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在手,天下我有

第70章


    “但是……”张歆唯忍不住道:“便算你胜了,可你已活不到明天日出,又有甚么用?”
    我身子微微一晃,无声的捂住嘴,只是瞪大了眼睛。
    曲徵没有言语,张歆唯复又道:“我那日便与你说了,这匕首上的毒世所罕见,纵然我用银针为你压制,亦只能暂保你七日平安。前六日你一直与百万姐姐一起,第七日又用来谋划对付俞望川,若你肯让我早些带你来此施针,恐怕还能拖上几日……曲公子,我当真是不懂了,难道还有甚么……会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
    半晌无人回答,我站在那里,心似被甚么攥住了,只想起那日曲徵侧目浅笑的模样,他说:我……只是想与百万在一起多一会儿。
    “只是在下一盘棋罢了。”曲徵淡淡道:“过去如同落下的棋子,无法改变。可她痛恨那些黑暗,所以我要为她颠覆这盘棋局,将她惧怕的,厌恶的全都拔去,一切都可重新落子开始,再没甚么能困住她。我要她的后半生都无拘无束,嚣张肆意而活。”
    张歆唯半张着嘴,似被这言语所震撼,她呆呆道:“所以……你为百万姐姐挡这一刀,果真……是爱着她的。”
    “是爱么?”曲徵抬起双眸,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像,淡淡一笑:“我不知道。”
    他垂下眼睫,隔了一会儿又轻道:“但我清楚,若不这样做,我定会后悔。”
    那画中女子捧着一束怒放的鲜花,阳光从她身后落下来,染得周身都似附了光芒,正是那日我闯入苏灼灼房中时的模样。
    彼时曲徵提了一只笔,眸光陡然浓烈,像是要将人生生吸进。
    我说,你也给我画张画儿罢。
    他只笑不答,我却不知……那张画的主人,原本……就是我。
    “不管怎样还是要试一试。”张歆唯皱着脸,将曲徵的手抬起,那手指已变为青灰色,一直蔓延到小臂,像是……死人的颜色。
    “会很疼的。”她忍不住放柔了语气:“这一下,比你数日以来受百虫啃咬的感觉……还要更加难熬。”
    曲徵不答,只自顾自的与自己下棋,张歆唯一针下去,便见他眉心一颤,很快便化为唇畔的一抹笑意,似根本不觉疼痛。
    “你……”张歆唯一怔,微微叹了口气:“曲公子,我真怀疑……你这人可有失态的时候么?”
    他顿了顿抬起手,露出指间紧握的一截翠绿,半晌才回答:“自然……是有的。”
    那是大婚那夜,我连同其它首饰一起放在桌上的桃花簪。张歆唯撤去长针,静静待他继续说。
    “我曾情不自禁,亲吻了一个姑娘的额头。”曲徵淡道,微微弯起嘴角:“那大约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放纵。”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大家想看狐狸被虐得咆哮失态,那是不可能的。。。
    他这样冷情的人,代百万承受了很多痛楚,爱时不知,懂时已不能言,这样细碎绵密的疼痛,至死难休
    即便如此,仍在死前为百万摒除最后一个祸患,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不过虐他的部分也才开了个头而已~~~
    第五十七章
  那一句我从未爱过你,那一下轻若蝶翼的亲吻。
  那段被冰雪尘封的二十余年,那些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真正的温柔。
  我向后躲了躲,整个人似被掏空了一般,只站在墙边愣神。若这都是真的……若不是他在骗我……我是应该欢喜的,不是么?
  可我现在站在这里,满身满心只有深深的恐惧。
  脑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你当然知道为甚么,因为他要死了,因为你从未停止过爱他,褪去了一切伤害和欺骗的表象,你再也没有理由恨他,所以苦苦压抑的爱就在这一瞬轰然爆发,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像是再也不能承受更多。
  我揪住心口的衣衫,只想坐倒在地大哭一场,可心中却清楚,已经没有时间了,绝不可以再耽搁。
  于是趁张歆唯去库房捡药之时,我悄无声息的溜至她身后,轻轻咳了一声。
  眼前赫然飞起几种名贵药材,我拂去头上一朵田七叶子,淡淡瞧着张歆唯扔了托盘的炸毛模样,她似是被我突然出现在这里吓得不轻,但不知为甚反应过来以后却低眉顺眼的转过了身,仿佛对我视而不见。
  “张姑娘?”我凑了过去对她挥了挥五指:“是我啊。”
  张歆唯眼睫都不抬,嘴巴闭得紧紧的。
  “有急事的。”我堆起一抹笑:“都这时候了就别闹了嘛。”
  她更加坚定的将头撇到了一边。
  我指着一处角落惊道:“哎呀谁掉在那的十两银子!”
  “在哪?!”张歆唯立时蹦了过去。
  ……
  我默默抚额,这货的节操当真是没救了……
  “我收了曲公子一百两发誓一个字都不跟你说的。”她哭丧着脸道:“这下一百两要泡汤了……”
  “是我偷听的,自然就不算你说的。”我宽慰了她一句,面上已掩不住焦急:“曲徵所中之毒……到底是甚么?当真没有可解之法么?”
  “若真有可解之法,这几日我也不用泡在典籍里啦。”张歆唯微微叹了口气:“曲公子所受之伤虽重,但他内力深厚,掌伤和刺伤都不是甚麻烦事,问题便出在那匕首上……”
  她顿了顿,沉声道:“那匕首的刃上,淬了一种毒,中毒者外相无损,却从内里开始腐坏,便如万只虫蚁啃咬一般,心智不坚便会出现幻觉,最后大约会死得极惨烈,乃是我闻所未闻的一种奇毒。”
  我脑中一声轰鸣,回想起俞兮最后的那句“一起下地狱”,终于明白了她死前那个无比快意的眼神是何含义,而曲徵……在我身畔的六日,淡然浅笑温声软语,暗地里竟时时都忍着这般可怕的疼痛么?
  心中狠狠揪起,我握住张歆唯的手,艰难道:“当真没有办法了么?你是杏林张氏一族,没有解不开的毒……”
  “对应此毒的方法,确然是没有的。”张歆唯沮丧的摇头:“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减轻或延缓他的痛苦……”
  “可我听说过张氏有个起死回生的法子——”
  “那个方法已被视为禁术。”她立时惊恐的摇头:“限制太多,造孽太多,这个法子早被爹爹抹去,连提都不准提起,金姑娘你又如何知晓的?”
  与张歆唯言语完毕,我从库房出来,见日头已有西落之势,心知曲徵已没有时间了,便也顾不得收拾自己一身风尘,径自推开了他的房门。
  有风徐徐灌入,撩得墙上画像微微一动。曲徵轻抬眼睫,怕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我,幽深的眼眸怔了一瞬,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
  记忆中的曲徵,强大而温润,虽只是掉了一枚棋子,于我却是从未见过的稀罕事,竟禁不住弯了嘴角。他瞧着我,亦弯起了嘴角,垂目拾起了那枚棋子,轻叹道:“张姑娘说会出现幻觉,倒不知幻觉竟也是很好的。”
  我心中有千言万语想与他说,然此时站在这里,却又只觉得一片柔软,便望着他淡淡唤了一声:“曲徵。”
  他不曾看我,但我瞧见了那双漆黑的眼眸陡然收紧,除此之外,再无半点惊讶的痕迹。
  我在床边坐下,伸手覆上他的五指,只觉一片刺骨的寒冷。曲徵淡淡一笑,将手缩了缩,轻道:“我身上凉,别冰到百万了。”
  心中微微一酸。
  曲徵的温柔,已融入了骨血中。便算已是如此光景,他竟还是……在念着我么?
  “偏不。”我哼了一声,推开那棋盘,伸手揽住曲徵的腰,轻轻偎进他怀中:“我就喜欢凉的。”
  他身子微微一顿,半晌才轻轻抚上我的头发。我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是曲徵身上令人安心的淡香,便犹如大婚那夜一般,我轻道:“你抱抱我好不好?”
  抚着我头发的右手滑至我腰间,我心中一凛,连忙掀开他左臂的袖襟,只见整只手臂都转为青灰色,已蔓延到肩膀,根本不能动了。
  见我发愣,曲徵伸出右手将我揽到身前,弯起嘴角道:“我一只手臂……也可以抱着百万的。”
  我将脸埋在他怀中,双臂圈在他腰间,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他不那么冷,想要他给他温暖,想要代他受这虫蚁啃咬之痛,可却抵不住从他周身各处传来的森冷。
  良久,只闻一声清浅的叹息。
  “还是让你发觉了……”曲徵淡笑道:“是老师他到了这里么?”
  “嗯。”我闷声道:“若他不与我说,你便要这般不声不响的死了么?”
  “原本是这样想的,只是俞望川之事颇有些棘手。”曲徵放低了声音:“然此时见了百万你,又有些后悔。”
  “啊?”我一时不解,从他怀中昂起头:“后悔甚么?”
  “时日将尽,只对着画像时方才觉得,”曲徵垂下眼睫,掩住幽深的眸光:“我应让你知晓这一切,纵然你会伤心挂怀,亦要多些私心,至少最后这几个时辰……让你待在我身边。”
  我心中一甜,目光流转,画中女子眉清目秀,唇畔笑容如花一般,实是比我本人好看多了,便轻笑道:“画像明显比我美些。”
  “画像再美,如何能与你相较。”曲徵收紧了右臂,淡淡一笑:“这世间最美之物……莫过于百万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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