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二刻,桓逸交代了耿氏兄弟外出办事后,歪在房中塌上翻了几页书,觉得精神尚佳,便抛开书籍,推门而出,却是向后园而去。
沿着与荷塘不同方向的石子小路慢行,小路两侧蔷薇花架正开得灼灼,花架后的假山奇石上,苍苔痕深,藤萝袅绕,隐隐的有琴声传来。循声而行,穿朱槛柢墙,过清流小阁,却见花木林中矗八角高亭,亭内一人抚琴,正是白贲。
桓逸踱步向前,凝神细听,弹奏的却是师旷的《阳春》,此曲取万物之春,和风淡荡之意。白贲的琴艺娴熟,琴声泠然,隐隐中却能感觉到弹琴之人有些漫不经心。
举目细看,见亭上有匾,行楷书“悦心亭”三字,亭柱左右有对联一幅:“浅雨压荼蘼,淡墨点芰荷”。桓逸微微一笑,却是将白家小姐的乳名嵌进了对联里。女子婚嫁之前不许有表字,可这“简”配“淡墨”,哪里是乳名,明明就是表字。桓逸在心底轻轻笑了笑。
亭内有石桌石凳琴几,石桌上有酒壶酒盏,琴几上横摆一把瑶琴,却是无咎公子自斟自饮,自娱自遣。
不同于往日开馆问诊时所穿的窄袖织锦衣,今日白贲身着月白色云纹长袍,同色绡带束发,看起来丰神俊朗,儒雅非凡。长袍为时人钟爱之常服,大袖宽衫绕襟深衣,因行走坐卧自有一种翩然若仙的风流,故受王公士大夫所喜爱,市井商贾也多有效仿。白贲平日里惯穿窄袖锦衣,想来是为了方便切脉开方;第一次见白贲穿这样的长袍,端坐抚琴,真是别有一番风骨。
白贲看到了前方的来客,遂停下了抚琴的动作,起身,敛衽,行常礼,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王爷。”
“不请自来,搅扰了无咎公子抚琴的雅兴,还请公子莫怪本王唐突。”桓逸一脸和煦的笑。因在半月的医治下,渐思饮食,人也不再瘦得嶙峋,虽然依旧消瘦,精神却是极好的,那样与生俱来的贵气,浸染于举手投足间。
“无妨。王爷请坐。不知王爷可有兴致陪我饮上几杯?”白贲难得微微一笑,执杯倒酒。
桓逸端坐在白贲对面,也不推拒,只是笑问,“无咎公子不是嘱咐本王不可饮酒的吗?”
“此酒无妨,是我新醅的蔷薇露,是用这园中的蔷薇和荷叶上的露水珠酿制而成,不寒不燥,不温不冷,甚是清平,于王爷的毒伤无扰。”白贲将一只酒盅递给桓逸。
“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桓逸接过酒杯,浅浅地呷了一口,停了半晌,又呷了一口,笑赞,“芳醇而清淡,又有晨雾一般微微的清冽,闻起来醇浓,入口却极淡,却在咽处有淡淡的回甘,却是不醉人的,果然极好。”
“难得王爷喜欢,那就多饮几杯。”白贲的目光越过桓逸,看向前方的荼蘼架,花期已过,空留满架绿帐。
“本以为无咎公子回春妙手已是倾绝,不想公子还弹得一手好琴,当真是风雅之人。不知是这庭院营造,是否也出自公子之手?”桓逸一边品酒,一边随着白贲的目光一起看向身后的荼蘼架。
“是出自我手,雕斫造作,让王爷见笑了。”
“哪里造作?本王觉得甚好。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简而不繁,藏巧露拙,悦目、赏心、藏身之良所。无咎公子莫要过谦,本王对公子着实钦佩得很。这样的园子,也只配公子这样的文雅君子居住,相得益彰。” 桓逸放下了酒盅,思索了片刻,“昨日清晨,本王在这园中荷塘的曲廊上闲游,遇见了在小船上收集荷露的翠岫姑娘和白小姐,还不知是否搅了白姑娘的雅兴?”
“哦,没事,翠岫跟我说了,舍妹同我一样,喜欢清晨在园子里游荡,每日何时在哪儿消磨时间也说不准。王爷不用介怀。”
“无扰就好。”桓逸的目光越过白贲,望向白贲身后深柳丝绦掩映下的荷塘,拈杯笑问,“这亭子的视野极佳,左揽荼蘼,右掬荷塘,果真是悦心悦性的好地方,这亭外所悬的对子,却是应景得很,‘浅雨压荼蘼,淡墨点芰荷’,不知是何人所作?”
“舍妹。”白贲垂了垂眼,淡淡地答。
“令妹也是个难得雅致的人。”
“呵呵。”白贲浅笑两声,沉默了半晌,才道,“王爷可通音律?”
“略通,弄萧尚可,不擅抚琴。”
“我却正相反,只会抚琴,不会弄萧。家师和师母当年可没少因为这个奚落我,我就是不肯跟家师好好学萧,怎么的,也吹不好,总是走音。”白贲难得露出比较灿然的笑。
“如无咎公子不弃的话,哪日本王与公子合奏一曲,不知如何?”
“好啊。月下把盏,抚琴弄箫,甚合我意。不过,以王爷现在的身子,恐怕还要等上旬月方可。半月后,也正是荷花盛放的好时节,银盘当空,到时候再跟王爷相约于此,可好?”
“甚好,甚好。”桓逸笑着举杯向白贲,“那就这么说定了!”
“本王这半个月以来,子午时的剧痛已经减轻了一半,是否再过半月,余毒就都能肃清了?”桓逸不由细问自己的病情。
“是,也不是。”白贲轻轻蹙了蹙眉,“再过半个月,王爷子午剧痛的症状应该会完全消失,但是五脏被□□侵蚀得较重,疲弱无力得很,还需要慢慢调养月余,生发元气。”
难得白贲有兴致,肯慢慢地将病理讲给桓逸听,来灵兰阁看病的人都知道,无咎公子看病从不喜多言,也不会向病患解释什么。诊脉,开方,抓药,吩咐禁忌,仅此而已。
“这子午夺魂散是由两味至寒至热的□□加以西闽特有的一种矿物粉调制而成。按医理来讲,一般而言,一寒一热两味药遇在一起,寒性和热性就会互相中和掉,不会有太剧烈的损蚀血脉五脏的威力。可这子午夺魂散的歹毒之处就在于,加了一味矿物粉,用以阻止药性中和,催生寒性与热性,让毒性分时发作。至寒之毒于午时阳气最旺时侵扰,搅得气血翻滚,阳不压寒;至热之毒却于子时阴气最重时发作,倒行逆施,阴不滋燥。如此这样悖逆昼出夜伏之道、身体阴阳之行,让五脏镇日不得修养,日夜不得安睡,气血翻涌,厌食呕血,最后终将形弊血尽成骷髅而亡。一阴一阳谓之道,偏阴偏阳谓之疾,王爷所中之毒又岂止偏阴偏阳那么简单。”
白贲停下了话,端起酒杯又缓慢地呷了几口,润了润喉,继续不疾不徐地说,“我与正子午时给您针灸,是为匡扶体内的适时之正气,压制逆行之邪气,让毒血随着每日的咳血排出体外。每日的汤药却是兼备祛毒和安抚翻腾逆行气血之双重功效,每日的药浴是帮助王爷匡养五脏,清净平和地修复五脏的器质功能。”
桓逸听得很认真,表情专注而迷人。
“所以王爷莫要心急。毒来如山倒,毒去如抽丝,还得循序渐进。”白贲看着面前的男子,俊朗轮廓,剑眉朗目,挺鼻薄唇,肤色是常年曝晒的深麦色,虽然现在两颊深陷,面色惨淡,但仍不能否认这是一个极英俊的男子,身形高大,骁勇善武,较之寻常男子更加挺拔轩昂。这个以煊赫战功著称的安宁王,不仅懂得行兵打仗,还通诗书音律,人也谦和有礼。鳏居三年,廿五岁,安宁王王妃的头衔……这人,是安阳城内多少闺阁女子的不二良人之选。
对于白简而言,良人……良人怕是比西域上等的羯布罗香更加难寻。白贲心中暗暗叹息,面色微怅,究竟是自己痴执奢求了。
“这个自是听无咎公子的。”桓逸从善如流。
正在此时,婢女翠岫远远地走了过来,走到亭下对桓逸和白贲施礼,然后立于一旁,有事跟白贲说的样子。
白贲起身对桓逸欠了欠,“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王爷请自便。”
“本王今日出来也久了,稍感疲乏,也回房中休憩了。”两人并行而立,桓逸才发现自己比白贲高了一个头,白贲的身高较之寻常男子还是略矮,骨架也小。桓逸南征北战,见过的南方男子都若白贲这样的身形,想着白珏夫妇举家从南迁来,白贲这样也实属正常。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台阶,桓逸径自回筱月院,白贲却立在原地等翠岫上前。
“有事?”白贲微挑眉。
“嗯,”一反在人前恭敬守礼的样子,翠岫的语气很亲近很自然,“还不是翠眉那个丫头,前些日子贪凉,又是玩冷水又吃了很多寒食,现在月事来了,疼得满床打滚呢。先生你过去看看吧。”
“活该!让她多疼一会儿,不然不长记性。”白贲笑骂,“都及笄了,还是孩子心性。”
“谁说不是呢,不过那丫头现在是知道错了,满口讨饶,求我来请先生给施针,她说再也不敢贪凉了。”翠岫也笑,“能在这灵兰阁离做事是丫头们的福气,仗着先生的医术,我们少吃了多少苦,若是在外面寻常地方,还不得活生生地忍着疼。”说到最后,翠岫的语气有些僵。
“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了?都过去了,想它作甚!我看王怀德对你挺上心的,他人也诚恳踏实,日后嫁给他,想来不会错待你,还没有公婆为难你。”王怀德是白家的总账房先生,已过而立,前妻病丧,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儿过活。
“唉,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对我有意思,可是,我一个被休弃的残|花败|柳,总觉得配不上他。”
“什么残|花败|柳!我最讨厌你说这个词!”白贲伸出食指点着翠岫的眉心,一戳一戳的,一副恨其不争的神情,“他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世,你现在好好的,又差在哪里了?知书识礼会调香还有月银挣,怎么就差了?都二十四了,再不嫁人,生孩子就费劲了。”
“总是着急把我们都嫁出去,那你自己呢……”翠岫被戳得没有脾气,小声嗫嚅着说。
“我还用你们操心吗?”白贲继续戳她,戳着戳着就笑了,“我去问问王怀德,他要是愿意,我就找日子把你嫁过去。你跟着我这些年,也该过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我走了,谁贴身伺候你?”翠岫心里也是有王怀德的,对比于前夫,这个男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我觉着翠陌也不错,那丫头也知道我的事儿,嘴还严实,人也聪明,对我也死心塌地。你就放心吧,早早嫁过去生个大白胖小子给我玩,再哄我些红包什么的。王怀德住的地方我去看过,还不错,独门独院过日子正好,估计你也会喜欢。嗯,就这么定了。”白贲笑得灿烂,双手背后,大步往婢女房舍走去。
“先生……”翠岫跟在白贲的身后,柔柔地唤了一声,心底却涌起莫名的羞怯,放佛马上就会嫁人一样,又是期盼,又是忐忑,又是不舍。
她心底对先生的感恩之情,没齿难忘,如果不是先生,又怎会有今日堂堂正正有尊严有期盼活着的她?
她当年还不叫翠岫,也不识字,只是个乡野村姑,嫁给了镇上的一户人家,却在新婚之夜行夫妻之礼时痛得死去活来,接着就病了五六天,会阴疼痛难忍,几日都下不了床。可那夫婿并不怜惜她,该行房时依旧行房,该让她做的家务一件不落。再后来,她就特别恐惧房事,也曾跪地求饶,也曾抵死反抗,不过换来却是更多的毒打而已。就这样生不如死地过了半年,丈夫也实在嫌恶她,公婆对她也非打即骂,夫家以她有怪病不能行房、嫁过去半年也未尝有孕为由,一纸休书扫地出门。她回到娘家,哥嫂也棍棒相加,将她撵出了出去,她觉得生而无望,投河自尽。
却不想被先生救起,先生听了她的故事,给她切脉,说她不是有怪病,只是阴虚太甚,身体不能分泌出润滑津液,故而敦伦时疼痛难忍,当然,也是不能孕育子嗣的。先生说能治好她的病,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跟他学东西靠自己的双手挣饭吃。她说她愿意。于是,就有了今日的翠岫。
翠陌也是身世悲惨的女子,十三岁被卖进妓|院,遍遭毒打宁死不从,那日从关着她的阁楼上跳下,摔在大街上半死不活。也赶上先生云游,花了二十两银子从老鸨从中买下已经断了一臂一腿的她,医治,□□,赐名,同她一样,成为灵兰阁的婢女,不用再担惊受怕地过活。
先生之于她们,真是功德无量,如再造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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