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三钗

第13章


都吓坏了,还怎么唱呢?”阿多那多说。毕竟在中国长大,他的思路曲折一些,也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周旋技巧。
  英格曼神父这才认为阿多那多是机智的:能拖多久是多久,拖延中或许会发生转机。也许国际安全委员会会派代表来祝贺圣诞。或许某个西方报刊的记者会心血来潮,突然来此地采访。奇迹若发生,也只能发生在延拓的时间里。
  大佐和身边拎公文包的军官低声商量了几句,转向英格曼神父:“给你半个小时。”
  阿多那多见英格曼神父还想讨价还价,迅速向他使了个眼色,同时说:“谢谢。不过请大佐先生把您的部队带出去,否则很难消除孩子们的恐惧。”
  大佐犹豫一阵,认为阿多那多言之有理,便向一片黄色吼喊一声。眨眼间,日本士兵们撤出门去。
  女孩子们听见了院子里的对话。她们见英格曼神父和阿多那多走进大厅,全是满脸空白。
  这种魂飞魄散的空白更让英格曼神父心痛。他说:“孩子们,只要我活着,谁也不会伤害你们,祷告吧。”
  女孩们慢慢坐到前排椅子上,垂下头,闭上眼。英格曼神父知道她们的静默是一片哭喊求救。
  阿多那多说:“我去一趟国际安全委员会。”
  “来不及了。”
  “你在这里和他们周旋,争取拖延到我回来。”
  “他们会让你永远也回不来!”
  “总比不去强!”
  “我跟孩子们一块去。”英格曼神父说:“我尽最大的力量保护她们。”
  “没用的!对这些畜牲,等于多送一条性命上门去。他们一天杀多少人,南京城一天死多少人?不明不白死你一个美国孤老头儿,太简单了!……”阿多那多大声吵嚷,这是他头一次用村野俗夫的嗓音和他尊贵的英格曼神父说话。
  天完全黑了。弥撒大厅里所有的烛火倾斜一下,晃了晃,又稳住。英格曼神父回过头,见玉墨和她十二个姐妹走进门。
  “神父,我们去吧。”玉墨说。
  阿多那多没好气地说;“去哪里?”
  “他们不是要听唱诗吗?”玉墨在烛光里一笑。不是耍俏皮的时候,可她俏皮得如此相宜。
  “白天就骗不过去了。反正是晚上,冒充女中学生恐怕还行。”玉墨又说。她身边十二个窑姐都不说话,红菱还在吸烟,吸一口,眉心使劲一挤,贪馋无比的样子。
  “她们天天唱,我们天天听,听会了。”喃呢说。
  “调子会,词不会,不过我们的嘴都不笨,依样画葫芦呗。”玉笙说。
  英格曼神父看看玉墨,又看看红菱。她们两人的发式已变了,梳成两根辫子,在耳后绾成女学生那样的圈圈,还系了丝绸的蝴蝶结。
  红菱把烟头扔在地上,脚狠狠捻灭火星。“没福气做女学生,装装样子,过过瘾。”
  阿多那多心里一阵释然:女孩们有救了。但他同时又觉得自己的释然太歹毒,太罪过。尽管是些下九流的贱命,也绝不该做替罪羔羊。
  “你们来这里,原本是避难的。”英格曼神父说。
  “多谢神父,当时收留我们。不然我们这样的女人,现在不知给祸害成什么了。”玉墨说,“我们活着,反正就是给人祸害,也祸害别人。”玉墨又是那样俏皮,给两个神父飞一眼。她腰板挺得过份僵直,只有窑姐们知道,她贴身内衣里藏了那把小剪刀。
  窑姐们把能做暗器的东西全藏掖到身上了:牛排刀、水果刀、发钗。走运的话,一根发钗可以赚他一只眼珠子。什么样的女子她们不会装呢?羊羔一样温驯的女中学生也可以装得维妙维肖。然后他们便放下警觉,打算美美地享用她们一场。牛排刀、厨刀、发钗在这当口亮出来。假如走天大的运,扎瞎他眼珠子之后再夺下他的武器,圣诞夜就变成狂欢夜了。
  窑姐们穿上白纱衬衫,黑色长裙的唱诗班的大礼服时,门铃又被打响。女孩们发现她们真象一群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人手里拿着一本乐谱,以及一本烫金皮面的圣经。女孩们和窑姐们匆匆看一眼,谁和谁都未来得及道别。
  书娟始终看着赵玉墨。她看见玉墨在用手绢擦拭口红。她擦得又狠又猛,然后转脸让红菱看看她。红菱接过手绢,放在舌尖上潮了一下,替她擦去为圣诞夜精心描画的柳眉。
  女孩们又开始闭目祈祷时,听到阿顾大声喊“等等,就来开门!”然后她们听见沉重的铁门打开。她们睁开眼,回过头。又是一院子纵横交错的手电筒光柱,从窗帘的缝隙和破洞透进来。
  只有书娟一人走到窗子边上,看见十三个白衣黑裙的少女排成两排,被网在光柱里。
  排在最后的是赵玉墨,她发现大佐走到她身边,本能地一躲。但又侧过脸,朝大佐娇羞地一笑。象个小姑娘犯了个小错误,却明白这一笑就讨到饶了。
  日本人给她那纯真脸容弄得一晕。他们怎样也不会把她和一个刺客联系到一起了。
  书评★1.历史的当下眼界 
 
 
——评严歌苓《金陵十三钗》
肖龙华
  
  以小说的形式重现历史事件的作品在近年多有涌现。但从一个女性视角来解读当初发生在中国的大屠杀事实,并能够成功将血腥暴力与民族尊严再度嵌入今人的心坎,那无疑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张纯如完成英文版本的《南京大屠杀》后不久便长辞人间,战争的罪恶与恐怖足以使一个心智完整的女性陷于无所解救的困境,最终以生命的了结声张自己无声的抗议。而历来被小说评论界看好的严歌苓,着手创作这样一个宏大背景下的以人物命途为题材的小说,应当是接触了很多第一手的资料或者转手的资料,大量残酷的铁证并没有击垮严歌苓,她在2005年日本军队投降60周年的时刻,用笔书写对侵略者毫无人道可言的大屠戮的愤怒,对以身反抗阴毒势力的那群女人那群国际使者投以同情的目光和赞许的喝彩。感性的描述战争中小人物的命运或许比冷冰冰的事实更能使人触摸到历史的苍凉,以及冷的兵器与热的身躯一并毁灭的震撼。看过《金陵十三钗》的读者无不对尘封的历史重燃起这样或者那样的情感来,也许它的价值就在于此。不忘历史不忘灾难该是一个民族的秉性。
  1.多种叙事手法的变换
  作者以自叙的口吻,讲述她的姨妈书娟在1937年12月南京城的所见所闻。用一个老者的回忆作为切入口,进行全篇的布局,把读者的目光直接引向炮火纷飞的现场。这是个高明而实用的手笔。如果以姨妈作为当事人来复述自我的经历,反而没有比作为第三方听证的作者的引述更加扣人心弦。因为作者在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是以一个听众的身份亦兼以叙述者的姿态与读者交流,这种直面交流相当直接有效。而且引述的方式避免以第一人称叙事的困境,这种方式的自由在于它可以调节叙事节奏,插入作者回顾起历史来的看法及作者与读者的潜性对话。比如说《金陵十三钗》里多次写起教堂以外侵略军对中国人所犯的罪行,要换作第一人称来写显得拘谨,第一人称本身的局限使它不适宜在这篇小说里采用。“我姨妈书娟”是个自由游弋的个体,偶尔消失于文本也不会破坏整体感,反而使我们更深入地接触那段历史的其它人其它事。这些人这些事构成小说的要素,比如装扮成唱诗班的十三个青楼女子的执意投险,刺杀的片段作为小说的最后一幕,却被演绎成不倒的绝唱。
  “我姨妈书娟”贯穿了1937年12月12日直至12月27日这15天里所有在美国教堂的事件。圣诞前夕之前的叙述以时间为单线结构,平铺开来。接着日期跳向27日,记述书娟向英格曼神父忏悔的经过。她懊悔于她曾心生恶念,意图加害妓女赵玉墨。而她父亲的这位情人想与她和解,却被日本兵带走而失去最后的见面机会。由此书娟回忆起24日下午至晚上的经历。恶毒的黄军对唱诗班的少女产生邪念,以一种堂皇的理由,一张体面的请帖,并施以强权的手段使美国神父服帖。在这个关头13个妓女站出来表示他们愿意代替唱诗班的女子前往日军营帐,她们各怀凶器打算与日本人拚命。书娟之所以忏悔该是因为后面赵玉墨代人受死的勇气。赵玉墨领头引十二个姐妹向明知不能回头的地方走去,这构成书娟的震撼与不安,此前的只由于家庭原因的怨气消退了。以书娟的忏悔为前调,继而引出十三钗的悲壮出行,把落差和惊讶留给编辑与读者们。
  2.历史与复杂人性
  起先我感觉《金陵十三钗》里,突出的人物不是那十三个代唱诗班少女受罪的妓女,而是美国教堂的英格曼神父。英格曼神父是个天主教徒,有着众生平等的先进理念。他没有任何歧视中国人的意思,在战争中原本不必对中国人施以援手的他是破例地一次接一次地,顶着生命和教堂灭亡的风险帮助濒临危亡的中国妓女、军人甚至一个个被强奸的路人。英格曼在矛盾斗争里接受30多名妓女的避难,并向他们提供物资及安身之所。当他即将对中国军人说抱歉赶他们出教堂时,军人的一个军礼把他的成命收回。英格曼始终都是彬彬有礼的,对他的随从和雇人严加管教,虔诚地面对上帝严格地对待自己,比如他多方设防把尚年幼的孩子转到国际安全区。当他感觉到美国教堂可能是日本人的目标时,会为担心辜负家长们的委托而扶梯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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