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正面和侧面

一、“粘液质”和“多血质”(4)



    如果说初次见面,左宗棠认为曾国藩缺乏才干是因为对曾氏缺乏了解,那么,合作数月后,左宗棠应该充分认识到曾国藩刚健有为、英明强干的一面。然而他却对曾国藩的评价却仍然这样低。这就不仅仅是“恃才傲物”所能解释的了。
    在曾左关系中,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心理因素我们不能不提,那就是左宗棠的科举情结。
    左宗棠幼有神童之誉,读书一目十行,举一反三。他那颇有眼光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说,他的两个哥哥将来只能做教书先生,他却有万里封侯的希望。
    左宗棠自我期许亦极高,他终生最崇拜的人是诸葛亮,与朋友通信,动辄自署“今亮”(当今诸葛亮)、“老亮”。还在学生时期,他就“好大言,每成一艺,辄先自诧”。每写完一篇文章,都要先自己惊诧一番:怎么写得这么好啊!难道真的是我写的吗?成年之后,他更是恃才傲物,爱吹牛,爱自夸,“喜为壮语惊众”。平平常常的吹捧他听来根本不过瘾,最喜欢听过头的吹捧,把他比作神仙圣人他听起也不刺耳。曾国藩对此看得很清楚,晚年他曾对幕僚赵烈文说:“左季高喜出格恭维。凡人能屈体已甚者,多蒙不次之赏。此中素叵测而又善受人欺如此。”
    自视如此之高,现实却不给他面子。左宗棠一生有一个触不得的痛点,那就是科举。他中举之后,本以为取进士如探囊取物。不想一个举人却成为他功名的顶点。在这之后,六年之间三次会试,都名落孙山。这对本来一帆风顺的他是一个极大打击,一怒之下,他当众发誓此生再不应考。
    然而,在传统时代,像左宗棠这样不中进士,又不肯走捐官之类的歪门邪道的人,基本上就宣告了与官场绝缘,也实际上就等于断送了他的“孔明再世”之梦。腹中再多韬略诗书,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家贫,他早年入赘到妻子家中,这在传统时代,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极为尴尬的事。他本来以为自己能早早科名发达,摆脱这一屈辱的身份,不料天不遂人愿,这种倒插门生活一连过了许多年。“自命不凡”、“口多大言”却伴着“赘婿身份”、“连年落第”,左宗棠的性格因此集极度自卑与极度自尊于一体。
    因此,对于那些高中科甲、飞黄腾达之人,左宗棠下意识中一直有一股莫名的敌意。在他后来的家书中,经常能看到他对科名中人的讥评之语,比如“人生精力有限,尽用之科名之学,一旦大事当前,心神耗尽,胆气薄弱,……八股做得愈入格,人材愈见得庸下。”换句话说,在他看来,科举越成功的人,能力往往就越差。
    而曾国藩似乎天生就是左宗棠的反衬。曾左二人身上有太多相似之处:他们年龄只差一岁,一个四十一,一个四十。又同为湖南人,一为湘乡,一为湘阴。家境也相当,都出身小地主家庭。只因科举运气不同,如今命运迥异。曾国藩中举之后,科举路上极为顺利,中进士,点翰林,在翰林院中仅凭写写文章,弄弄笔头,十年中间,七次升迁,到太平军起之时,这两个人,一个是朝中的副部级侍郎,一个却是白衣的举人,身份相悬,如同天地。左宗棠自认为是国中无二的人才,比曾国藩高明百倍,却进身无门,只好靠当师爷来过过权力瘾。而曾国藩虽然才智平平,仅仅因为科名运气好,办什么事都能直通九重。曾国藩的存在,简直就是上天用来衬托左宗棠命运的坎坷。所以左宗棠看待曾国藩,下意识中有一种莫名的反感。他一直戴着有色眼镜,千方百计放大曾国藩身上的缺点和毛病,来验证自己的“上天不公论”和“科举无用论”,为自己寻找一个心理平衡。想让他左宗棠来做曾国藩的幕僚,这实在有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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