掐,君岫寒确定自己已从那怪梦里醒来。
  心口的疼痛依然,但,似乎没有回到之前不能忍受的程度。她起身关上窗户,再坐回桌前,无处可去的目光愣愣瞪着那张画。
  女人的脸,秀美的双手,在画中那空荡荡的嫁衣上渐渐浮现,像有高人提笔正往上精雕细琢一般。
  君岫寒用力眨眨眼,哪里又见什么女人脸女人手,嫁衣依然孤单于草石之上,固执地守候。
  时间一分分过去,君岫寒了无睡意,从来记不住梦境的她,出人意料记住了梦中女人的模样,尽管只是恍然几眼,可若她真出现在人群之中,必可以一眼将其认出。然,她记住了女人,却记不住那男人。准确说,她根本没看到那男人的容貌,纵是离得那么近,近到可以看到他手掌上的伤口,却依然无法看到他的脸。
  为什么呢?!
  追究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多么荒谬而可笑的举动。君岫寒明知道这点,但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探究之心。无法解释的混乱,彻底占据了她的身体和思维。
  “小君!小君!”和蔼又有些焦急的呼喊在耳边回响。
  君岫寒缓缓睁开眼,朦胧中,老秦的脸在面前晃动,旁边还站着个矮矮胖胖的人影。
  馆长?!
  睡眼惺忪的她忽地坐起来,紧张而局促地看着另外两人,桌上老式闹钟的指针正指向早晨十点。
  自己睡着了?!还睡到这么晚?!
  “小君,你没什么事儿吧?”向来严肃的馆长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病了就不要死撑,我可以放你病假。”
  “馆长我没事啊!”君岫寒站起来,慌乱地摆手,她并不怕休病假,她怕让她休长假,非常时期,她断断不能丢了这份工作。
  馆长狐疑地瞅了她半晌,咕哝道:“嘴唇都泛紫了……”
  “我真的没事!”君岫寒一步跨到馆长面前,拼命把嘴唇抿出一点红润,说,“只是前几天有些感冒,估计是昨夜吃的感冒药,害我睡过了头。馆长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我不是责怪你,只是真有什么不舒服千万不要藏着,闹严重了对大家都不好。”馆长摇着头朝门口走,末了又转回头对老秦说,“老秦,我等会儿要去省里开会,大后天才回来,你留意一下小君,别出什么岔子。还有,谢菲怎么还没来上班?你联系一下她!这丫头越来越无组织无纪律了!”
  老秦呵呵一笑,答道:“馆长,你来之前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她说前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扭伤了脚,正在家休养。”
  馆长的胖脸由白到红,又由红到白,缚手出门前,忿忿扔下一句:“每次一旷工就撒谎说自己这儿伤了那儿扭了!这次等她回来,不开除她我就把我的王字倒过来写,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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