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入酒觞

第65章


  略显苍老的男人声音笑着说:“这小子倒有趣。”
  顾璟霄这才反应过来房中还有旁人在。他听李新荷称呼这人师兄,知道不是外人,也就不在意让他看到自己出丑,正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又被李新荷这一把按回了被子里。
  “这是我三师兄黑川,不是外人,你只管躺着,我去拿药。”
  李新荷一站起身,顾璟霄就看到了她身后的李明禧和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陌生男人,李新荷口中的三师兄。这人三十上下的年纪,大概经常在户外的缘故,皮肤的颜色被晒得黝黑。细长的眉眼带着笑微微的表情,显得十分和气。顾璟霄和他对视片刻,隐隐觉得这人的眼中光华隐现。顾盼之间有种平凡的外貌所无法掩盖的锋锐。
  “黑先生,”顾璟霄探起身冲着黑川的方向拱了拱手,“失礼了。”
  黑川笑了笑,“顾少不必客气。大概事体我已经听李三说了,不知松竹二老给唐将军的信顾少是否还带在身上?”
  顾璟霄搞不清这人底细,见他问起这个,心里不由得有些踌躇。
  “你直说便是。”李新荷走过来把药碗递给他,笑微微地说:“我三师兄能耐大着呢,他是唐将军的智囊。不止是军中往来书信,连上报朝廷的军报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这看信回信原本就是他分内之事。如今唐将军不在行辕之中,这引荐的事儿咱们就只能指望他了。”
  顾璟霄有点儿明白了李新荷执意要跟来的原因。这个人似乎远比他所了解的更加细心。这也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一个擅长调酒的人,一个灵敏到酒中多加入一滴净水都可以品出不同的人又怎会不细心?
  到底还是自己小瞧了她。
  顾璟霄开始用一种全然不同的眼光来打量她。他知道她有一张令人动心的脸,性格直率。所有的情绪都只会用最直白的方式来表达。然而在这一切之上,顾璟霄头一次意识到她除了一双敏锐的眼睛之外还有一颗温柔的心。
  他知道她是一个倔强的人,只要是她认准和的事情,她会拼着自己能够付出的极限去把它做完满。如果说她认准的人是自己,那是不是说……
  顾璟霄的心情前所未有地明媚起来。以至于李新荷接过喝空了的药碗,摊开掌心递过来一枚润口的果脯时,他鬼使神差地把嘴巴凑了上去,叼走果脯的同时还在她的指尖上轻轻地咬了一口。
  李新荷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脸上轰的一下爆开了一团血色。
  黑川轻轻咳嗽了一声。虽然李新荷背对着他,正好挡住了顾璟霄,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某些微妙的不同。
  “信!”李新荷抽回自己的手,微微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顾璟霄笑着从一旁的包袱里取了信件出来,双手捧到她面前。被顾璟霄这么一闹,李新荷把信拿到黑川面前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了。她这位师兄为人是极和气的,但不知为什么,师兄弟对他都有几分畏惧。
  黑川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接过荐信细细看了两遍才又说道:“既然有关地方治安,那我就不耽误了。你们先歇着,我回去想想办法。”
  李新荷知道黑川这样说就表示他一定会尽力,一路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脸上现出了几分笑容来,“谢谢三师兄。”
  黑川看了看她再看看歪在床上的顾璟霄,别有用意地笑了笑,“这就是跟你定了亲的那位顾少?”
  李新荷点点头,脸颊微热。
  “可惜了。”黑川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我和二师兄还打算撺掇师父出面,撮合撮合你和小六呢。”
  明明寒冬腊月的,李新荷却有种要冒汗的感觉,“怎么扯上六师兄了呢?”
  李新荷对这位六师兄印象并不深,模糊记得他是京城人氏,家里也是做酒生意的。论年纪倒是与她相仿,性格也十分沉稳,不过要说别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黑川叹气,“你回去吧,这事儿我知道轻重,你放心就是。”
  李新荷目送他离开,心里模模糊糊觉得自己的师兄对顾家的这门亲事不是很满意。只是先入为主看好了六师兄,还是说他对顾璟霄有什么不满呢?或许是因为顾璟受伤的缘故,让黑川觉得照顾他是一件令她辛苦的事?
  不知为什么,看到黑川对顾璟宵怀着某种隐晦的不满。她心里竟有些不爽快起来。尽管她自己也挑剔过他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但是换了别人来挑剔他,她就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了。李新荷自己也闹不明白这种古怪的心思所为何来。似乎从她尾随顾璟宵离开淮阳城开始,有些东西就无声无息地发生了改变。就好像她在无意中触动了某个神秘的机关,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引发了一连串不可预知的变化,比如顾璟宵显而易见的亲昵,比如自己开始学着照顾生病的人。
  这其中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李明禧的态度。
  虽然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沉默,但李新荷还是很高兴不会在他脸上看到以往那种疏离如面具一般的微笑。一直套在他身上的那层淡漠的硬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就连他眼底的迷惘和脆弱都变得越来越真实。李新荷头一次觉得她的二哥不再只是一个称呼,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们开始变得像真正的一家人。
  李新荷眯起眼望向长街的尽头。就在那里,更远一些的地方,如果她的大哥她的家人都能够平安无事地度过这场难关,那就更美好了。
  客栈里住了一群往西边去的买卖人,大概是急着赶路的缘故,卯时未到就在院子里吵吵嚷嚷 地套车搬行李。李新荷觉轻,楼下这么一闹,她也就醒了。洗漱之后去厨房借了锅灶熬了些肉粥,又预备了馒头小菜,刚刚收拾好,项儿就下楼了,看见她在厨房里,明显地吓了一跳。
  "少奶……三少怎么在这里?"项儿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些事交给我做就行了,少爷知道了又要骂我。”
  “没事,是我自己睡不着。”李新荷安慰他。“少爷醒了?”
  项儿点点头:“已经起来了。”
  “起来了?”李新荷有点儿不放心。“还发烧吗?”
  项儿挠挠头,有点儿不知所措了:“少爷说恐怕黑爷那边会有消息,及早预备着比较好。”
  酒行里的事顾璟宵确实要比他们都知道得清楚,这也确实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但是一想到他还病着,李新荷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不过顾璟宵的估计倒也不八九不离十。他们刚刚吃过早饭,黑川就派人过来请顾璟宵和李明禧去营中一叙。
  军营里忌讳女人出入,这李新荷是知道的。但知道归知道,自己就这么被排除在事件之外还是让她心里有点儿郁闷。
  晨雾渐渐散开,街道上多了不少提篮挑担的商贩,两侧店铺也陆续开张,李新荷站在街边出了会神,觉得这样的天气闷在房中实在无趣,索性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岭台虽小,各式店铺倒也开得齐全,李新荷逛了逛书肆,又逛了逛甜食铺子,开始感到无聊了。李新荷提着大包小包又走回甜食铺子向那胡子花白的老掌柜打听情况,“老先生,什么地方有好酒卖啊?”
  老先生歪着头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好酒我倒是不知道,不过这里的人都说悦湘楼的酒最好。”
  “悦湘楼?”李新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问:“都有什么酒?”
  老先生笑了起来,“这我就不清楚了,公子得自己去看看。”
  李新荷道了谢,又问清楚了酒楼的位置就一路摸索着找了过去,没走多远就见前方街角斜斜挑出一面酒旗,龙飞凤舞般写着“悦湘楼”三个大字。
  单看外观,悦湘楼的规模并不算大,上下两层的门脸,看上去半新不旧的,似乎也有了些年头。时候还早,酒楼的伙计们正在抹桌擦地,看见这么早就有客人上门,都是一副有点惊讶的样子。
  "公子这边请。"惊讶归惊讶,店小二还是满面笑容地将她迎到了靠近火炉的座位上,“公子来得早,不知想用点儿什么?”
  李新荷将手里几个包着甜食的油纸包放在一边,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店中的布置一边问道:“听说你这里的酒好,都有些什么酒?”
  店小二一脸得色地笑道:“要说品酒,公子可是来对了地方。我们店里的酒齐全得很,不知公子想点哪一种?烧酒?清酒?果酒?”
  李新荷想了想。“每样都来一壶吧。”
  店小二表情一呆,“每样……来一壶?”
  李新荷点点头,又问:“淮阳李家、顾家的酒也有?”
  店小二呆着脸点了点头。
  “这两家的酒不要。”李新荷见他还呆呆的,便催促道:“再上一壶淡茶,两样时鲜果子。先上果酒,其次清酒,最后再上烧酒。“
  店小二连忙答应着下去预备了,不多时便见一壶一壶的酒流水般送了上来。李新荷虽然心事重重,然而习惯使然,酒一上桌注意力便都落到了酒上。
  果酒大多不耐贮藏,有值隆冬,因此店中果酒只有茅梨、蜜枣、苹果、香杏四味。看那酒坛上标记倒像是同一家酒坊酿的酒,问那店小二,果然出自耀县的陈记酒坊。陈记酒坊的烧酒据说是祖上传下的酒方,辛香烈辣,在岭台一带的武人中极有名气。不过果酒却做的一般,也许是估计女子的喜好,酒中勾兑了极浓的糖汁,虽则香甜,终究失了酒意。
  李新荷每一样都浅浅尝了尝,便让店小二换上了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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