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在手,天下我有

第52章


    是我自己看不清,所以事到如今心如刀搅,却连……恨他的力气都没有。
    “你早知道我是血月。”我贴在他胸前淡淡道:“可瞒得我好苦。”
    曲徵放在我肩上的手顿了顿,又抚上我的发间,言语沉沉,似是丝毫不惊讶我知道了真相:“知道得太早,对你没好处。”
    “可我如今仍是甚么都忆不起来,亦不知道璞元真经在哪。”我闷声道:“只怕你要失望了。”
    “此时暂且不论,”他淡淡道,言语一转:“想必你已知晓,九重幽宫的人到了镇上。”
    “果真……”我想到见过擎云的事,不由得苦笑:“甚么都瞒不过你。”
    “可这件事你定然还不知晓。”曲徵缓缓道:“便在两个时辰前,琅中官道处,现任血月抓了金慕秋。”
    我身子一颤,愕然抬起头来,随即便明白了:“是……是为了引我去?”
    曲徵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着我的头发。
    我猛然挣开了他的手,恍然觉得好笑,嘴边竟真的便笑出了声来。
    这些人一个一个,都当我是宝贝,偏偏我失了记忆,连武功都没了,更不知那璞元真经到底在何处,这般阴来算去,究竟为了甚么,又能得到甚么,权力如何,财富如何,武功又如何,若这些都那么好,为何过去我会那般想要逃离,甚至丢掉性命都在所不惜?!
    我笑得癫狂起来,声嘶力竭处却又心中钝痛,这三年,莫非是老天与我开的一场玩笑?脱了那血腥的身份重新开始,最后却又落得这样一个结局。走到哪,哪里便有灾祸,从前靖越山村寨是,而今金氏镖局更是,连桃源谷也未幸免。这样的人,竟还敢奢望幸福,如何不可笑?
    曲徵没有动,仍是站在我身前,任我揽着他的腰笑得辛苦。过了半晌,我笑得够了,又重新环住他,将脸埋在他怀中。
    他的怀抱是暖的。
    他的心是冷的。
    我终于可以断绝这份卑微的爱,彻然心死。
    “我要去九重幽宫救慕秋。”我抱着他低声道:“若能记起来,我会给你璞元真经。在你手上……总比其他人要好得多。”
    顿了半晌,我垂下抱着他的双臂,一步一步走到桌前,伸手将头上的珠花步摇一个一个的拆下,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黑发倾泻下来,有一丝凌乱。
    “待这一切都结束了,夫……”我轻轻的说着,想唤他一声“夫君”,终是再难欺骗自己,转而笑了笑:“给我写张休书好么?”
    曲徵静静听着,忽然抬起双眸。
    我终于在那双幽深古井般,仿佛永远都不会有波澜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讶然。
    爱而不得,痛不欲生,想要逃出这桎梏,原就该如此斩断一切执念,我到现在方才懂得,这样……再好不过。
    不见不念,不爱不恨。
    从今以后,再无半点瓜葛。
    “曲徵,你放过我罢。”我淡道,微微垂了眼睫:“我也……放过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她转身不再爱他的一刻,就是他苦难的开始。
    世间万物皆可谋算,唯爱不能。
    顶锅盖躺倒_(:3」∠)_
    44
    新婚洞房夜,红烛映窗花。
    我将面上脂粉洗去,穿过遍布红色喜气的回廊,嫁衣在风中猎猎飞舞。听琴苑前院还有酒杯肆虐过的迹象,周遭静得只闻风声。
    大门畔幽幽的挑着一只灯笼,似是站了两个人。
    我缓缓的走过去,却发现那是断弦翁与宋涧山,本就难受的心愈发翻滚起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如何言说,然他二人瞧见我,面上却无惊讶神情,仿佛一早便知我会出来一样。
    断弦翁微微点了点头:“金姑娘。”
    我有些讶然,方才洞房之中,也不过是片刻钟的事情,他们是绝对无法知情的。只凭我从洞房走出来便换了对我的称呼,这老者心思灵敏令人惊叹。我亦回了礼,目光向宋涧山探去。
    他抱着双臂,面色有几分肃然,沉声道:“我在等你。”
    我轻轻一叹,弯起一个苦笑:“原来……他早料到我会去救慕秋么。”
    “两个时辰前是不知的,”宋涧山缓了声音道:“事发突然,你早晚会知晓,又怎会放任金慕秋被带到九重幽宫。阿徵他知道拦不住你,便让我送你上山。”
    “琅中至九重幽,最快亦需两日,此线为渭河水路,大约一日半便可先行而至。”断弦翁将一张软皮地图交与我手中:“老朽向来佩服大义之人,还请姑娘珍重。”
    大义?似我过去那般的人,可也配称大义么?我微微摇了摇头,点头谢过,又请他代我好生照顾小鱼。断弦翁似是瞧出我神色戚戚,便又温言道:“人生之瞬息,千万变化。一念起而天下覆,姑娘又何必执着于过去,便是一叶知秋者,也不见得有多快活。”
    我心中微微一动,有些讶然的向他瞧去。断弦翁稍稍点头:“智者一弦,吾宁断弦,老朽姓卢。”
    姓卢……卢一弦?
    我心头巨震,曾听慕秋讲过,五十年前有位传奇人物,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下第一聪明人,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没有甚么是他不懂,没有甚么是他不知,被称为“智者一弦”。
    如此人物竟在在此做个管家,背后定有许多来由牵扯了,然此时慕秋在血月手上,万万不可再耽搁,我向他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前辈,金百万受教了。”
    宋涧山越上身后的马,手上提了他的黑色长枪,向我伸出另一只手。我走过去站在马前,将手放在他手上,微微顿了顿淡道:“想必……你也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那些他欲言又止的认真模样仍然历历在目,如今明白了,便觉得满是讽刺。宋涧山静静凝视我半晌,将我拽到马上,声音从后面低低传来:“是我对不住你。”
    “没甚么。”我轻声道:“我不怪你。”
    宋涧山牵着马缰的手臂微微一颤,似是想说甚么,却终是没有言语。便在此时,琴声悠然响起,婉转承接极尽萧索,又满是缠绵,听着让人不由心头难过。
    断弦翁微微一笑:“是《殇别离》。”
    我鼻间一酸,再难忍住,便对宋涧山道了声:“走罢。”
    马儿长嘶一声,转瞬便奔出了听琴苑大门。然这悲伤的琴声却一直在耳边萦绕,我努力不去想那弹琴之人,任凛凛夜寒拍在脸上,长发和嫁衣缭乱风中,一路无话。
    这般疾奔了数个时辰,离渭河已不远了,很快便要改走水路。临到驿站,宋涧山去更换马匹,我站在漆黑的夜中,只是呆呆的出神。
    昨日此时,我还只是个欣喜的待嫁姑娘,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腹甜蜜心事。不过短短一日之间,似是穿过了两个人生,夫君没了,自己竟是杀手,此时却要去救人,凄苦之余竟觉得有些好笑,莫不是还在做白日梦罢?待我醒来,发现自己就在金氏镖局的伙房里,守着一锅快熬干的汤,一切艰险不过是午后小憩的梦境一场,我又可以与慕秋一起过恨嫁的悠哉日子,除了月钱再无甚么需要操心。
    马蹄声近了,我恍然回神,宋涧山瞧着我唇畔弯起的笑,面色有些小心翼翼:“百万……你……你是不是受刺激太过了?”
    ……
    “是啊。”我敛了笑容,横了他一眼:“你忽然变成前任血月试试看。”
    他见我揶揄,不怒反喜,似是松了口气道:“你肯同我扯皮……便还当我是兄弟了,百万,我……”
    “我懂,”我对他笑了笑:“你若背着他偷偷知会了我,便不是我认识的宋涧山了。”
    他一怔,似有些讶然。
    我垂下头,复又道:“虽有些难过,但当真……是不怪你的。”
    夜风呼号,拂动我身上大红的嫁衣,二人这般站着,显得极是怪异。
    “百万……”宋涧山微微放低了声音,听起来极是认真:“你是个好姑娘。”
    我身上一麻,抖了抖鸡皮疙瘩道:“我已感受到你的歉意了,不用昧着良心这般夸我……大半夜的还不够冷咩。”
    宋涧山却没有笑,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执起我的手放入掌心。我只觉手上一凉,不由得心中沉了沉。
    瓷人面上仍挂着惟妙惟肖的欢喜之意,它曾被我当做表明心意之物,送给倾心爱慕的那个人,可如今却又回到了我手里,其中含义,不用言说亦很清楚了。
    “阿徵要我交给你。”宋涧山柔声道:“收好了。”
    我摸着瓷人润泽的轮廓,淡淡道:“他怎不敢亲自给我。”
    宋涧山没有回答,缓缓向后退了几步,忽然旋过身子一枪探出,登时驿站的牌子被刺了个对穿,有个影子迅捷的越开,像是站在那里很久了,只是黑暗中瞧不真切。
    “打出听琴苑便跟了一路,”宋涧山冷然道:“阁下这般关怀我二人,不知有何贵干?”
    那黑影动了动,向前走了几步,似是哼笑一声:“风云庄首席**,果真名不虚传,曲徵手下之人,倒是有几分能耐。”
    借着月光,我瞧见那人额头上一点殷红的朱砂,登时心中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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