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

第30章


墨尘一抬眸,就对上了那张脸…… 
白发如霜,扬了在空中,清秀的眉眼,描绘出刻骨铭心的容颜,一切仿佛昨日初见,那眉,那眼,那唇都是梦里思念到心痛的根源…… 
………杨筝? 
墨尘张了张口,却因为惊惧过度而发不出一丝声音,整个人就那样怔怔地矗立在那里。 
惊讶、疑惑、狂喜、不解……一颗心被各种各样的情感充斥着,几乎麻痹了视听,忘记了天地万物,直到…… 
一阵剧痛震醒了呆住的他,慢慢地低头,慢慢地看清胸口上那一只苍白的手,十指已深深没入自己的胸膛…… 
“杨……杨筝……”难以置信的眼神,难以置信的声音,话一出口,血就不受控制地从唇际溢出…… 
杨筝……你……为何要杀我…… 
震惊过后的绝望,深深填满了那双幽深如海的眼睛,墨尘竟无法说出这句话,他竭尽全力看着他,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看着他,几乎想把眼前这个置他于死地的人的样子,狠狠揉进灵魂深处…… 
“错了……”淡淡笑了笑,那人又是一声轻咳,狭长清冽的眼睛迎上那两潭哀艳的墨色,静静说道:“我的名字是重华,樱重华。” 
洞穿他胸膛的手指随着话语猛地收紧,墨尘禁不住发出一声暗哑的呻吟,衣袖用力挥开了那人的手,霎时,血雨洒了漫天,点点殷红惨烈如花,他的身形晃了晃,踉踉跄跄退了三尺,脸上褪尽了血色,纸一样苍白。 
捂住胸口的手可以清楚感觉到拳头大的伤口,狰狞着,心脏几乎就裸露了出来,而那伤口处汩汩涌出的鲜血,无论他怎么捂都捂不住…… 
“我的狐珠……” 
“是这个吗?”摊开的掌心,血淋淋地托着一颗墨色琉璃珠,五彩流光在他掌中滟滟地亮着,衬着血色,有种凄绝的美。 
很想再次唤出他的名字,很想问他,为何一见面就对自己痛下杀手,可惜已没有力气…… 
那样疏离冷淡的眼神,还有唇际若有若无的,仿佛玩味着他痛苦的微笑,这个人,真的是杨筝么? 
--杨筝早就被我丢进冥河的弱水中了,你要找他,去奈何桥上往下一望不就见到了…… 
奈何桥……杨筝……奈何桥…… 
墨尘混沌的意识忽然闪过一线清亮,他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猛一顿足,用上自己最后一点法力,化成一道玄影飞出了大殿…… 
冥皇瞥了一眼手中的珠子,空着的另一只手往虚空中招了招,嗤地一声轻响,钉住樱重雪的剑从柱子上生生拔起,落进了他掌心。 
绯红色的纤影也随着禁锢除去,从柱子上滑了下来,软软瘫在地上。 
“陛下,救救我……痛死我了……” 
樱重雪还没有死,一恢复意识,便挣扎着要爬过来。 
冥皇没有搭理她,手中长剑因为法力消退,骤然亮起一团银光,变回一根梅花银簪。 
他仔细端详着,陷入沉思。 
“陛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啊……陛下……”樱重雪匍匐在地,哀求着,竭力伸出手要拉住他的衣摆。“为了您,我逼走了杨筝……为了您,我把他的魂投进弱水中,让他再也不能来扰乱您的心……我一直爱慕着陛下啊……” 
轻叹了口气,冥皇把目光投在她身上,有些怜悯,也有点无情:“阿雪,我想我过去是太放纵你了,让你忘记了……自己不过是……” 
樱重雪忽然露出惊惧的神色,即便方才被墨尘的长剑贯穿时也没有的恐惧表情:“陛下,重华……饶了我……” 
话音未歇,那娇好的容颜便开始消融,肌肤迅速剥落腐蚀,很快白森森骨头都露了出来。 
白骨红颜,不过须臾之间。 
哀语连连的血肉之躯转眼就只剩了一具惨白的骷髅,骷髅的肋骨处插了一朵嫣红的曼珠纱华,两个黑洞洞的眼眶还朝着冥皇大睁着,细瘦的白骨手指离他的衣摆只差了一寸。 
“……你不过是一朵彼岸花罢了,长在腐肉和白骨之间,借了我的法力才化成人形。”冥皇有些怜悯地说着,又摊开手指,眯起眼睛看着掌心那颗光华滟滟的墨色琉璃珠。 
“真是漂亮啊,像他那双眼睛,仿佛可以湮灭红尘……”他端详着,刹那间仿佛想起了什么。 
募地,一阵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收起珠子和银簪,觅着血迹掠了出去。 
一路血流如注。 
暂时封住的伤口因为不要命的狂奔又裂了开来,血一直淌着,淌着……连他自己都以为要流干了。 
远方隐隐望见了奈何桥的影子,如沧桑老树孤独地横卧在水面。 
桥下,弱水三千滚滚流逝。 
在桥上大口喘着气,伤口处已经痛得麻木了,没有了狐珠庇护的身体,甚至还抵挡不了冥河上的冷风。 
从桥上望下去,黑得像墨汁一样的冥河水,几乎照不出自己的影子。 
借着冷冷的月光,他看见一簇青绿在水中载浮载沉。 
是一株青莲。莲茎挺出水面,几片苍绿的叶片上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弱水中的芙蓉,带着几许孤绝和寂寞,顽强生长着…… 
河风吹来,它轻轻摇着,莲瓣微微绽开,刹那间,墨尘仿佛看见那个人温和怜悯的笑…… 
它……难道它便是杨筝? 
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墨尘全身抖如落叶。 
“杨筝……杨筝……”他在桥上唤着,桥下死水微澜,青莲慢慢绽放,绽放…… 
风掠过莲房,莲心处忽然一声叹息,隔了千万年,墨尘再次听见那沉柔的音色:唉,你还是寻来了么……我的痴儿…… 
一瞬间,心痛欲死! 
酸楚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眼睛。 
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绽开的莲瓣中,又一滴,一滴,一滴,如断了线的珍珠…… 
不自觉用手一抹,原来……泪已披了满面。 
墨尘哀然阖上眼帘,任眼泪潸潸而下。 
杨筝,我日日念着还你一滴泪,而我从未想过是这个样子的…… 
你在冰冷的水里等了我很久吗?抱歉,我这就下来陪你,我这就下来了…… 
黑色的身影摇晃了几下,如同断线的风筝,一头扎进沉暗的河水中。 
剧毒的弱水漫进他的眼睛时,他瞥见那莲花已开到了尽头,隔着水看去,宛如绿莹莹的灯火。 
“生平不会相思,才懂相思,便害相思……” 
原来,相思这种毒,也早已侵入骨髓,日夜揪心地痛着呢。 
杨筝,你可知我想了你很久,很久了? 
我这一生,只为你流过眼泪…… 
第十六话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像恍然做了一场大梦,醒来时,龙帝第一眼看到的是水晶宫透明的天顶,上面有浅蓝色的水波荡漾,偶尔,几尾色彩斑斓的鱼儿嬉戏着、追逐着游过。 
十八年的人生如梦境,一朝醒来,身边什么都没留下。 
织锦的死,九炫的痛,虽是昨日事,但在脑海中也有些不清晰了。 
然而,谁能忘记失去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呢? 
龙帝揪着雪白的衣襟,久久不能言语。 
莫名的空虚感占据了他的心,他恍然若失,以至于身边的龙女一声声唤着:“陛下、陛下……”他都没有去在意。 
沉眠在深邃海底的龙宫向来很静,外面四季更替,里面波澜不兴。 
以前龙帝都很享受这份寂静和安宁,现在,却觉得这里静的有些寂寥。 
有时在繁花处处的庭院中散步,心头也会掠过烦躁的情绪,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是莫名地郁闷起来。 
回想当日,在人间那小小的水阁上,织锦抚琴,墨尘醉酒,还有九炫在身边说说笑笑,何等畅快惬意。 
后来,织锦不在了,九炫走了,又从狐族那里听说了墨尘的消息,却是失落在了黄泉深处。曾经相聚过的人都寻不回来了,龙帝心里空空的,仿佛缺了一块。 
天界已经很久没去了,龙帝连最近一次的天翔祭都没有参加。倒是听回来的龙将说,下界有个地仙给天帝呈上了一株长于蓬莱仙山的兰,那花舒展着翡翠色的叶,连花色也是晶莹的绿。姿态有说不出的清丽高雅。 
天帝当时见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就掩面而泣,泪洒在白玉阶前,惊得庭上众仙面面相觑。 
月昭,也想起织锦了吧。身为天界最上位者,手里掌握着世间多少生灵的命运,同样留不住身边一个最亲近的人。 
龙帝黯然徘徊在潺潺的水榭中,衣白如雪,长长的衣袂逶迤在地,随着他的脚步拖曳着。 
逝去了的人是永远回不来的,轮回也是仙人的禁忌,没有人知道,元神消散的青帝会在何处安息,也许他早已化为一阵清风,一场细雨,或者那开在山坡上的白色雏菊。没有人知道,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天帝也如是…… 
但是,总有什么是自己可以把握的吧?摊开双手,再收紧,总有什么留在了掌心中,像那忘不去的记忆。 
和九炫道别的时候,偷偷从云层中往下望,发现他还怔怔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天际,脸上泪下如雨。 
开始不明白他为何哭得那么伤心,后来想想,渐渐明白了他眼里深藏的痛苦的含义。 
墨尘以前也多次说他不懂,原来,自己真的不懂,九炫对他的那片心,是现在慢慢回味起来才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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