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之乱世繁华

第109章


肖倾宇微微摇了下头:“无忧,我求你件事。”戚无忧咬着牙:“只要无忧力所能及,但凭公子驱使!”久久都听不到肖倾宇出声。戚无忧略一迟疑,问道:“公子?”肖倾宇终是自恍惚醒觉。半响,他从怀中掏出那条红色的长巾。绯丽红巾已陈旧褪色,上面干涸了的血迹。方君乾曾带着它出生入死,他说要把红巾送予自己唯一认定、要与之携手老去之人。然后,他把这条红巾,送予了肖倾宇。弱水三千,我只饮一瓢。从此以后,方君乾再也没有带过红色长巾。因为认定了,他是唯一。即使人世间有百媚千红,唯独你,是我情之所钟……肖倾宇冰冷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条红巾。深情的、隽永的,伸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红色长巾。唯一的,红色长巾。“我走后,化骨成灰,跟这条红巾放一起,长眠袖手崖桃花树下……”“那陛下呢?”戚无忧脱口而出,他很怀疑肖倾宇一旦离去,方君乾马上就会跟着他去。其实不单他怀疑,所有人都有这种想法。肖倾宇沉默了片刻。之后,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声音飘渺的仿佛从天际传来。“这瓶药叫‘过客’,能抹去一个人记忆深处最爱之人。我走后,你就让他把药服下……”戚无忧的手在颤抖……"大倾不能没有他。国家根基未稳,国主一死,天下必将大乱。“这样我死也难安。“待他服下药后,把我的所有痕迹从史书中抹去。“就让他……忘了我吧……”忘了我吧……忘了我吧……忘了我吧……肖倾宇轻轻地说出这句话,轻到让戚无忧以为随时会断掉,肖倾宇随时会扔掉手中的药瓶告诉自己他不再克制、不再忍耐,但肖倾宇手中的药瓶由始至终都握得很牢。
不知道该高兴自己结交这么一个睿智冷静的朋友,还是该痛心自己的好友能如此冷静得对待感情。冷静,这两个字此刻让戚无忧觉得格外冰冷、残酷,正应了另外两个字,无情。戚无忧不语,举袖慢慢拭干泪水,好一阵才理顺呼吸。接过药瓶,嘴唇颤抖著想说点什麼,可肖倾宇只是静静地一挥手,宣告谈话结束。目送戚无忧离开后,肖倾宇顿时像被抽去了浑身气力,慢慢瘫软在榻上。从此以后,他便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他今后的那个世界里,不再有他的存在……待他走后,方君乾自会回靡丽红尘君临天下,妻妾成群子孙无数,然后福寿双至,寿终正寝。也许这样,最好……理齐衣冠仪容,戚无忧踏出小楼大门,院中落雪纷纷。满地的积雪,在他履下悉索细响。方君乾笔挺地伫立树底阴影裏,厚厚的雪积了一肩膀。他也没有伸手拂落,只看著戚无忧缓步走来,两人同时脚步一顿。随即擦身而过。肖倾宇慢慢张开了双眼,一眨不眨地望住身旁。方君乾安静地坐著,阖著眼,微垂著头,神情很平和,仿佛只是在闭目养神。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心脏随著火光一明一暗而颤抖、悸动、痉挛……难受得想要将这痛楚的根源彻底挖出来,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肖倾宇就一直看着他:“方君乾……”“怎么?”“……没事。”方君乾微微一笑,捧起佛经。不说能懂的吧?你是你的话。不说我袖手江山倾覆天下只为与你相拥;不说你抛却一生千里相送同我生死与共;不说我们桃枝为约红巾定情红线结发碧落黄泉……不说,就因为时间不够,才不说。有足够的时间你可会细细聆听?怎么不知道你每次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倾宇,相爱如你我,即使不说,彼此也懂。毒发至今,肖倾宇便一直徘徊在昏睡和清醒之间。容颜一天天清减,精神却始终不错。越近临终,肖倾宇睡的时间也越短暂,大多数时候就是挥毫篆书,为大倾呕心沥血撰写《定国五册》。然而,有时方君乾梦中苏醒,总觉察一双明亮深情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轮廓……那里,仿佛有他永远都看不够的东西。写完最后一笔,肖倾宇搁笔,轻揉著眉心。终于,完成了……他竭尽心智编撰的《定国五册》。有它,方君乾足以在二十年之内统一四国,并保大倾基业五百年!“公子!”张尽崖忙上前扶住他,泪流满面。肖倾宇平息了一下胸口钝痛,笑容依旧云淡风轻:“傻徒儿,哭什么?”“公子、公子……”张尽崖愈加泣不成声!“我不懂……”感受着徒儿的迷茫、痛苦、挣扎。肖倾宇身子一僵,秀气十指轻轻碰上张尽崖犹带稚气的脸,温和地替他揩去泪水:“还好,“还不知道情爱是什么。“等你知道了,“就痛苦了……”无双公子肖倾宇留给方君乾的,除了《定国五册》,还有他多年在各国布下的暗桩名单、情报系统以及忠诚骁勇的八十四云骑。十六年以后,方君乾平定四国,统一天下,改年号为倾乾,论功行赏,大赦八方。奇怪的是,在功臣席的最顶端,空着一个席位。其上,只寂寂安放着一张华贵轮椅……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没有肖倾宇,就没有后世的寰宇大帝。五百年后,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大倾一场盛世染尽风霜,终于走到了尽头。北方游牧民族一路攻城略池,杀入皇宫,结束了大倾五百年繁华。当草原大汗从宫中搜出《定国五册》仔细翻阅后,感慨万千。他说,此人智谋,深不可测,若与本汗生于同一朝代,哪还有本汗立足之地。有资格与这绝世男子并肩看天地浩大的,大概,也只有那一代圣君寰宇帝了……正月的最后一天,京城大雪纷飞,地上足足积了一尺多厚。放眼望去,白色铺满天地,那些肮脏的美好的统统银装素裹,被修饰的圣洁高贵。自肖倾宇中毒已过一月。小楼,曾经墨香盈袖的地方,如今只余满室药香。肖倾宇静躺在床上,脸颊被阳光笼上层若有若无的淡红色泽,眉间一点朱砂敛尽绝代风华。他今天精神出奇得好。可所有人的面容都殊无喜色。谁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肖倾宇睁开双眼:“外面可是在下雪?”方君乾温声慢道:“是,下的很大。在夕阳照耀下,泛着橘红色。”肖倾宇望向方君乾,眼底有抹温柔和期待:“方君乾,可愿陪我去袖手崖看桃花。”天寒地冻,哪来的桃花?方君乾愕然,看着沉浸在夕阳余晖中的人。这,也许是肖倾宇最后一次向他要求什么……“好……”他抱住肖倾宇,阖目,锁住了自己即将溢出眼眶的湿润。突然一把扯过挂在旁边的貂裘披风,将肖倾宇裹的严实,打横抱起向外走。带着病弱的肖倾宇去冰天雪地的袖手崖,无疑对他有害无益。可这是方君乾爱人的方式,即使明知后果,即使天怒人怨,他也要实现所爱之人的最后心愿!
方君乾抱着肖倾宇直奔马厩,沿路碰人不知凡几,可无一人敢逆此刻寰宇帝的意愿,眼睁睁看着他在皇宫纵马,带着重病的肖倾宇,飞驰而去。
方君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袖手崖的,只记得沿路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白的刺眼,白的心悸。肖倾宇躺在他怀里,皮肤苍白如瓷,荏苒不胜衣。方君乾的身体,还有温度,他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男人有力的心跳。一点点地加重了双臂的力量,紧紧地,抱住方君乾。他还是想再多看一眼。就再,多看一眼……等心跳、呼吸都停止,那才是真正的永远。等他走后,方君乾睁开眼睛后的那个世界里,不再有他的存在。袖手崖顶,积雪没膝。崖上孤零零矗立着一株百年桃树。在这寒冬时节,花落叶尽,瑟瑟凋零。方君乾坐在崖顶,头深埋在肖倾宇黑发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到袖手崖了。”肖倾宇右手握起男人手掌,十指紧扣。他虚弱地在他怀里说话,愈来愈低。“方君乾,我想睡一觉……”天亮之后,忘了我……方君乾凝视许久,轻轻把男人搂紧:“睡吧,我就在这儿。”怀中之人倦淡了眉目,神色平静,嘴角似乎还带了些微笑意。轻轻道:“方君乾,我爱你……”白衣男子在临终前吐出至死不渝的情话,回应了方君乾一生一世的感情。倾宇……我知道的。看着怀中的他,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直至,呼出最后一口气。方君乾顿觉心头一空。难以言喻的寥落悲伤涌上喉头。手指轻轻扯了他半幅的袖角,没有回应。这一次,是真正不会有任何回应了。“倾宇……”肖倾宇右手无力垂落……所有的言语都梗在了喉头!持子之手,与子偕老。与子成说,生死契阔。他轻轻抱过肖倾宇,轻吻了一下男人眉间的朱砂。他吻得出奇地慢,想把光阴停滞在此刻。那最后一声倾宇,你可有听到?漫天风雪中,那株桃树竟在肖倾宇离开人世的那一刹那——长枝、冒芽、抽苞、开花。有如一株孤峭峻逸的寒梅。在狂风飞雪之中。在断崖绝壁之上。迎霜怒放。花色绯丽,香气袭人,只是那风雪中摇曳的姿态却是说不出的寂寞。方君乾似乎又听到那人淡漠的话语。“其实,桃花是很寂寞的花……”方君乾替他拂去衣上雪花。蹭着男人余温犹存的清雅面庞,“倾宇你看,桃花开了……很美——”耳边听到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气息。滚烫咸涩的液体终究违背了主人的意志,挣扎着涌出紧闭的眼皮,无声滚落。桃花之所以寂寞,是因为它为情动之人生长,为伤情之人绽放。方君乾遇见肖倾宇,便注定他一世寂寞。肖倾宇走后,按照他的遗愿,化骨成灰,与方君乾的红巾长埋桃花树下。没有人知道,无双公子的陵寝中,多了一柄碧落剑。寰宇帝方君乾的随身宝剑。碧落剑伴着肖倾宇,长眠地下。而肖倾宇的黄泉剑,则陪在了方君乾的身边,随他征战沙场,统一四海,君临天下。方君乾看着手中的小瓷瓶。里面便是能让人忘记最爱之人的秘药“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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