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南方


这话问的,难道我看起来像不会写字的人吗?我的心中有些不悦,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会写就填啊!”她还不耐烦了,白了我一眼。
    我没太在意她的表情,拿过表格,填上了姓名,地址什么的,她接过我手里的表格,只扫了一眼便很干脆的问,“想好了要做吗?”
    我有些受宠若惊,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我一直在被工厂不停的拒绝,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厂,我居然还有拒绝它的权利。
    “想好了,想好了。”我点头如捣蒜,心里激动不已,“那个,是包吃的吗?”
    我现在早已沦落到了只要有人给我口吃的,我就会感恩戴德的地步,没办法,我们的存粮只剩三百,供小亮一个人吃总比供我们俩人吃要好得多。
    她再次翻了我一个白眼,“是包吃,饭卡钱从公资里扣,不过有一点得事先说好,我们厂是压三个月工资,做满三个月才可以辞工,三个月之前走都要算自离,你确定做吗?”
    “做,我做。”我再次点头如捣蒜,我为什么要辞工啊,放心,我不会辞工的,你们就算赶我走我也未必会走,我等着钱吃饭,等着钱救命,而且小亮的脚,不去医院的话,会不会变成残废都说不定。
    虽然很怕得罪她,但我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我……我能预支一点工资吗?我……我不要太多,一两百块都行。”
    女孩听了这话立即抬起了头,用不敢相信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突然冷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和董事长睡过?”
    一句话气得我牙齿打颤,我真的好想一耳光甩过去,自已在心里给自己说了很久的好话才把身体里的怒气平息了下来,我告诉自已现在绝不是发火的时候,一发火,我的工作就没了,而且还会惹来无尽的麻烦。
    她彻底的不耐烦了,问我,“到底做不做?”
    “做,做。”我陪着笑脸,不敢再惹她生气,“我想今天就上班可以吗?”
    “你不用回去拿行李吗?”女孩听我急切的想要上班,语气顿时温和了一点。
    “我不用,我不在这儿住宿,我有租房子。”我摇头。
    “那你要在食堂吃饭的吧?”女孩眉毛一扬,问我,见我点头,她拿出一个本子来登计,“先交一百块钱,下午我再帮你办好饭卡。”
    “为什么要交一百块钱?不是说在工资里扣吗?”我一听说要交那么多钱,不得不拉下脸来顶撞她。
    “一百块钱是押金啊,不然白给你吃啊?”女孩彻底被激怒,狠狠的白了我一眼。
    我忍痛把我们的存粮切了三分之一给她,心里揪得狠狠的疼。
    交了钱之后我立马开始上班,女孩把我带到了一张桌子前坐下,让那些大姐们教我,活计其实很简单,把一些小零件用手小心的串起来而已,真的是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的活,而且我天生手快,就比如我在家里帮我妈采茶叶的时候,我一天能采五斤多小茶,超过村子里面的任何一个快手。
    大姐们对我一个劲儿的称赞,刚刚那个招工的女孩此时已经站到了我身后,见到我做活的手脚如此之快,终于一改刚刚对我的态度,白眼换成了笑眼。
    “小姑娘做事不错吗!好样儿的,继续努力!”
    我听她这么说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对她回笑了一下,我发现这个喊我小姑娘的人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罢了。
    边做事我边和那些大姐们聊着天,大姐们告诉我,那女孩叫杨薇,是厂长包养的二奶,这个杨薇,兼所有职务于一身,文员,统计,带班的,管人事的,反正厂就那么大,司令也是她,士兵也是她。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做响,我的饭卡杨薇还没有帮我办好,所以我不得不拿出那仅有的五十元,去小卖部花掉两元五换了一包泡面。
    三百元存粮,我和小亮各拿了一百五,想到今早起来小亮的脚还是一点好转都没有,我的心里就担心他得要命,一撮面含在嘴里,却是怎么样都无法下咽。
    下午的工作又开始了,接表链这种简单的手工工作虽然不累,但时间长了真的是十分的枯燥无味的,虽说很多人在一起说说话会使工作轻松一些,却也不能改变枯燥泛味的本质。
    大姐们都是些至少做了三年以上的老员工,她们帮我算了,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接了十二条表链,算工资,六十元已经赚到了,大姐们说,在计件的厂做,手脚快的人还是划得来的,有一个大姐甚至告诉我,她最多的一个月拿过六千多元工资。
    我有些纳闷,六千多元啊!比国家公务员还高,怎么至于呢?
    一个大姐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问,她不屑的一啍,拿时间换的,拿命拼的呗!
    拿时间换的?拿命拼的?我赶紧继续追问,大姐却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似的闭口不谈了,不仅是她闭口不谈,周围的那些大姐此时都没有一个做声的了。
    我转过头,杨薇脸色不好的站在了我们的身后。
    下午的时候杨薇把饭卡给了我,所以晚饭的时候我和那些老员工一起来到了饭堂,菜倒是很丰富,虽然明显是用地沟油炒出来的,但我还是馋得垂涎三尺,十五元一餐菜任点,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食堂的菜要比外面便宜很多的。
    我突然之间舍不得吃了,尽管我的肚子此时已饿得咕咕叫。
    今天一整天,我心里想的全是小亮,他的脚走不了路,他会不会已经饿了整整一天?我们的手机里面装的都是湖南卡,刚来的那一天两个漫游电话就已经打得不能通话了,这会儿早已停机,他一整天都没有联系上我,会不会很着急?
    想到这里,我用饭卡刷了十五块钱打了几份菜,饭是不要钱的我就装了满满的一盒子,满到高高耸立,怎么堆也堆不上去了为止,饭堂师傅看着我,惊讶又鄙视。
    我只吃了一小半的饭和一丁点儿的菜,忍住还想继续吃的欲望,我把剩下的饭菜全部包好装了起来,带进了上班的厂房里。
    晚上上班时,我才感觉到了手臂的又酸又疼,手指都几乎麻木了,甚至提不起一个小小的零件,特别是八点过后,我整个人都变得晕晕沉沉了,看谁都是幻影,大姐们说,别打瞌睡哟!打瞌睡影响产量,实在困的话可以大声聊天,唱歌也行,杨薇不会管的。
    我苦笑,又累又困的,谁有心思唱歌啊?
    我不停的望着墙上的时钟,可是越望,它越是走得出奇的慢,我问旁边的大姐们几点会下班,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如道。
    九点过去了,我失望,于是盼着十点,十点过去了,我失望,于是昐着十一点,到了十二点时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杨薇宣布:下班了。
    众人欢呼:哇,今天下班这么早!
    我惊呆了,十二点算早,那晚的会是几点?我现在终于明白白天那个大姐为什么要就那句话了,这个厂的工资,的确是拿时间换的,拿命拼的。
    我揣着帮小亮带的饭独自行走在漆黑的路面上,经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穿过阴森狭窄的街巷,路上静得出奇,只有狗的偶尔吠个一两声,此情此景如恐怖片的拍摄地点,而我,就是片中的女主角。
    越想我越毛骨悚然。
    我和小亮就一直以这种落魄到极点的方式活了半个多月,这期间,他的脚伤一直没好,我在外面公用的烂拖把里弄了一根棍子下来给他,他就靠拄着这根棍子而勉强行走着,不过也是最多走个几步就不行了。
    那天没有带他去医院,我便再也没有时间带他去医院了,我这半个多月的上班生活,早将自已熬成泡鸡爪,熊猫眼,骆驼骨,每天加班早则十一二点,晚则两三点,有时候,我干脆没有回家,在厂外面的花台上坐着打盹到了天亮。
    小亮的伤一直不好,看得我心烦,这一刻的我,心中仅存的善被那残酷的生活给无情的磨灭了,我听不起饭,我喝不起水,我每天把自己弄得累的像条狗,我甚至比不上我们村的那些低保户,他们至少可以吃得饱,他们至少不用那么累。
    一个人在内心黑暗的时候是没有心思去安慰和怜悯另外一个人的,哪怕那个人是他最爱的人,尽管小亮是为我受的伤,尽管他比我更恨他自已,尽管他每夜都哭,把我,把他自己都快逼疯了,但这样的他却让我更加的憎恨。
    虽然我知道我不该怪他,要怪也该怪深圳这个无情的城市,离开了钱寸步难行的城市,本地人猖狂,外地人则被拼命欺压和榨取的城市。
    今天我必须辞工,我并不是怕累,虽然说每天晚上都是半夜三更,通宵达旦的加班,但我对未来仍有希望,希望,是穷人唯一的梦,希望没有了,这个人也就废了。
    杨薇平时对我还挺好,但一听说我要辞工,变脸就变得比翻书还快。
    “刚来就要辞工,你们这些打工妹怎么这样啊?”
    血,一下子涌到我脸上,我想反驳,你自己不也是打工妹吗?但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我陪着笑脸,内心却无比苦涩,“我也没办法,其实这个厂工资这么高我也舍不得走,可是,可是我怀孕了。”
    我的眼泪涌出眼眶,我并没有说谎,我确实怀孕了,我最近老感觉到身体不大对劲,必竟也是学过初一生物的人,我稍稍一想就想到那方面了,忍痛花了十块钱去买了个测试纸,一测,两道红线。
    杨薇听我这么说却一点也不觉得惊讶,见怪不怪的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好吧,准你一天假去打胎。”
    她说完手一挥,意思是让我走,她一定觉得自已能准我一天假就已经是仁慈到了极点,可我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跟你说了也许你不信,我现在手上只有一百块了,我男朋友还受着伤,他都没钱吃饭了,连泡面都吃不起。”
    我没撒半句谎,我们现在仅剩一百块,我的手机,小亮的手机,全给当了,仅剩一百块。
    “编,继续编?”杨薇好笑的看着我,目光又突然变成了厌恶,“每个想辞工的人都来这套,有意思吗?有新鲜点的没有啊?进厂的第一天我就给你讲过,三个月之后才能辞工,你没听进去吗?”
    “你是讲过,可你们这样做是不合法的,而且你也没讲过每天要加班那么久,我们也是人,不是机器。”我据理力争,面红耳赤。
    “哪个厂不是因加班而产生利益?”杨薇面不改色的对我说道,“我们厂招的都是踏实肯干的人,又想拿钱又怕吃苦,哪可
    能?天下又没有免费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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