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

第159章


因此莫斯科的损失大于民主国家,因为此一会议允许包括美国在内的所有与会国家,对东欧政治安排都有发言权。
    经过一段反复思索后,尼克松政府接受召开欧洲安全会议的提议。我们认识到苏联有她自己一套截然不同的议程,却仍认为就长期而言有着良好机会。东欧国家的国境线早已在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由战时的同盟国和德国的战时东欧附庸,签订和约给予承认。它又进一步经由勃兰特通过联邦共和国与东欧国家的双边协定所明白确认,而且其他的北约组织民主国家(尤其是法国),也与波兰、苏联等东欧国家分别加以承认。甚至,北约组织全体盟国也主张召开欧洲安全会议;每一次与苏联代表开会后,西方领袖就更倾向于接受苏联的议程。
    因此,尼克松政府在1971年决定把欧洲安全会议的召开,作为鼓励苏联温和政策的诱因之一。我们的“联系”策略由国务院顾问索南费尔特( Helmut Sonnenfeldt)归纳整理为:
    “我们拿它当德苏和约来推销,我们也拿它当柏林协定来推销;我们更拿它作为开始相互平衡裁军( Mutual Bal-anced Force Reductions)  来推销。”
    尼克松政府及福特政府提出,美国是否出席视苏联是否在其他所有问题上有所节制而定。他们坚持要先就柏林谈判得到满意结果,并且要双方就欧洲平衡裁军问题开始谈判。当这些问题都解决了,35个国家的代表才出席日内瓦会议,不过他们的艰苦谈判大部分未见诸西方报章之报道。1975年,会议跨出沉默阶段,宣布各国已获致协议,将在赫尔辛基召开高峰会议签署协定。美国运用影响力把承认国境线问题,局限在承诺不以武力改变它们,等于是重申联合国宪章的规定。由于欧洲没有一个国家有能力以武力做出改变,或推行此一政策,正式宣告放弃武力变更国境线绝不是苏联的收获。即使是这种有限度承认的合法性,也受到一个原则宣示的破坏——大部分出于美国的斡旋结果。这个原则宣示,各个签约国家“认为他们的疆界可以依据国际法,通过和平方法和通过协议,加以改变”。
    赫尔辛基协定最重要的部分是所谓“有关人权的第三类条款”(Basket on Human Rights,第一类条款和第二类条款分别规定政治问题与经济问题)。第三类条款注定要在苏联附庸卫星国家解体中产生重要作用,也成为北约组织国家中全体人权运动人士的奖状。美国代表团对赫尔辛基协定最后条文发挥了定案作用,但是应该受到嘉许的是人权运动人士,因为若非他们施加压力,进步必然较慢,也可能较少。
    第三类条款要求全体签约国家实施若干列举的基本人权。西方的提案人希望这些条款能创造出一套国际标准,阻止苏联镇压不同政见者和革命人士。随着情势的发展,东欧国家英勇的改革派利用第三类条款号召同志奋斗,促成国家脱离苏联宰制。捷克的哈维尔( VaclavHavel)和波兰的瓦文萨(Lech Walesa)在国内外运用这些条款,不仅破坏了苏联霸权,也推翻了自己国内的共产党政权,而在自由斗士殿堂里替自己取得一席地位。
    因此,欧洲安全会议扮演了重要的双重角色:在筹划阶段,它使苏联在欧洲采取温和立场,事后又加速了苏联帝国的覆亡。
    今人对赫尔辛基会议的记录,幸好已褪色。福特总统由于出席此一会议,由于1975年签署所谓“最后文件”的主要文件,被指控为历史性地卖国。《纽约时报》社论说:“经过二十二个月的语意模棱两可的往复折冲,欧洲安全会议行将达到高潮。从来没有这么多国家费时这么久用于辩争,而只得到这么小的成绩。如果说要取消赫尔辛基高峰会议已嫌太迟……就必须尽最大努力,公开或私底下,不让西方出现虚幻的幸福之感。”
    我在三星期后一项演讲中,归纳福特总统的态度是:
    “美国从自信与实力的立场去追求缓和紧张局势。在赫尔辛基取守势的不是我们;受全体出席代表团挑战应遵守签署之原则的,也不是我们。在赫尔辛基,战后以来第一次,人权与基本自由成为东西方对话谈判承认的主题。这项会议重申我们的人道行为标准,它们过去是,也依然是数以百万计的人类希望之灯塔。”
    这是哀伤的时代,劝说似乎丝毫无效。1976年3月,我在一项演讲中相当激愤地向挑衅者反击:“没有一项政策可以即刻消除美国、苏联之间的意识形态的竞争性和无可调和的差异性。它也不可能使所有利益和谐一致。我们进入一个长期的过程,它难免有起有伏。但是,惩罚冒险、鼓励节制的政策则不容有代替品。那些油腔滑调大谈‘单行道’或‘先行退让’的人士,究竟建议我国具体要怎么做?究竟要确切放弃些什么?他们寻求何种程度的冲突对峙?他们要做出什么威胁?他们甘愿冒多大的危险?究竟我们的国防部署要做何改变、在何时段上花费何种程度的国防经费,才能获取他们支持?在战略均势时代里,他们对处理关苏关系有何具体建议?”
    尼克松的“和平结构”是针对国人渴望结束海外冒险行动的回应。可是,美国人长久的历史上,都视和平为当然;把和平界定为没有战争,不仅太消极,也太不具灵感,不足以充当美国外交政策的常态主题。尼克松政府的国际关系观念,远比其前人的观念符合现实;就长期而言,也代表着美国外交政策必然的调整。但是它不是以熟悉的原则为基础,其空隙不足之处即由后续政府填补。在美国,以地缘政治观点诠释国际事务已成为必然,而又不足。在另一方面而言,批评尼克松的人士却又把国际环境当做不相干似的不予思考,好似只凭美国好恶就可单方面要求,只要美国一呼,他国就会百依百顺似的。
    尼克松政府在寻求设计出革命性大变革的可行办法时,太过于强调美国地缘政治的需求。批评他的人士以及他的后任总统,则又矫枉过正,强调绝对的美国原则。由于美国的观念在越战和水门事件双重冲击下分崩离析,原本就无可避免的争议,又不必要地过分伤害了彼此感情。
    不过,冷战期间仍可维持世局于不败的美国,的确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向苏联对手提出挑战。当地缘政治的威胁随着意识形态的挑衅一起消失之时,美国却讽刺性地在90年代毫无选择,被迫要重新思考国家利益究竟何在?
第三十章  冷战的结束:里根与戈尔巴乔夫
迎接漫长的新冲突时代
    冷战开始时,美国正期盼和平时代来临。冷战结束之际,美国却要重振精神准备迎接漫长的新冲突时代之来临。苏联帝国崩溃之速度甚至快过当年崛起之势;美国亦以同样快的速度转变其对俄罗斯的态度,不到几个月即由敌对变为友好。
    这项重大变化是在两个似乎不太可能的合作对象联手庇护下展开的。里根之当选是对美国似乎离开美国例外主义传统的时代之反动。戈尔巴乔夫通过共产党高层残酷斗争而崛起,决心重振他认为高人一等的苏维埃意识形态。里根和戈尔巴乔夫都笃信最后胜利属于自己这一方。然而这两位意想不到的合作伙伴之间还是有重大差异:里根了解他的社会之主流脉动,戈尔巴乔夫则毫不了解。两人都求助于其制度最佳的部分。里根借由释放出主动创意和自信的力量,解放美国人民的精神;戈尔巴乔夫却以要求苏联进行做不到的改革,加速催动他所代表的制度之死亡。
    1975年中南半岛沦陷之后,美国继而退出安哥拉。国内分裂加剧,苏联的扩张主义也特别猖獗。古巴军队继数千名苏联军事顾问之后,由安哥拉扩张到埃塞俄比亚。柬埔寨方面,越南部队依靠苏联的补给,征服了这一饱经战乱的国家。阿富汗被十多万苏联军队占领。亲西方的伊朗国王巴列维政府流亡,代之而起的是激进的反美的原教旨主义派,它劫持52名美国人(他们几乎全是美国政府官员)作为人质。不论原因何在,骨牌的确在倾覆。
    美国的国际地位似乎沦落到无以复加的最低点之时,共产主义却开始解体。在80年代初,有一度共产主义似乎要席卷面前的一切;可是,不旋踵即风水轮流转,共产主义开始自我毁灭。不到十年,东欧附庸卫星国家解体,苏维埃帝国土崩瓦解,几乎把彼得大帝以来俄罗斯侵吞之所有权益,全都吐出来。从来没有一个世界强权未经交战失利,就如此迅速、彻底地四分五裂。
    苏联帝国的覆亡,部分是因为其本身历史诱使她坚定不移地走上过度扩张之途。苏联在绝对不利的条件下建国,其后熬过内战、孤立和一连串厉害的统治者。由1943~1941年,她技巧地化解掉二次大战的战火,使之成为帝国主义的内战;此后在西方盟国援助下,克服纳粹的大屠杀。战后,面临美国独占原子优势,苏联设法在东欧成立卫星附庸阵营;在斯大林逝世后,更把自身转变为全球的超级大国。起先,苏联军队威胁毗邻地域,稍后并把势力延伸到偏远大陆去。苏联导弹兵力的增长速度令许多美国专家担心苏联的战略优势已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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