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者

第47章


“我和茜茹一起去,是很好的掩护吗?”
“那你赶紧追她还来得及。”
高振麟把手上的东西交给齐淑珍,拿起风衣和帽子冲了出去。
出了后院的门,在萧瑟的街道上看见曹茜茹一个人在前边慢慢走着,他追了上去,拉住曹茜茹的手,握了握,“生气了?”
“我是挺生气的。”曹茜茹嘟着嘴巴说,“你们革命,关小孩子什么事儿呢?”
“茜茹,你要清楚,我真怕有人拿着孩子来做文章。”
“你怕什么?怕人家说你通共啊?有我呢。”曹茜茹的骄纵劲上来了,“有我在,我什么事情都可以给你证明。”
高振麟觉得曹茜茹天真得可爱,“别想了,阿姨给我们开好了房间,让延安那边的人把晓光送过来见我们。”
他强调着“我们”。曹茜茹的脸色缓和下来。
上了人力车直奔鼓楼饭店,在饭店附近,高振麟和曹茜茹给晓光买了好吃的东西一起去到饭店。在服务台说了名字,服务生带着他们上楼,去到房间。
高振麟心事重重又兴奋不已地坐在那里,等待,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曹茜茹则在一边自言自语,“他见到你会叫你什么呢?你说他一直不肯叫你爸爸吗?唉,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了……延安是不是很苦啊?吃不到这些东西吧?”
高振麟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说:“茜茹,求你别说了,让我安静一会儿。”
曹茜茹不再说话,在屋里查看每一样东西,每看一个东西,就撇嘴,那是一些很次的物件,她看不上。
一会儿有人敲门,高振麟屁股下面像有弹簧一样蹦起来抢在曹茜茹前面把门打开,一个农夫带着晓光站在门外,那农夫头上戴着一顶软耷耷的帽子遮住了额头和眉毛。高振麟没去理会那农夫,蹲下身子看着晓光,“晓光。”
嘴巴动了动,晓光最终没有说出话来。高振麟把他们让进屋子,农夫静静地站在屋角看着他们。高振麟拉着晓光,给曹茜茹介绍,又把曹茜茹介绍给晓光。晓光静静打量着高振麟和曹茜茹,曹茜茹微笑着借故走掉。晓光回头看那农夫,那农夫对晓光挥挥手。
蹲在晓光跟前的高振麟寻着晓光的眼睛回头看,这一看,他心头一热,那农夫摘下帽子,原来是冯劲松。冯劲松走过来,和高振麟握手。
高振麟说:“您这身打扮出入饭店相反会让人怀疑,会被人盯上的。我还是让人给您送一套衣服来吧。”
“不用麻烦了。外面有人接我。”冯劲松坐下。高振麟把从齐淑珍那里得来的情报告诉给了冯劲松。冯劲松听完,站起来,“好,我呢一是来把晓光送过来,二来就是要这个情报。让晓光来见你,是‘古城’亲自写信给上级后,得到特批的。”听到是“古城”安排自己和晓光见面的,高振麟心头一热,觉着“古城”很理解自己。冯劲松低头对晓光说,“晓光听话,好好和爸爸聊聊,我明天来接你。记住,在旁人跟前别说你妈妈的事儿。”
送走冯劲松,高振麟在门口看着晓光,百感交集,“晓光,你又长高了……你可以叫我一声吗?”
晓光用陌生的眼光盯着他不语,那眼神让高振麟明白,他和晓光之间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两人之间弥漫着陌生。这陌生、静默让高振麟难过得哭了。晓光掰开高振麟的手,看到了高振麟的泪水,便用手拭去他的泪水。
高振麟想搂住晓光,晓光躲开他的手臂,靠在床沿上直直凝视高振麟,好像在重新认识他。高振麟坐在椅子上,晓光靠在床沿上,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一直看到日暮。
晚上高振麟和曹茜茹带着晓光去吃晚饭,晓光不夹菜也不看高振麟和曹茜茹。高振麟和曹茜茹不断给他夹菜,晓光埋头吃着就是不看他们俩。
晚饭后,三人一起逛街。晓光拉着高振麟的手,似一个影子般跟着他们。走到一个路口,要过马路,高振麟尝试着蹲下身体,曹茜茹诧异不解看高振麟、晓光。晓光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高振麟的意思,趴到高振麟背上。
高振麟对曹茜茹笑笑,“走吧。我就是这样背着晓光几个月,走路去了延安。”
曹茜茹释怀,伸手要去抚摩晓光。晓光用一种敌视的眼神看她,晓光的眼神像冷箭射中曹茜茹,令她的心颤抖了一下,她慢慢收回手。
入冬的西安,满眼萧瑟,路灯黯淡,可在晓光看来都是新奇的,很兴奋。逛了一圈,他们回到饭店,曹茜茹另外开了房间,齐淑珍来到饭店,给她带来睡衣陪她。
“我叔叔回来了吗?”曹茜茹问齐淑珍。
“他刚从这里回家。”
“阿姨,我觉得晓光怎么长得那么像振麟呢?”
齐淑珍想了一下,“你不说还不觉得像,一说还真觉得他们像父子俩。孩子小,打小跟谁就会慢慢长得像谁的。”
4
高振麟给晓光洗澡,莲蓬头让晓光觉得颇感新奇,在莲蓬头洒下的水帘下面玩耍,就像在雨中嬉戏一样。高振麟嘴上说:“别闹别闹。”心里还是心酸:晓光跟着自己,会享受很多物质的乐趣。接着又自我批评自己的小布尔乔亚情调:晓光在延安有着别样的童年,红色的童年。在延安,高振麟曾经见过马背幼儿园,虽然生活艰辛,可孩子们的笑靥还是深深打动了每一个人,都说:为了孩子们,我们要打出一个新中国。
给晓光洗好澡,用浴巾包着晓光走出卫生间,放到床上,晓光说:“爸爸,我要和你睡。”
“你叫我什么?”
晓光低垂眼睑,羞赧地说:“爸爸。”
高振麟一把拉过晓光,紧紧搂住他,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晓光……你就是我儿子……你那么小跟着我,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多么想你吗?”
“我每天都在想你,可是不敢对妈妈说。”
高振麟说:“你是好孩子。妈妈还好吗?”
“好。老出去演出,她和姥姥在一起工作了。”晓光回答,盯着高振麟,“爸爸,你再背我一下吧。”
背起晓光,高振麟在屋里转圈,一边转圈一边号啕大哭。他这一哭,把晓光也弄哭了,他想起高振麟走了之后每天都在想他的日子,“爸爸,你为什么不回去?”
“晓光,爸爸回不去啊……回不去啊……”高振麟哭着喃喃地说,“你……能保证记得我吗?”
“爸爸,我……保证……你是我爸爸,我一定能记住你……我等你……还有,我学会了表演皮影戏。”
“真的?那你有机会演给我看。”晓光不语。高振麟问,“怎么了?不愿意?”
“我把你做的那些皮影扔了。”
高振麟心绞着痛。强装不在意,“没事。扔掉了,以后爸爸再给你做,再给你演。”
“你放下我。”
放下晓光,高振麟不解地看着晓光。晓光说:“你是坏人,所以你回不去,对吗?”
高振麟拉住晓光的手,说:“晓光,爸爸不想说什么,就说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爸爸是坏人,冯爷爷还会带你来看我吗?”
晓光摇头,“可妈妈说你是坏人,才不要我们的。”
“不要你们,是我不想做的,可又不得不这样。”晓光听着高振麟的话,有些糊涂。高振麟忙说,“就是一句话,爸爸不是坏人,但是爸爸对不住妈妈。爸爸这一辈子……”高振麟哽咽道,“爸爸……这一辈子都对不住你妈妈……”
晓光身体往后仰了仰,说:“你可以给妈妈写信吗?”
高振麟摇头,“冯爷爷知道怎么对妈妈说。晓光,你不相信爸爸,你相信冯爷爷吧?”晓光点头,高振麟说,“那好,冯爷爷带你来的意思就是要你对爸爸好。”
晓光点头。于是,高振麟给晓光脱下衣服,把他抱上床,然后自己脱衣挨着晓光躺下,高振麟问:“现在自己睡觉了吧?”
“嗯。妈妈老出去,所以晚上就是自己睡了。”
“自己一个人睡,怕吗?”
“怕什么?”晓光侧起身子看高振麟,“我一个人睡觉不怕。爸爸,你在西安怕吗?”
猛不丁晓光向高振麟提出这个问题,触动了高振麟,他说:“有时候会怕。”
高振麟不怕死,他最怕随着晓光的长大,知道他被收养的真相。现在晓光来到西安,来到和高振麟结缘的古都西安,不由让高振麟想起那天晚上与晓光亲生父母的枪战,想起他是如何带着晓光离开西安去北平的情形。想到这里,他的心战栗起来:晓光知道了真相,该有多伤心、该有多恨自己啊!
看高振麟不语,晓光追问:“那什么时候你会怕?”
高振麟说:“这个事儿啊……晓光除了皮影戏,还记得我们放风筝吗?和你一起放风筝,我好像就回到了小时候。很小的时候放风筝,每次都得央求家里的用人替我爬上屋顶,用叉杆挂起高高地摇着。每年春天,春风正好的时候,天上的风筝多得数不清,龙睛鱼的尾巴像美髯公的胡须,在天上还听得见吹拂得哗啦、哗啦的响声。老鹰照例是会在天上打旋的,这是我小时候最羡慕的一种风筝,它只在胸上有一根线拴着,飞起来身子是平的,十分灵活。当天上许多风筝都沉静不动的时候,独它扶摇直上雍容回旋着,有时忽然一放线,就会像老鹰捕食一般翻身直落,紧接着又翻回来……”
“是在北平放风筝吗?”
“是的。有机会我带你回北平放风筝去。”
“不去。”
高振麟讶异,“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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